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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万古不息,只此生生之理,无体用可分,无声臭可即,亦非可以强探力索而得之。此心之生理,本无声臭而非枯槁,实为天地万物所从出之源,所谓性也。生理之呈露,脉脉不息,亦本无声臭,所谓意也。(《答贺汝定》,《友庆堂合稿》卷一,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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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说,宇宙根本法则就是生生不息,人之心性就是宇宙生生不息之理的凝聚,“意”是性的表露和呈现,故意是心之本体。因为是本体,所以超绝有无、体用、未发已发之对待。它的本质是“生生”。造化之机时时充盈其体,而人的私欲对它有障蔽,故不能时时呈露。收敛正是为了保证宇宙生化之机时时彰显。所以聂豹、罗洪先的归寂、主静并非无其用。这种收敛正是生机呈露的前提条件,收敛即诚意。王时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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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心湛然至虚,廓然无物,是心之本体原如是也。常能如是,即谓之敬,阳明所谓“合得本体是功夫也”。(《答郭以济》,《友庆堂合稿》卷一,第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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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然至虚和生生不息皆是“心之本体”,但前者说样态,后者说本质,前者是后者发用流行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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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功用层面上,王时槐主张“知者意之体,物者意之用”。此“知”字即良知,是心对宇宙本体生机的知觉;“意”是心体生机的奔突冲创,显发于意识层面。意和旋起旋灭的念虑不同。念虑是“意之标末”。本体之意神秘而精微,故可于“动而无形,有无之间”体验。它可显发于知觉,但它本身并不总显发为知觉,故“寂感体用悉具”。这里所谓“物”,重点不在独立于人之外的客体,而是经过心的整合作用的物象,在整合过程中,意给了物象以生生不息的品质。就是说,物是主体把宇宙根本法则(生生不息之真机)投射于自然物之上所得到的具有意义、价值意味的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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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时槐非常重视意的涵养,他以居敬为涵养意的具体方法,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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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云居敬穷理,二者不可废一,要之居敬二字尽之矣。自其居敬之精明了悟处而言,即谓之穷理,非有二事也。纵使考索古今,讨论经史,亦是居敬中之一条件耳。敬无所不赅,敬外更无余事也。故曰居敬二字尽之矣。认得只是居敬一件,则功夫更无歇手时。(《答郭以济》,《友庆堂合稿》卷一,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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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说,程颐、朱熹所谓“涵养须用敬,进学在致知”,敬义夹持两个方面,实际上只主敬一事:对体现在对象上的理的了悟知觉和对此理的涵泳养护。故居敬包穷理,皆后天用功事。由此,王时槐反对聂豹、罗洪先的归寂、主静说,认为聂、罗为反对王阳明弟子中以情识为良知的弊病,提倡在未发上用功,但未发即是程颢所谓“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未发上不可用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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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发之中,性也。有谓必当收敛凝聚以归未发之体者,恐未然。夫未发之性,不容拟议,不容凑泊,可以默会,而不可强执者也。在情识则可收敛可凝聚,若本性,无可措手,何以施收敛凝聚之功。(《语录》,《友庆堂合稿》卷四,第2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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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时槐在这一点上和现成良知派一样,认为良知本身是寂感一如的,良知即是未发之中。以为良知必收敛凝聚而后为未发之中,是“头上安头,屋上架屋”。聂、罗虽惩王门后学中猖狂一路以情识为良知,提倡收摄保聚之法,但此收摄保聚之功用在良知未发上,却是用错了地方。他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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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良知”一语,是阳明先生直示心髓。惜先生发此于晚年,未及与学者深究其旨。先生殁后,学者大率以情识为良知,是以见诸行事殊不得力。罗念庵乃举未发以纠其弊,然似未免头上安头。夫所谓良知者,即本性不虑之真明,原自寂然,不属分别者也。此外岂更有未发耶!(《语录》,《友庆堂合稿》卷四,第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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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对罗洪先的归寂主静说有所不满,而与王阳明反复叮咛的“良知即是未发之中,即是寂然不动之本体”一致,故为黄宗羲评论良知修证派时所采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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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二 透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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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时槐以意为性的显露,在他这里,性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剖析他的性的概念,可以看出透性之说的真实意谓。