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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774 这里的关键词是“德”,《颂》是平德,《大雅》是盛德等,同时被关注的是与“思”相关的一些和心有关的字眼。《孔子诗论》以此为标准来衡量《诗》的各个部分的高下,与《左传·襄公二十九年》的记载有一致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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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776 吴公子季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为之歌《邶》、《鄘》、《卫》,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为之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惧,其周之东乎?”为之歌《郑》,曰:“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为之歌《齐》,曰:“美哉!泱泱乎,大风也哉。表东海者,其大公乎?国未可量也。”为之歌《豳》,曰:“美哉!荡乎,乐而不淫,其周公之东乎?”为之歌《秦》,曰:“此之谓夏声,夫能夏则大,大之至也,其周之旧乎?”为之歌《魏》,曰:“美哉!沨沨乎,大而婉,险而易行,以德辅此,则明主也。”为之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不然,何忧之远也?非令德之后,谁能若是?”为之歌《陈》,曰:“国无主,其能久乎?”自《郐》以下,无讥焉。为之歌《小雅》,曰:“美哉!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犹有先王之遗民焉。”为之歌《大雅》,曰:“广哉,熙熙乎,曲而有直体,其文王之德乎?”为之歌《颂》,曰:“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屈,迩而不偪,远而不携,迁而不淫,复而不厌,哀而不愁,乐而不荒,用而不匮,广而不宣,施而不费,取而不贪,处而不底,行而不流。五声和,八风平,节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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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778 可以看出,季札论乐的核心乃是“德”的观念,如《小雅》体现了周德之衰,《大雅》表现了文王之德,《颂》则是盛德之所同的气象等;同时辅之以“思”的心理状态,如《王风》是思而不惧,《唐风》是思深,《小雅》是思而不贰。这与《孔子诗论》有类似之处,但和荀子有着明显的区别。就《诗》学来说,先秦时期明显存在着至少两种不同的倾向。子思、孟子偏重在《诗经》解释基础之上的心性之学的阐发,《孔子诗论》近之;荀子则是注重礼义的弘扬。概括地说,孟子是以心性说《诗》,荀子则是以礼统《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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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780 四、数与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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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782 从某个意义上来说,经典解释的过程实际上是经典话语权易手的过程。这些经典原本是由旧时代的知识权威——巫或者史所代表的王官——来控制的,他们当然有自己的经典意义系统,如《诗》之于宴享祭祀,或者《易》之于幽赞占筮等。到了战国时代,随着新的知识权威尤其是儒者对于经典的浓厚兴趣,以及一个新的解释传统的形成,他们迫切需要把自己与此前的巫史区别开来。以今天的视野来看,这显然是两个时代的区分,也是两个经典意义系统的区分。身临其境的儒者很清楚这一点,他们采取了一个说法来表现。这个说法就是把此前巫史的知识归结为“数”,而把自己的理解称之为“义”。这样,经典旧义和新义的区别,就一变而为数和义的不同。这个说法并不是荀子的独创,但很显然的,他接受了这一说法,并把它应用到对经典的理解活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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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784 在讨论荀子之前,我们也许可以提到马王堆帛书的《要》篇。这个解释《周易》的文献特别突出地分别儒者和巫史等看待同一部经典的不同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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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786 易,我后其祝卜矣,我观其德义耳也。幽赞而达乎数,明数而达乎德,又仁□者而义行之耳。赞而不达乎数,则其为之巫。数而不达于德,则其为之史。史巫之筮,向之而未也,好之而非也。后世之士疑丘者,或以易乎?吾求其德而已,吾与史巫同涂而殊归者也。君子德行焉求福,故祭祀而寡也;仁义焉求吉,故卜筮而希也。祝巫卜筮其后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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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788 巫史和儒者同样面对着《周易》,其间的差异何在?最简单地说,这个差异就是数和义的不同。