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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游:当《庄子》遭遇现实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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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庄子看来,在不可奈何的命运面前,或者应该像孔子对叶公子高的劝慰那样为所当为而不暇多虑,或者应该像申徒嘉对断脚的态度那样,坦然接受而毫无怨怼。至此我们会生出一个庄子式的疑问:叶公子高之所以会被楚王委派给出使齐国的任务,一定是因为楚王相信他有这方面的才能;颜榖之所以会受聘做卫灵公太子的老师,一定是因为卫灵公相信他有这方面的才能;如果他们没有这种才能,岂不是就没有这些烦恼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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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与其“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地去做事,不如根本就没有事情找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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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看来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在颜榖受聘的故事之后,讲的全都是“无用之用”的寓言,由著名的“匠石之齐”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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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石之齐,至于曲辕,见栎社树。其大蔽牛,絜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舟者旁十数。观者如市,匠伯不顾,遂行不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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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厌观之,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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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为舟则沉,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樠,以为柱则蠹。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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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石归,栎社见梦曰:“女将恶乎比予哉?若将比予于文木邪?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属,实熟则剥,剥则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于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几死,乃今得之,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几死之散人,又恶知散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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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石觉而诊其梦。弟子曰:“趣取无用,则为社何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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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密!若无言!彼亦直寄焉,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不为社者,且几有翦乎!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而以义喻之,不亦远乎!”(《庄子·内篇·人间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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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意是说,有个名叫石的木匠前往齐国,半路上看到一株栎树,被当地人当做社神来祭祀。这株栎树非常大,几千头牛可以一起在树下乘凉,树干粗达百尺,树身像山一样高,围观这一奇迹的人很多,但石木匠好像没看到似的,径直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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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在树下看了个够,然后追上石木匠,不解地问:“自从我们跟随您以来,还没见过这么大的木材,您怎么看都不看一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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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木匠说:“有什么可看的,那只是没用的散木罢了,做船容易沉,做棺材容易烂,做器具容易折毁,做门户会流污水,做房梁会被虫蛀。这是不材之木,一点用处都没有,所以才能活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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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石木匠回了家,梦见那株栎树来找他说话:“你是拿什么东西来给我做标准呢?看看那些有用的果树,被人摘了果子,折了枝子,活不到自然的寿命而中道夭折,这就是受了才能的牵累呀。万物莫不如此,我追求无用已经很久了,其间险些被砍死,到现在总算保全了自己,这才是我的大用。假使我有用,能活这么久、长这么大么?况且你我都是万物之一,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呢?你这个将死的散人,怎么懂得我这个散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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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木匠醒了之后,把这个梦讲给了徒弟。徒弟问道:“它既然追求无用,为什么还要做社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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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木匠说:“你别说了,假使它不做社树,不就很容易遭到砍伐之害了吗?它的全身之道与众不同,不能以常理揣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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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当是本于《逍遥游》,后者在结尾处接连强调无用之大用,先是惠子暗讽庄子,说魏王送了自己一种大葫芦的种子,养成之后,葫芦有五石之大,但其坚不足以舀水,其大没办法做瓢,最后只好把它打碎了。但庄子以一则故事作为回击,说有个宋国人善于调制一种护手的药物,家里世世代代都用这种药物护手来漂洗丝絮。有个客人愿意出百金来买这个药方,这人便聚集全家来商议说:“我家世世代代漂洗丝絮,获利微薄,这个药方既然能卖出这么高的价钱,当然要卖掉了!”客人买到药方之后就去游说吴王,吴王派他带兵在冬天和越国水战。护手药方这时候派了大用,吴国大败越国,吴王划地以赏。同一个药方,有人只能用来漂洗丝絮,有人却能靠它裂土而封。你惠子既然有了这么大的葫芦,为什么不把它做成腰舟而浮游江湖呢?你只是嫌它大而无用,你的心是被茅草堵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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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子又对庄子说:“我有一棵大树,叫做樗,树干生了很多木瘤,树枝弯弯曲曲的,什么都做不了。这棵树长在路边,木匠路过的时候甚至都不看它一眼。你的言论就像这棵树一样,大而无用呀,所以人家不听你的。”庄子答道:“你看那猫儿和黄鼠狼,东蹿西跳的,往往踏中机关,死于罗网;你再看那犛牛,身体像云彩那么大,但是捉不了老鼠。你既然有了这么一棵大树,为什么愁它没用呢?为什么不把它种在无何有之乡,种在广袤的原野上,悠然地在树下徘徊休憩。这棵树不会被人砍掉,没有什么东西会来侵害它。无所可用,也就没有困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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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是如此地切中人心,以至于“樗隐”成为了后世知识分子们相当热衷的一个创作主题。我们从《逍遥游》来看,庄子对无用之用的见解偏重于无用之大用,而不像嗣后的篇章里强调以无用来全身保命,这也许是因为庄子自己的思想有了发展和变化吧。在《人间世》里,匠石之齐的故事之后,接下来的一个故事仍然和树有关,是说南伯子綦到商丘游玩,看到一株超级大树,可以供千乘车马乘凉。南伯子綦抬头看看它的枝条,只见弯弯曲曲的没法砍下来做房梁和柱子;低头看看它的树干,只见木纹散乱没法打成棺椁;舔一下树叶,舌头就像被蜇了一样;闻一下味道,就会一连三天大醉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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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伯子綦感叹说:“这是不材之木呀,所以才能长得这么大,神人也是这样显示自己的不材呀。宋国有个地方,很适宜生长楸、柏和桑树。一两握粗的,就被需要木桩人砍去;三四围粗的,就被盖房子的人砍去;七八围粗的,就被富贵人家砍去做棺椁,所以无法尽享天年,这就是有用之材的不幸呀。所以古代的祭祀,凡是白额的牛、鼻孔上翻的猪以及生了痔疮的人都不能用来祭献河神,巫师认为这都是不吉祥的。但是,这正是神人以为最吉祥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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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世》接下来就讲到不材之人的典范了:有一个叫做支离疏的人,畸形到了传奇的程度,脸埋在肚脐底下,肩膀高过头顶,颈后的发髻朝天,大腿和肋骨并排。支离疏替人家缝洗衣服,也足够糊口的,替人家簸米筛糠,收入足够养活十口人。征兵的时候,支离疏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抓差的时候,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免除劳役;可等政府发放粮食救济贫病的时候,他能领到三钟米和十捆柴。看来“支离其形”的人都可以尽享天年,更何况“支离其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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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称得上悲剧的是,当苛政猛于虎的时候,总有人不惜自残来逃避赋税、徭役,主动变成支离疏的样子。譬如晋孝武帝时,范宁上疏谈到当时的百姓“残形剪发,以要复除”,可见其负担已经到了何等不可忍受的地步。(《晋书·范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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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照这样的历史图卷,《人间世》着力塑造支离疏的形象,与其说是豁达,不如说是反讽。文章接下来就是楚狂接舆的那首凤兮之歌了,表明这是一个何等险恶的社会。圣人不是不想成就功业,但那得等天下有道的时候才行,在如今这个无道的天下,能保住小命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于是在《人间世》的结尾,庄子非常悲凉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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