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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知本精明无蔽,功夫在戒惧以去其障蔽。故邹守益之戒惧说,实即复性:“吾心本体,精明灵觉,浩浩乎日月之常照,渊渊乎江河之长流。其有所障蔽,有所滞碍,扫而决之,复见本体。古人所以造次于是、颠沛于是,正欲完此常照、常明之体耳。”(《简君亮伯广诸友》,《东廓邹先生文集》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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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守益把戒惧与《大学》的“明明德”联系起来,认为良知即明德,戒惧即明明德功夫,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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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之明,人人完足,遇亲而孝,遇君而忠,遇朋友而信,无往非明德之流行;流行之合宜处谓之善,其障蔽而壅塞处谓之不善。学问之道无他,去其不善以归于善而已矣。(《简鲍复之》,《东廓邹先生文集》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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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守益所谓良知,与王阳明大致相同,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是对本具之善性的自觉,即阳明所谓“所性之觉”,二是主体的是非判断功能及其准则。求得“所性之觉”,亦惟在“明心”;明心之功,即去其障蔽以复其本体,而非对本体有所损益,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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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知之教,乃从天命之性,指其精神灵觉而言,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无往而非良知之运用。故戒惧以致中和,则可以位育;扩充四端,则可以保四海。初无不足之患,所患者未能明耳。好问好察以用中矣,诵诗书以尚友也,前言往行以蓄德也,皆求明之功也。及其明也,只是原初明也,非合天下古今之明而增益之也。(《复夏太仆敦夫》,《东廓邹先生文集》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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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守益这里以天命之性为四端之情之所出,性是情的根据,情是性的运用。他的戒惧以致中和,是负面功夫;扩充四端,是正面功夫。戒惧是“格其非心”,扩充四端是致良知,致良知即格物。故邹守益说:“博文格物,即戒惧扩充,一个功夫,非有二也。”(《复夏太仆敦夫》,《东廓邹先生文集》卷五)此亦王阳明“博文即约礼”、“道问学即尊德性”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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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守益功夫全在下学上用,而下学即所以上达,故主张体用合一、寂感合一,反对离感求寂,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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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感无二时,体用无二界,如称名与字。然称名而字在其中,称字而名在其中。故中和有二称,而慎独无二功。(《简余柳溪》,《东廓邹先生文集》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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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只戒惧慎独一功,用在感时即用在寂时,寂感体用不二,说一则另一自然包含其中。邹守益反对以寂为本来面目,以感应、运用为寂体之效验并因而专用功于寂,感上着不得功夫的观点,认为这种见解割裂寂感的体用关系,倚于感则为逐外,倚于寂则为专内,均于本性之体用不二有弊。所以他主张在日常人伦庶物上戒惧慎独,此便是下学上达功夫。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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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伦庶物,日与吾相接,无一刻离得。故庸德之行,庸言之谨,兢业不肯放过,如织丝者丝丝入扣,无一丝可断,乃是经纶大经。(《龙华会语》,《东廓邹先生文集》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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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中一有所不安,自戒自惧,正是时时下学,时时上达,准四海,俟百圣,合德合明。(《青原赠处》,《东廓邹先生文集》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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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守益主张寂感体用如一,他反对超越动静的绝对“静”。在他看来,当时学者对周敦颐“主静”之旨理解多有误,他指出,主静不是离动静、超动静,而是心无有私欲的本来状态。本来状态自身虽静,但它却是主宰、管辖万事万物的枢纽,它是静而未尝静,动静一如的。他说:“一物不留,却是万物毕照。一物不留,是常寂之体;万物毕照,是常感之用。”(《邹守益集》第733页)人心的这种寂感体用不二的性质,邹守益认为来自“天”,天人合一,天理是人事的原则,天是人效法取象的范型。天本身无声无臭,从这个方面说,它是无极;但无声无臭的天却纲维万化,天运无一息之停,天机活泼,万物各极其性,从这方面说,是太极。人效法天,圣人之心无私欲杂入,仁义中正时时流行,无一时或停而人伦日用以成。从其无欲说,是“不睹不闻”,从其仁义中正时时流行说,是“莫显莫见”。故邹守益说:“知太极本无极,则识天道之妙;知仁义中正而主静,则识圣学之全。”(《邹守益集》第733页)他认为,“真性超脱之机”,须从无极太极悟入:“无极而太极”不过是从四时常行、百物常生处见太极,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处见真性。