史是“数而不达于德”,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则是“观其德义”,于是造成了两者的“同涂而殊归”。在这个对立模式中,作为言说主体的儒者很显然把巫史矮化了。“数”可以让我们想起“数术”类的古代的技术,或者一些有形可见的形名度数,作为占筮著作的《周易》也确实和“数”有着内在的关联,(37)但这应该和此处的“数”无关。在和“义”相对的语境中,“数”表达了一种去意义化的态度。在这个态度之下,巫史们所掌握的旧的经典仅仅具有了材料的价值,可以被“任意的”处置。我们当然知道这是一种扭曲,巫史的经典并不是一个无意义的世界,只不过那个意义现在变成要放弃和突破的东西,所以也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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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790 荀子显然接受了“数”与“义”的区分模式,我们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对这个区分的喜欢。《荀子·荣辱篇》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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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792 循法则、度量、刑辟、图籍,不知其义,谨守其数,慎不敢损益也,父子相传,以持王公……是官人百吏之所以取禄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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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794 “官人百吏”就是所谓的王官,其身份恰如《要》篇提到的巫史,荀子说他们是“不知其义,谨守其数,慎不敢损益”,不过把书籍作为取禄秩的工具。拿这话去找巫史们对证,他们肯定是不能服气。很显然,巫史有巫史的意义世界,有他们解释经典的目的。但是,在新的诠释者面前,那些意义已经被“数”化,即被材料化和知识化了。《君道篇》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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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796 法者治之端也,君子者治之原也。……不知法之义,而正法之数者,虽博,临事必乱。……故械数者,治之流也,非治之源也。君子者治之源也。官人守数,君子养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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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798 君子和官人的区分,不过是《要》篇儒者和巫史区分的另外一个说法。官人所了解的,不过就是“法之数”。至于最重要的“法之义”,那是一个仅仅属于君子的世界。《王霸篇》还有类似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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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800 若夫贯日而治平,权物而称用,使衣服有制,宫室有度,人徒有数,丧祭械用皆有等宜,以是用挟于万物,尺寸寻丈莫得不循乎制度数量然后行,则是官人使吏之事也。不足数于大君子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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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802 君子的前面直接加上了一个“大”字,突出地显示着君子在官人面前的傲慢。这是“义”对于“数”的傲慢,或者新义对于旧义的傲慢。当然更全面地看,荀子并非完全地否认“数”的作用,它毕竟是引导我们进入“义”的必由之路。以荀子的理解,经典的阅读有数和义两个方面,如《劝学篇》所说:“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乎读礼。其义则始于为士,终于为圣人。”这两个方面当然不是割裂的,读书的过程就是一个由数而及义的过程,数有终而义无穷。“故学数有终,若其义则不可须臾舍也。”经典是有限的,很容易可以阅读完,但经典的意义却是无限的,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数的必要性仅仅在于它是通向义的阶梯,阅读的目的永远是“义”而不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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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804 荀子的经典之学,一方面是先秦儒家经学的一部分,另一方面也在儒学内部开辟了一个新的境界。就其在历史上的地位来说,由于时间上处于战国到秦汉的转折之际,以及荀子尊经劝学的思想特点,使他直接地成为汉代儒家经学的主要来源。我想引用汪中在《荀卿子通论》中的一大段文字来结束此节,以见荀子在汉代经学成立过程中不可或缺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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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806 荀卿之学,出于孔氏,而尤有功于诸经。《经典叙录毛诗》:“徐整云:‘子夏授高行子,高行子授薛仓子,薛仓子授帛妙子,帛妙子河间人大毛公,毛公为《诗故训》传于家,以授赵人小毛公。’