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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8255 在他眼里,世界可归之一心。世界本体,本来就是华严宗所谓空虚寂灭万古如斯的世界,心与本体世界为一,则不见事物大小精粗之别。由一心乃有此形形色色的世界,内外精粗皆由心造。心与本体世界为一,就是了达真空;而连此空也空掉,则是最后真实。这里表达了方以智得于佛教的最重要之点:万法总由心造,心是万物如此、如彼的根据,而心随人的修养功夫,有不同的识度和观法。任何事物,都可由心的识度和观法而有不同的表现。像太极这样的高度抽象的观念,更是如此,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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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8257 邈邈言之,则可曰太极,可曰太一,可曰太无,可曰妙有,可曰虚满,可曰实父,可曰时中,可曰环中,可曰神气,可曰氤氲,可曰混成,可曰玄同。以其无所不禀,则谓之为命;以其无所不生,则谓之为心;以其无所不主,则谓之为天。……从此而因事表理,因呼立名,则千百亿名,千百亿化身皆法身也,岂有二哉?(《东西均·译诸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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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8259 这些不同的名称,都是对于同一实体的不同表述,用以表达本体的不同侧重,而这些不同侧重,皆因心而起。所以方以智说:“世无非物,物因心生”(《东西均·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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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8261 方以智以一心之识度作为万物变换形式的根据,所以他将心比做甄陶万物的陶钧。他将晚年的重要著作定名为《东西均》,就是要表达他的这一思想:两间之物,生生不息,无一时或停。而万物皆泥,人为陶者,心为运钧,众器不同,皆由心造。人生在世,就是一个不断地甄陶众物的过程,无一人例外。方以智称孔子为大成钧,老子为混成钧,孟子为邹钧,佛教为空钧,禅宗为别钧(教外别传意),濂洛关闽为性命钧,经论训话为传注钧,象数、考证、事业、文章为专门钧。世无有非钧者,一有经营,即成匠者,各以其心,甄陶万物。虽有精粗,究不外陶者。这就是方以智的哲学观,也是他的本体论:所谓哲学,就是甄陶万物的现实活动。甄陶活动就是对万物做出某种诠释,这个诠释的根据,就是识度,就是观法,就是心。构成物的实体的是气;形成物的分别的,是心。方以智晚年另一部哲学著作《药地炮庄》的题名也表达了相同的思想:要将庄子这一凉心败火之药,重新加以烹炮,而烹炮此药之薪火,是心,是识。这些都说明,方以智所谓心重在识度之意,这是心最重要的意思。他所谓心,与陆王“心即理”之心不同,更与禅宗“明心见性”之心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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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8263 方以智的心的这一含义,很大程度上得于华严宗所谓心。华严宗之四法界,理法界是本体,事法界是现象,理事无碍法界是本体现象舒卷自在而不相碍,事事无碍法界是现象界各具体事物互相包合,层层无尽。但最后归于一心。一心又称一真法界,一真法界开四法界。智俨的《华严一乘十玄门》,第九门曰“唯心回转善成门”,其中说:“前诸义教门等,并是如来藏性清净真心之所建立。若善若恶,随心所转。”法藏的《华严经旨归》说:“明一切法皆惟心现,无别自体,是故大小随心回转,即入无碍。……离心之外,更无一法。纵见内外,但是自心所现。”《华严金师子章》说:“金与师子,或隐若显,或一或多,各无自性,由心回转。”华严宗虽与法相唯识宗都以心为生起万法的根据,但二者不同。法相唯识宗的心是意识心,重在解释人对事物形成了别的根据,揭示人的“执”的由来:由熏习而为种子,种子为因,识为果。而华严宗讲的心是观法心,心的不同观法可得不同结果。他所重的是回转。它要揭示的是“不执”的由来:知万法唯心回转,无实我实法,故不执。方以智所谓心,可以说对佛教各派皆有吸收,但以华严宗为归趣。他尝赞扬华严宗曰:“岂知华严一乘,即别是圆,无一尘非宝光,无一毛非海印乎?此为究竟当然本然之大道,余皆权乘,或权之权也。”(《东西均·道艺》)他对华严宗,一是吸收其理事无碍,事事无碍,“一毛即海印”。另一是以心为回转的根据,一切法唯心所见,“大小随心回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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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8265 方以智所谓心、所谓识度,强调吸收各种知识和价值观念,经过自己的独特理解、加工消化而后成,所以他特别注重知识积累和跳出具体见闻的局限,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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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8267 古今以智相积,而我生其后,考古所以决今,然不可泥古也。