以“生生之理”解释性,是王时槐最主要的意思。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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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天地间只一生生之理,是之谓性。学者默识而静存之,则亲亲、仁民、爱物自不容已。何也?此性原自生生,由本之末,万古生生,孰能遏之?故明物察伦,非强为也,以尽性也。(《答贺汝定》,《友庆堂合稿》卷一,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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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颐提出“性即理”,认为人物之性皆是宇宙根本之理的表现。王时槐说宇宙间只一生生之理,是之谓性,就是承认性即理。不过在性理的内容上,王时槐显然吸收了孟子的“四端之心我固有之”、《易传》的“天地之大德曰生”、程颢的“识得此仁以诚敬存之”等意思,以生生之德为宇宙根本原理。程颐的“性即理”是就宇宙万物的具体道理潜在地支配此物的现实活动和发展过程,是此事物的内在规定性这一点着眼。王时槐的“天地间只一生生之理”是观照、体验万物的蓬勃生机和不息的生命力、创造力而将它上升为宇宙原理,这一原理要默识静存而不能从理性分析得到。王时槐认为,生生之理既是宇宙的法则,又是人心的法则,人心的法则是与宇宙的法则同一的。所以在王时槐看来,心学、理学从根本上说是一致的,程朱陆王非不可调和,因为两种学说都认为宇宙根本之理即人、物之理,穷事物之理亦即尽己之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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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无性外之物,无理外之物。故穷此理至于物物,皆一理之贯彻。则充塞宇宙,绵亘古今,总之一理而已矣。此之谓穷理尽性之学,与阳明致良知之旨,又何异乎?盖自此理之昭明而言,谓之良知,良知非情识之谓,即程门所谓理也,性也。良知贯彻于天地万物,不可以内外言也。通乎此,则朱子之格物非逐外,而阳明之致良知非专内,明矣。(《答杨晋山》,《友庆堂合稿》卷二,第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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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时槐见解之宏通,江右诸子罕有其俦。他不固守一家之说,而是放眼整个理学。他的“总之一理”是朱熹的,穷理尽性是张载的,而认良知为理之昭明,更与王阳明“良知是天理之昭明灵觉处”完全一致。当他说“良知贯彻于天地万物”时,他是把良知作为“天理”的代名词,而此天理与心中之理是同一的。所以,王时槐是个调和程朱陆王两大派的心学家。这种调和是明代后期王阳明再传弟子中出现的新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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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时槐的理气、性命说是紧紧连在一起的,他论性与命的意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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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之一字,本不容言,无可致力,知觉意念,总是性之呈露,皆命也。……性者先天之理,知属发窍,是先天之子,后天之母也。此知在体用之间,若知前求体则着空,知后求用则逐物。知前更无未发,知后更无已发,合下一起俱了,更无二功,故曰独。独者,无对也。无对则一,故曰不二。意者知之默运,非与之对立而为二也。是故性不假修,只可云悟。命则性之呈露,不无习气隐伏其中,此则有可修矣。修命者,尽性之功。(《答萧勿庵》,《友庆堂合稿》卷一,第5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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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时槐,性是先天之理;良知是性之发窍;知觉意念是性、良知的体现、托身之处,它是形而下的,故属命。这三个重要的范畴分别为同一的本体的三个层次。性即理,这上用不得功。良知是性理的发窍,即良知是对宇宙法则的知觉处。它作为发窍,是另一个在层次上高于它的东西(性、理)的表现,故为子。但它作为人的一切善行的根据,它又是产生者,故曰母。王时槐是把良知作为道德理性和知识理性这二者的合一来说的。道德理性是性、理,知识理性是知觉,良知是性理的自觉。良知在体用之间,也可以说即体即用。它既不属性、理、太极等形上层面,又不属知觉的形下层面。它亦可说是性理之用,知觉意念之体。它是上达获致性理的通道和下学寻索知觉意念的根据。所以它也是已发和未发的合一。良知和意念属命。命在这里表征气的形下层面的流行。性无可修,修性之功必在命上用,所以说:“修命者,尽性之功。”这里需要强调的是,在王时槐这里,意和意念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意是性之生机的微弱的感发,是性和命的中间环节,而意念则是形而下的有断续、有内容、有表象的具体心理活动。王时槐详细论述意与念的区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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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不可以动静言也,动静者念也,非意也。意者,生生之密机,有性则常生而为意,有意则渐著而为念。未有性而不意者,性而不意,则为顽空矣;亦未有意而不念者,意而不念,则为滞机矣。(《答杨晋山》,《友庆堂合稿》卷二,第2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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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即性理表现为某种微弱的倾向性,尚未表现为具体意念,它的内容是生生不已之机,而具体意念则是意的承载者,是意表现在形而下的可知觉的念头。无意则性为抽象物,故空;无念则意无落实处,无具体落实处则生机有滞碍。这里王时槐所谓意,已开刘宗周以意为支配后天念头的潜在倾向、以意为心的主宰等意思的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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