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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溪学日平实,每于毁誉纷冗中,益见奋惕。弟向与意见不同。虽承先师遗命,相取为益,终与入处异路,未见能浑接一体。归来屡经多故,不肖始能纯信本心,王龙溪亦于事上肯自磨涤,自此正相当。(《与张浮峰》,《徐爱 钱德洪 董澐集》第15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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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信中所说与钱德洪前论王龙溪者不同。前论多指斥王龙溪高明虚玄,不肯做平实为善去恶功夫。这封信赞王龙溪能于实事上磨炼洗涤。前论中斥王龙溪笃于自信,这封信中说自己也变为纯信本心。追究其中的原因,大概因为钱德洪开罪于郭勋被下诏狱,于狱中体验有得。钱德洪尝在锦衣卫狱中与王龙溪一封信,这封信颇能说明他学术发生变化的内心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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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蹈生死真境,身世尽空,独留一念荧魂。耿耿中夜,豁然若省,乃知上天为我设此法象,示我以本来真性,不容丝发挂带。平时一种姑容因循之念,常自以为不足害道,由今观之,一尘可以蒙目,一指可以障天,诚可惧也。噫!古人处动忍而获增益,吾不知增益者何物,减削则已尽矣。(《狱中寄龙溪》,《徐爱 钱德洪 董澐集》第15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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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说,处于生死关头,尘世之念尽抛,心体澄明,平日瞒过良知的,至此毫发晶莹。乃悟外物皆是心的派生物,天地法象是我真性情的象征。孟子所谓“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不如说是减损了欲望对本心的蒙蔽之后,心之本体愈加显现。这与王阳明在龙场悟“圣人之道,圣性自足”有一致的地方。钱德洪的纯信本心与王龙溪的“事上肯自磨涤”,说明他们都从各自的立场上有所退让,互相有所取益。也说明王阳明天泉证道时告诫“二君之见正好相资为用”发生了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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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德洪与王龙溪有一点是一致的,即他们都认为良知先天完足,良知本身着不得功夫。他们都对江右学派在先天心体上归寂主静的学说进行批评。钱德洪曾致书聂豹,辩论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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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心之斑垢驳杂,由人情事物之感而后有也。既由人情事物之感而后有,而今之致知也,则将于未涉人情事物之感之前,而先加致之之功,则夫所谓致之之功者,又将何所施耶?(《答聂双江》,《徐爱 钱德洪 董澐集》第15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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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德洪对聂豹的批评,与王龙溪稍有不同,王龙溪认为先天本足,着不得功夫。功夫惟在保任先天。钱德洪认为先天虽然完足,后天意念上有恶之杂入,须加为善去恶之功回复心体。故功夫不离后天。聂豹所认为的主静功夫可离已发,是割裂先天与后天、寂与感。钱德洪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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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师曰:“无善无恶心之体”,双江即谓:“良知本无善恶,未发寂然之体也。养此,则物自格矣。今随其感物之际,而后加格物之功,是迷其体以索用,浊其源以澄流,功夫已落第二义。”论则善矣,殊不知未发寂然之体,未尝离家国天下之感,而别有一物在其中也。即家国天下之感之中,而未发寂然者在焉耳。此格物为致知之实功,通寂感体用而无间,尽性之学也。(《复周罗山》,《徐爱 钱德洪 董澐集》第15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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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洪主张体用寂感一如,但功夫须在感上用,在后天诚意上用。感时的诚意,就是寂时的澄明,此即“通寂感体用而无间”。他并且指出江右学派在未发寂然上用功可能造成的弊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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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发之中竟从何处觅耶?离已发而求未发,必不可得。久之则养成一种枯寂之病,认虚景为实得,拟知见为性真,诚可慨也。故学者初入手时,良知不能无间,善恶念头杂发难制,或防之于未发之前,或制之于临发之际,或悔改于既发之后,皆实功也。(《复何吉阳》,《徐爱 钱德洪 董澐集》第1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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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不仅批评了江右学派专在未发上归寂主静的错误,而且申明了他的诚意之学:只要以良知为指导去用为善去恶之功,则未发、将发、已发皆为实地。我们可以说,王龙溪是阳明后学中的狂者,江右学派是狷者,钱德洪则得中道。