他认为这个意思,与王阳明上达不离下学,体用动静通一无二的精神一致。但须时时戒惧,使良知精明,然后心本具之理自然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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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守益主动静体用一如,他认为戒惧不能离开人的感性欲望,离开感性欲望,戒惧功夫便着空。友人刘师泉曾把声色货利比做雾霭魑魅,邹守益对此持截然相反的意见。他认为喜好声色货利是人的本性,声色货利本身并不是恶,只要做到心地廓然大公,物来使之皆合理,则声色货利并非心体的障蔽,他说:“形色天性,初非嗜欲,惟圣践形。只是大公顺应之,无往非日月,无往非郊野鸾凤。”(《简刘师泉君亮》,《东廓邹先生文集》卷六)这同王阳明“七情顺其自然流行,皆是良知之用,不可分别善恶,但不可有所着;七情有着,俱谓之欲,俱为良知之蔽”和“能致得良知,精精明明,毫发无蔽,则声色货利之交,无非天则流行”(《传习录》下)的思想是一致的。邹守益认为,戒惧以使心廓然大公,保持良知本体,则声色货利各得其宜,这是“导”的方法。强禁绝使之不生,是“遏”的方法。他同意导欲而反对制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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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邹守益反对宋儒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的分别,认为二者本一,在气质之性上才可以见天命之性,离开气质之性,无处求天命之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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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性与气质,更无二件。人此身都是气质用事:目之能视,耳之能听,口之能言,手足之能持行,皆是气质。天性从此处流行,气质与天性一滚出来,如何说得“论性不论气”!除却气质,何处求天地之性?(《东廓语录》,《明儒学案》第3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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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说,天地之性就是气质之性的合理处。但欲得天理,须先有戒惧功夫,使判断是非的良知精明无蔽。所以邹守益反复强调:“中和不在戒惧外,只是喜怒哀乐大公顺应处。位育不在中和外,只是大公顺应与君臣父子交接处。”(《邹守益集》第73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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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以上所述看,邹守益论良知本体,论戒惧慎独功夫,论心本体之寂感体用如一,论下学上达,论性情关系,皆本阳明一贯宗旨。阳明立教,虽据弟子之根器利钝、所得深浅随机指授,重点有所不同,特别是晚年学问臻于化境,立说更为随意,与早年差别甚大。但若统观,则非无一贯之旨。得阳明一贯之旨、平实功夫者,以邹守益为最,故刘宗周曾说:“东廓以独知为良知,以戒惧慎独为致良知之功,此是师门本旨。而学焉者失之,渐流入猖狂一路,惟东廓斤斤以身体之,便将此意做实落功夫,卓然守圣矩,无少畔援。诸所论者,皆不落他人训诂良知窠臼,阳明之教,率赖以不敝,可谓有功师门矣。”(《明儒学案·师说》)刘宗周这个评论,虽说是为纠正王学的偏弊而发,但对照邹守益学行实际,是颇为中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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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二 对同门偏离阳明本旨的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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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守益以继承阳明真实宗旨为己任,反对割裂体用、寂感、先天后天,浙中王龙溪之纯任先天,钱德洪之专在后天意念上用功及江右聂豹之离感求寂三家,为邹守益所力辟,他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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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中之论,诚有过高者,忘言绝意之辩,向亦骇之。(《复聂双江文蔚》,《东廓邹先生文集》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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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来一种高妙,口谈不思不勉、从容中道精蕴,却怕戒惧拘束,如流落三家村里,争描画宗庙之美,百官之富,于自家受用,无丝毫干涉。(《冲玄录》,《邹守益集》第74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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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越中之论,诚有过高者”不仅指王龙溪。黄宗羲说:“是时越中流弊错出,挟师说以杜学者之口,而江右独能破之。”(《明儒学案》第333页)可见“持论过高者”非止一人,但王龙溪的学说可为代表。在邹守益看来,先天派争言本体,忽略功夫。而欲本体流行无弊,须先有戒惧功夫,使心之本体常精常明。没有戒惧功夫,说是性体流行,实则难免物欲之杂。不思不勉、从容中道是上乘功夫,如无戒惧慎独为前提,则只逞私意而已。人所真实受用者,是经验中的形下事物,而理会形下,正所以达形上本体。讳言形下功夫,则本体只是一种悬想。终日悬想,不着实际,终是玩弄光影。惩忿窒欲,迁善改过,皆致良知实功;若以此为第二义,专任先天良知,不加排壅决阻之功,则非阳明本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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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守益也反对专在后天所起意念上省察克治,忘却本体之善的另一弊端。在他看来,先天之心与后天之意体用不二。克去后天私意,就是导放先天本心;私意一无,本体自然流行。如果去了私意,别寻本体之善,则对良知本具之善信不及,有头上安头之患。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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