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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7878 是什么让《易传》的作者在面对卦爻辞时可以有如此巨大的解释空间?最重要的当然是态度,阅读的态度。儒家对于经典,阅读时的敬畏与利用是并存的。由敬畏所以“述”,因利用所以“作”。敬畏是敬畏其代表的深厚传统和无法绕开的问题,利用则是利用其显赫的身份和广阔的解释空间。就《周易》而言,伏羲、文王以及周公、孔子这一连串圣人的名字足以令人产生尊敬的感觉,孔子说君子有三畏,圣人之言是其中之一,包括《周易》在内的经典无疑是圣人之言的主体。但是更重要的还是问题,是否占筮之书并不重要,关键在于它有没有触及到人类生活中最核心的问题。譬如《诗》的重要是因为它触及到了“心”的问题,《礼》的重要是因为它触及到了行为的规范问题,那么《周易》为什么重要呢?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它涉及到了天和人、天道和人道的关系问题,尽管是在占筮的形式之下。占筮的形式可以改变,通过重新阅读和解释的方式。但问题保留了,当然在保留的过程中也会发生某些变化。马王堆帛书易类文献中有一篇叫做《要》,很能够表现儒家面对《周易》时的态度,对我们这里的讨论很有帮助。该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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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7880 夫子老而好《易》,居则在席,行则在囊。子贡曰:夫子他日教此弟子曰:德行亡者,神灵之趋;智谋远者,卜筮之蔡。赐以此为然矣。以此言取之,赐缗行之为也,夫子何以老而好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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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7882 这段对话是否是历史的事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话要铺陈的主题。子贡提出的问题其实就是《周易》对于儒家而言的必要性问题,或者说,儒家为什么需要《周易》?在一般的意义上,儒家的德行取向和《周易》的卜筮取向是完全相反的,似乎该对《周易》采取排斥的态度。可是孔子为什么会发生一个很大的转变,老而好《易》呢?孔子的回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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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7884 ……察其要者,不诡其德。《尚书》多阙矣,《周易》未失也,且有古之遗言焉。予非安其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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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7886 这里包含了三点:第一是察其要,不能偏离德,这是大的方向,模糊不得。第二是有古之遗言,说明孔子所重在卦爻辞。第三是非安其用,即不主张占筮。概括一下,就是摆脱其占筮的形式,从德义的角度对卦爻辞进行新的解释。这种阅读《周易》的作法是创造性的,因此引起了子贡的进一步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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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7888 夫子今不安其用而乐其辞,则是用倚于人也,而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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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7890 在孔子以及之前的时代,《周易》一直被看作是占筮的文献。但孔子的阅读是去占筮的,重点着眼于卦爻辞的玩味。子贡认为这也许是另类的不合理的做法。但是孔子的回答是值得重视的,他借助于历史的还原澄清《周易》的主旨。在他看来,《周易》的创作原本就不是为了占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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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7892 谬哉,赐!吾告汝,易之道……故易刚者使知惧,柔者使知刚。愚人为而不妄,渐人为而去诈。文王仁,不得其志,以成其虑。纣乃无道,文王作讳而避咎,然后易始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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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7894 虽然在要紧的地方有阙文,但大意还是清楚的。文王作易的目的并不是占筮,而是成虑避咎,阐明“刚者使知惧,柔者使知刚”的易道。这就使《周易》从根本上摆脱了占筮的领域,因此也给德义的阅读找到了根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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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7896 子曰:易,我后其祝卜矣,我观其德义耳也。……吾求其德而已,吾与史巫同涂而殊归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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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7898 虽然同样是面对《周易》(同涂),可是孔子(儒家)与史巫的态度是不同的(殊归)。后者把《周易》看作是占筮的经典,孔子则视之为德义的渊薮。在这种阅读态度之下,经典的解释空间被有效地打开,卦爻辞的弹性也就呼之欲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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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7900 不过这种弹性的释放还是需要一定的技巧和方法来配合。《易传》对于卦爻辞的解释,一方面是通过辞与象的连接来扩大辞的意义空间,另一方面刚好相反,通过赋予辞以独立地位的方式彰显其空间。就我们讨论的例子来说,对乾坤两卦卦辞中“元亨利贞”的解释,正是由于把卦辞与卦象联系起来,才顺理成章地引申出乾元和坤元的概念,从而进一步提出乾坤二元论。如果没有这种连接,单凭卦辞本身就很难做到这一点。事实上,在另外几个同样出现元亨利贞卦辞的卦中,解释就走向了另外的方向。如《彖传》释屯卦卦辞“屯,元亨利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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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7902 屯,刚柔始交而难生。动乎险中,大亨贞。雷雨之动满盈,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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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7904 又其释随卦卦辞“随,元亨利贞,无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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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7906 随,刚来而下柔,动而悦。随,大亨贞,无咎,而天下随时。随时之义大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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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7908 释临卦卦辞“临,元亨利贞,至于八月有凶”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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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7910 临,刚浸而长,说而顺,刚中而应,大亨以正,天之道也。至于八月有凶,消不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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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7912 释无妄卦辞“无妄,元亨利贞”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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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7914 无妄,刚自外来,而为主于内。动而健,刚中而应,大亨以正,天之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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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7916 释革卦卦辞“革,巳日乃孚,元亨利贞,悔亡”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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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7918 文明以说,大亨以正,革而当,其悔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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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7920 综合起来看,元字都被释为大,贞为正,亨如字义故不另出。很显然,因为所系卦象的不同,对相同卦辞的解释也会不同。这种情形非常能够说明象辞的连接对于辞的解释而言所具有的复杂意义,也让我们更加了解所谓“观象系辞”四个字的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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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7922 但是把辞脱离象来进行解释同样有扩大其意义空间的效果,帛书《周易》类文献基本上都具有此种倾向。以前述《要》篇中“非安其用而乐其辞”的叙述为主要的方向,包括《二三子问》、《易之义》、《缪和》、《昭力》在内都主要以卦爻辞为中心阐发易理,几乎不涉及到卦象的内容。这与通行本《易传》注重“象辞相应”的方式有比较大的区别。但《系辞》中也有和帛书类似之处,其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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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7924 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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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7926 这四种圣人之道也可以说是《系辞传》诠释《周易》的四个方向。“尚其辞”其实就等于给予辞相对独立的地位,即可以成为一个独立的被解释对象。衡之于该篇的内容,确实能够呈现出这个特点。辞的独立使得其摆脱了象的限制,从而可以更自由地挥洒文字的魔力。有了这个开始,其在后世的发展便是顺理成章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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