……生今之世,承诸圣之表章,经群英之辩难,我得以坐集千古之智,折中其间,岂不幸乎!(《通雅》卷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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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8269 知识是世代探索、积累的,后人实际上都是折中者。方以智个性中对知性活动的喜好,使他对集前人的知识而重新加以衡定充满了自信。这一点是贯穿终身的。他强调须积累而后贯通,贯通靠识度之高明,见解之融通。但具体知识的积累须精密。他非常赞赏明末大儒黄道周的一句话:“吾家物事,切忌笼统,混帐不得。”(《东西均·象数》)这种对积累和贯通的见解使他不契禅宗屏除渐进积累、直下顿悟的学风,即使晚年在禅宗圣地青原山依然如此。他多次对禅宗提出批评,以宗悟为“鬼话”,贬斥那些不学经典、没有知识、专守一个悟字、除此别无伎俩的禅客。他赞成在广泛积累、融会贯通基础上的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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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8272 讵知后世之门庭张网者,偶窃一知半见,谓入悟门,便住门限上,登曲录床,此生不可复下。习便遮遣,偏畏多闻,三学十支,挥斥禁绝。一语及学,则(颧骨)为之赤;稍涉质核,曰:“落教家也,罣义路矣。”何况通三教,收一切法乎?(《东西均·道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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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8274 门庭张网者,以一家自限,拘守门户,无往来游学增广见闻。住门限上、登曲录床,谓执著一偏之见,抱残守缺终生。习便遮遣者,习熟于否定法,以一空字抹去积年苦求所得。此类僧人以渐修为大忌,不可语学。吐纳儒释道三教,收摄教门宗门一切法而融会贯通者,何能梦见!方以智的志愿是,集古今中外一切知识,从中提炼出某种识度,然后据这种识度对一切现象进行重新判释。这就是他所谓“且劈古今薪,冷灶自烧煮”所表达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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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8279 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1701942601]
1701948280 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四 一与二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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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8282 从以上的论述可以看出,方以智既是一个知识渊博的学问家,也是一个哲学家。他的哲学是中国传统的辩证思维和实证思维的混合物。他的思维方式中,实证和思辨并重,呈现出思想纵横恣肆、知识底蕴深厚、思辨的广大与实证的精微相结合的特点。他的哲学体系,以一二三、交轮几、统泯随为中心,以随说随归、不落一地为归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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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8284 1.“二” 方以智曾说:“一与二为三,此教父也。”(《东西均·三征》)意为,一、二与三的关系,是他的哲学的核心,他的其他命题无不可归到这三者中来,无不是对这三者的不同侧面的阐发。方以智哲学中一二三都是重要范畴,一指对立双方的统一。二是统一中的二个对立面,矛盾着的两方。三指超越此对立面的矛盾统一,在更高的层面上与之形成新的对立的绝对体。在方以智眼中,一切皆可视作对待之物,一切事物皆以相对待的形式存在,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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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8286 一不可量,量则言二。曰有曰无,两端是也。虚实也,动静也,阴阳也,形气也,道器也,昼夜也,幽明也,生死也,尽天地古今皆二也。(《东西均·三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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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8288 这是说,统一体是不可量度的;可以量度,可以用感官感知的,皆是对立之物;两间无无对立者。