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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186 但是善不是在恶之外的东西,善就是对恶的疏导,礼就是对情欲的疏导。礼的发明并不是用来弃绝人的情欲的。荀子很清楚地意识到情欲不可绝,不可去,因此提出了“养人之欲”的说法。养欲并不是抽象的欲望的满足,它是通过引导和限制的方式找到合理地安顿人之情欲的途径。具体而言,就是在有限的外物和无限的欲望之间、在不同的人群之间寻找到一个合理的平衡。物和欲在这个过程中相持而长,而非两灭。基于此,荀子特别强调礼所具有的养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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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189 故礼者养也。刍豢、稻粱,五味调香,所以养口也;椒兰、芬苾,所以养鼻也;雕琢、刻镂、黼黻、文章,所以养目也;钟鼓、管罄、琴瑟、竽笙,所以养耳也;疏房、檖、越席、床第、几筵,所以养体也。故礼者,养也。(《礼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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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191 在这个叙述中,我们发现了礼和欲的交汇点。从表面上来看,礼仅仅是对于欲望的节制。但更深层地来思考,正是礼才从最根本的意义上保证了欲望的合理满足。这在和墨家的比较中会看的更清楚。墨家曾经把礼看作是奢侈品,是对财富和生活的破坏,如《非乐上》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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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193 子墨子言曰:仁之事者,必务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将以为法乎天下,利人乎即为,不利人乎即止。且夫仁者之为天下度也,非为其目之所美,耳之所乐,口之所甘,身体之所安,以此亏夺民衣食之财,仁者弗为也。是故子墨子之所以非乐者,非以大钟鸣鼓、琴瑟竽笙之声以为不乐也,非以刻镂华文章之色以为不美也,非以刍豢煎炙之味以为不甘也,非以高台厚榭檖野之居以为不安也。虽身知其安也,口之其甘也,目知其美也,耳知其乐也,然上考之不中圣王之事,下度之不中万民之利。是故子墨子曰:为乐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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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195 将荀子与墨子此处的文字两相对照,便可看到针锋相对的味道。墨子以为礼乐是“亏夺民衣食之财”,因此虽然承认其乐美甘安,却采取了非之的态度。荀子针对墨子的批评,特别地指出礼并非亏夺民衣食之财者,而是发挥着“养人之欲,给人之求”的作用。在这种比较中,“礼者,养也”的意义更能够体现出来。这个说法强调的是礼和欲望的统一,义和利的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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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197 二、群与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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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199 但是,欲望不足以成为礼之所起的唯一前提。如果仅仅是一个人个体式的生存,哪怕他有再大的欲望与要求,礼都是不需要的。礼的存在和群体生活不可分割,而人,在荀子看来,就正是能群的生命。《王制》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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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201 力不若牛,走不若马,而牛马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人何以能群?曰:分。分何以能行,曰:义。故义以分则和,和则一,一则多力,多力则强,强则胜物,故宫室可得而居也。故序四时,裁万物,兼利天下,无它故焉,得之分义也。故人生不能无群,群而无分则争,争则乱,乱则离,离则弱,弱则不能胜物,故宫室不可得而居也,不可少顷舍礼义之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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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203 人和动物的一个根本分别就是是否具有群的能力,而群的能力则是来自于建立在义之基础上的分。人生不能无群,因此,礼义也就成为必不可少之物。这里的分,《礼论》称之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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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205 君子既得其养,又好其别。曷谓别?贵贱有等,长幼有差,贫富轻重皆有称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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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207 群体的存在必须建立在群体内部的分别之上,如贵贱有等,长幼有差,这是儒家一贯的精神。孟子明确地指出“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孟子·滕文公上》),并在和许行的辩论中论证了分别对于社会的不可或缺。荀子所谓“斩而齐,枉而直,不同而一,是之谓人伦”(《荣辱》),体现的是同样的内涵。《礼论》曾经以祭祀为例来说明这种分别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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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209 故王者天太祖,诸侯不敢坏,大夫士有常宗,所以别贵始,贵始得之本也。郊止乎天子,而社止于诸侯,道及士大夫,所以别尊者事尊,卑者事卑,宜大者巨,宜小者小也。故有天下者事七世,有一国者事五世,有五乘之地者事三世,有三乘之地者事二世,持手而食者不得立宗庙,所以别积厚者流泽广,积薄者流泽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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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211 不仅是祭祀,此种分别体现在生活世界的各个方面,构成人伦秩序的根基。荀子一再强调,分别非但不会把人群割裂,反而是群居和一之道。在这一点上,荀子和墨家进行了直接的对话。