其学既抑龙溪又抑江右,庶几阳明真传。可惜他留传于世的文字太少,不足以见其大。阳明弟子中惟浙中王门顾应祥学术与之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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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第八章 黄绾的“艮止”与季本的“龙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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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弟子遍天下,其中禀学最早、人数最多的为阳明乡邑之士。在浙中王门中黄绾是个极特殊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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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绾(1480—1554)字宗贤,号久庵,又号石龙,台州黄岩人。为世家子,以祖荫入官,仕至南京礼部尚书,翰林院学士。曾参预纂修《明伦大典》。青年时师从谢铎,谢铎告之以黄干训何基语:“必有真实心地、刻苦功夫而后可。”由此以“穷师孔孟,达法伊周”为座右铭。正德五年(1510),王阳明自龙场升庐陵知县,到京入觐,黄绾请见论学,并获交湛若水。阳明平濠归越,黄绾往见,听其讲“致良知”之学,大叹服,遂称门弟子。阳明南征思田,殁于军中,时桂萼攻阳明伪学,申学禁,黄绾上疏辩白,谓阳明思想不出孔孟,“功高而见忌,学古而人不识,此守仁之所以不容于世也”(《王阳明全集》第1325页)。并以女许婚阳明之子正亿,携至南京避祸。黄绾著作甚多,较能反映他的哲学思想的是《明道编》。但黄宗羲《明儒学案》并未选《明道编》一字,原因是此书中对宋儒及时人多有批评。所选者为《五经原古》序,而这些序也被黄宗羲斥为“师心自用,颠倒圣经”(《明儒学案》第281页),并就其中观点一一予以驳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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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一 “艮止”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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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绾的“艮止”之学,自言出于《易》与《大学》。《易》艮卦之彖传曰:“艮,止也,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艮其止,止其所也。”《大学》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黄绾认为,他的艮止之旨,就是合《易》与《大学》的精髓而成,体现了《易》与《大学》的根本精神。在他看来,学必知止,不知止则荡而无归。《易》之艮卦,中心义旨即“止”。“止”实际上是万物运行中体现的节律、理则等。大化流行,终不紊乱,各循其则,各得其所,即在于万物皆有止。为学即在于知止,从而止于当止之地,黄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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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所言“文王缉熙敬止”者,此指止之体而言也。其体既立,由是施于君臣、父子、国人之间,无不各止其止者,所谓“艮其止,止其所”也;各得所止之止,所谓“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也。文王之学,实原于伏羲;而孔子之学,又原于文王,皆在止其止而已矣。吾人于此而能存之,于此而能思之,道在是矣。(《明道编》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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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黄绾的解释,“止”有体有用,有本有末。止之体本于天。天生万物,各有其止,其动静有则,出入有时,自然如此,莫之或使。此止之体。人的心,与自然界之止为一,随其止起伏,无过无不及,这就是把握了止。把握了止,也就是把握了天道的运行节律、理则。将这种止的道理施于一切事物,使做一切事皆合于其止,这就是止之用。认识、把握止,是施之于事的基础。世间一切学问,皆归结为“止其止”,学问思辨功夫,皆应着眼在“止其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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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黄绾看来,止即事物之理,具体事物是止的承载体,所以艮止之学,兼理气、体用而言。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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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艮其止,止其所也。”止知其所,则气理兼备,体用俱全,圣学之本在此矣。(《明道编》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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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就自然事物的理气言,而从人心之理气言,知止则能心定,心定则静,静而能安。所以,知止则心之体立,静而能安,则心之用显。故知止是知自然律则、定心体顺逆的根本。反过来说,人心是天地万物的凝聚处,天地万物的原则皆具于心中,心能止于当止之地,亦即同时止于天地万物当止之地。就是说,他的艮止之旨统贯天人。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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