他在《东西均》的《反因》篇中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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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8290 昼夜、水火、生死、男女、生克、刚柔、清浊、明暗、虚实、有无、形气、道器、真妄、顺逆、安危、劳逸、剥复、震艮、损益、博约之类,无非两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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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8292 这些互相反对的范畴包括了自然现象、人的生理心理现象、社会人文现象等,包容十分广泛。方以智认为事物的又对立又统一的性质是世间根本的道理,对立统一是事物本身具有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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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8294 吾尝言天地间之至理,凡相因者皆极相反。何其颠倒古今而臆说乎?此非我之臆,天地之臆也。(《东西均·反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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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8296 这里方以智提出了一个深刻的哲学命题:凡相因者皆极相反。因指根据,相反相因,指以与自己相反的东西为存在的根据。相因者皆相反,互为根据的双方必是异质的,对立的,如生死、男女、刚柔等。这是现实存在的实际情况,不是哲学家的向壁虚造。相反相因可用一与二、奇与偶来表示,这就是:“千万尽于奇偶,而对待圆于流行。夫对待者即相反者也。”(《东西均·反因》)天地间皆相反之物,而相反者必相因。相因相反者在运动中必圆通为一。方以智认为,这个道理虽极平常,但溺于耳目闻见而无形上思考的人则看不见,因此需要打破实证的局限,进入哲学的慧境,这就是他所谓“开顶门背面之目”,也就是他的“扩信”所要达到的目的。“扩信”者,破旧有结论,开睿识新见,除耳目之障,信难信之至理。他的扩信秘诀是:“小中见大,大中见小,虚中见实,实中见虚,长中见短,短中见长,此中见彼,彼中见此。”(《东西均·扩信》)也就是,世界上的事物,必在相反相因的关系中存在,必在相对待中才能显出,才有意义。相反者相因是一切物的存在形式,所以方以智用以展开他的哲学讨论的,也是这样成对的范畴,如奇与庸、全与偏、神与迹、道与艺、张与弛、象与数、疑与信、源与流、消与息等。这些互相对待的范畴构成了方以智哲学的各个侧面,其核心观念是相反相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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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8298 方以智的相反相因是存在着层次的,就是说,对待着的两方各包含对待,如天地为一个对待,天地中各有阴阳,阴与阳中又各有对待,如此层层无尽。方以智说:“两端之中,又有两端。”(《一贯问答》)这和王安石“物有奇偶,耦之中又有耦”的思想是一致的。而在一个对待中,对待之两端所起的作用不同,二者不是均衡的,而是有主次、轻重的区别。方以智说:“衍古太极者,始皆阳而无阴,阳之所不足处,则为阴,盖主阳也。”(《东西均·公符》)意为,太极最初只有阳,而阳所不足的,就是阴。在这二者中,阳是主动者,阴是补足者。他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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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8300 其先阴者,阳藏阴中,阴拱含阳,由静而动,破阴而出。所谓奇冲偶为参两,天贯地中而周乎地外者也。当阴含阳之时,亦重阳也;当阳冲阴而包之之时,亦重阳也。自此对待相交而生生不已,皆阳统阴。犹天统地,夫统妻,君统臣也。(《东西均·公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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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8302 这是说,阳的活动总是最先的,即使是阴处于显、阳处于隐之时。此时阳藏于阴中,支配着、统御着阴的活动。而当阳由隐变为显时,便冲破阴的包围,明显地与阴处于相对待之中。此时阳以阴为它的补充者而宰驭之、包笼之,犹天贯地中而同时包围着地。所以,阳始终处于主导的、统领的地位,故时时重阳。这是宇宙的法则。方以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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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8304 由此论之,于变易无定之权,而有一定不易之权,则此天统地,阳统阴,夫统妻,君统臣,体统用,善统恶之权也。……重体贱用,而无不用之体;重阳贱阴,而必用阴。(《东西均·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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