如我们知道的,墨家主张兼爱,反对分别,《兼爱下》特别地把兼与别对立了起来,主张以兼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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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213 子墨子言曰:……分名乎天下,恶人而贼人者,兼与?别与?即必曰别也。然即之交别者,果生天下之大害者与?是故别非也。子墨子曰:非人者必有以易之,若非人而无以易之,譬之犹以水救水也,其说将必无可焉。是故子墨子曰:兼以易别。然即兼之可以易别之故何也?曰:藉为人之国若为其国,夫谁独举其国以攻人之国者哉?为彼者由为己也。为人之都,若为其都,夫谁独举其都以伐人之都者哉?为彼犹为己也。为人之家,若为其家,夫谁独举其家以乱人之家者哉?为彼犹为己也。然即国都不相攻伐,人家不相乱贼,此天下之害与?天下之利与?即必曰天下之利也。姑尝本原若众利之所自生。此胡自生?此自恶人贼人生与?即必曰非然也,必曰从爱人利人生。分名乎天下爱人而利人者,别与?兼与?即必曰兼也。然即之交兼者,果生天下之大利者与?是故子墨子曰兼是也。且乡吾本言曰:仁人之事者,必务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今吾本原兼之所生,天下之大利者也。吾本原别之所生,天下之大害者也是故子墨子曰别非而兼是者,出乎若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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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215 在墨子看来,危害天下的根本不是别的,正是儒家倡导的别的理论,爱有差等的学说。别的学说在人我之间建立起明确的界限,这正是矛盾冲突攻伐的思想基础。因此墨子提出兼来作为救治的办法,主张以兼易别。兼别之辨,就是墨子和儒家的分野。荀子之前,孟子就曾经进行过反驳。以为墨子兼爱,是无父也,与禽兽无以异。并且兼的主张实际上意味着有二本,背离了一本的原则,正是对于秩序的破坏。荀子更直接针对着墨家批评的“别”字进行辩护,在他看来,别是群体存在的最重要基础,也是养得以进行的前提。换句话说,养和别并非二事,养就在别中,别也在养中。《礼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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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217 故天子大路越席,所以养体也;侧载睪芷,所以养鼻也;前有错衡,所以养目也;和鸾之声,步中《武》、《象》,趋中《韶》、《护》,所以养耳也;龙旗九斿,所以养信也;寝兕、持虎、蛟韅、丝末、弥龙,所以养威也;故大路之马必信至教顺,然后乘之,所以养安也。孰知夫出死要节之所以养生也,孰知夫出费用之所以养财也,孰知夫恭敬辞让之所以养安也,孰知夫礼义文理之所以养情也。故人苟生之为见,若者必死。苟利之为见,若者必害。苟怠惰偷懦之为安,若者必危。苟情说之为乐,若者必灭。故人一之于礼义,则两得之矣;一之于情性,则两丧之矣。故儒者将使人两得之者也,墨者将使人两丧之者也,是儒墨之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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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219 别则两得,兼则两丧,儒墨的分别就在于此。墨家之所以不了解别的意义,主要在于简单地把对立的两端割裂开来,这是墨子最大的迷思。仅仅知道出费用是费财,而不知道它同时也是养财;仅仅知道利是利,而不知道利也会是害;仅仅知道分别是分别,不知道分别是群居合一之道。正是在礼义的分别之中,贵贱、长幼才各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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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221 三、情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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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223 在郭店竹简《性自命出》中,礼被看作是始于情而终于义者。荀子则在《礼论》中提出了情文俱尽之说,此说的实质是把礼视为情与文的统一,以文统情。其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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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225 凡礼,始乎棁,成乎文,终乎悦校。故至备,情文俱尽;其次,情文代胜;其下复情以归大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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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227 棁字,《史记》作“脱”,是疏略的意思,文不胜情。文的意思刚好相反,乃是对于某物的文饰或者修饰,情不胜文。所谓“悦校”,诸家说法不一,《史记》作“税”,《大戴礼》作“隆”,以理度之,该是棁与文的平衡之义,或者就是指后面说的情文俱尽,既尽情又尽文;情文代胜是指情胜文(始乎棁)或者文胜情(成乎文);复情以归大一则无文以饰情,一任情感的发泄,完全属于情的世界。此处的大一,并无一般文献中具有的本体意义,指的只是没有文饰的原初状态。(18)《礼论》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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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229 礼者,以财物为用,以贵贱为文,以多少为异,以隆杀为要。文理繁,情用省,是礼之隆也。文理省,情用繁,是礼之杀也。文理情用相为内外表里,并行而杂,是礼之中流也。故君子上致其隆,下尽其杀,而中处其中。步骤驰骋厉骛不外是矣,是君子之坛宇宫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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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231 此处的“文理繁,情用省,是礼之隆也。文理省,情用繁,是礼之杀也”,应该就是情文代胜。“礼之中流”,就是“情文俱尽”。由此可见,在荀子讨论礼的过程之中,情和文成为重要的词汇。值得注意的是,《礼论》中大量使用了“文”字,其意义并不完全相同。与情相对的文的意义,大略与文理、文饰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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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233 大飨,尚玄尊,俎生鱼,先大羹,贵食饮之本也。飨,尚玄尊而用酒醴,先黍稷而饭稻粱,祭,齐大羹而饱庶羞,贵本而亲用也。贵本之谓文,亲用之谓理,两者合而成文,以归大一,夫是之谓大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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