一云:‘子夏传曾申,申传魏人李克,克传鲁人孟仲子,孟仲子传根牟子,根牟子传赵人孙卿子,孙卿子传鲁人大毛公。’”由是言之,《毛诗》,荀卿子之传也。《汉书·楚元王交传》:“少时尝与鲁穆生、白生、申公同受《诗》于浮丘伯。伯者,孙卿门人也。”《盐铁论》云:“包丘子与李斯俱事荀卿。”刘向叙云:“浮丘伯受业为名儒。”《汉书·儒林传》:“申公,鲁人也,少与楚元王交俱事齐人浮丘伯,受《诗》。”又云:“申公卒以《诗》、《春秋》授,而瑕丘江公尽能传之。”由是言之,《鲁诗》,荀卿子之传也。《韩诗》之存者,《外传》而已,其引《荀卿子》以说《诗》者四十有四。由是言之,《韩诗》,荀卿子之别子也。《经典叙录》云:“左丘明作《传》以授曾申,申传卫人吴起,起传其子期,期传楚人铎椒,椒传赵人虞卿,卿传同郡荀卿,名况,况传武威张苍,苍传洛阳贾谊。”由是言之,《左氏春秋》,荀卿之传也。《儒林传》云:“瑕丘江公受《谷梁春秋》及《诗》于鲁申公,传子,至孙为博士。”由是言之,《谷梁春秋》,荀卿子之传也。荀卿所学,本长于《礼》。《儒林传》云:“东海兰陵孟卿善为《礼》、《春秋》,授后苍、疏广。”刘向叙云:“兰陵多善为学,盖以荀卿也。长老至今称之曰:‘兰陵人喜字为卿,盖以法荀卿。’”又二《戴礼》并传自孟卿,《大戴礼·曾子立事》篇载《修身》、《大略》二篇文,《小戴·乐记》、《三年问》、《乡饮酒义》篇载《礼论》、《乐论》篇文。由是言之,曲台之《礼》,荀卿之支与余裔也。盖自七十子之徒既殁,汉诸儒未兴,中更战国、暴秦之乱,六艺之传赖以不绝者,荀卿也。周公作之,孔子述之,荀卿子传之,其揆一也。……刘向又称荀卿善为《易》,其义亦见《非相》、《大略》二篇。盖荀卿于诸经无不通,而古籍阙亡,其授受不可尽知矣。(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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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808 (1)  关于《荀子》版木问题的讨论,请参考高正:《荀子版本源流考》,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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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810 (2)  《荀子·劝学》:“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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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812 (3)  荀子在几个不同的地方都做出了类似的区分,如《修身》:“好法而行,士也;笃志而体,君子也;齐明而不竭,圣人也。”《儒效》:“我欲贱而贵,愚而智,贫而富,可乎?曰:其唯学乎!彼学者,行之曰士也,敦慕焉君子也,知之圣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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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814 (4)  参见拙作:《〈中庸〉与荀学、〈诗〉学》,载于《国学研究》第三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61—7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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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816 (5)  郭店竹简释文参见荆门市博物馆编:《郭店楚墓竹简》,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年。以及李零:《郭店楚简校读记》,载于《道家文化研究》第十七辑,北京:三联书店,1999年。马王堆帛书《五行》释文参见国家文物局古文献研究室编:《马王堆汉墓帛书》(壹),北京:文物出版社,198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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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818 (6)  安和乐的使用,在《论语》中也可以发现,如“心安”与“知者乐”“不改其乐”等,用来指道德活动产生的心理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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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820 (7)  《五行》:“善,人道也;德,天道也。”人道与天道的区分在这里是以是否“形于内”来决定的,由此,天和心开始有了密切的关系。沿着此路向发展,就引出了《孟子·离娄上》和《礼记·中庸》里“诚者,天之道也”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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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9822 (8)  孟子对此最明确的文字见于他有关大体和小体,以及耳目之官和心之官区分的论述。(《孟子·告子上》)《管子·心术上》有“心之在体,君之位也”的说法。荀子在《天论》中把耳目等称为“天官”,相应地,心则是“天君”,“心居中虚,以治五官”。《解蔽》也说“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出令而无所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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