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2030479
中国儒学史 第二节 汉初儒家经学的兴起
1702030480
1702030481
汉初的几位儒家学者，对五经都有着深入的了解，并把六艺作为安邦定国的根本原则。其中叔孙通长于《周礼》杂秦制而成汉礼，陆贾谙熟《穀梁》而撰《新语》，贾谊习《左传》兼《尚书》崇礼而作《新书》，韩婴则精于《诗》而旁通《易》。但是他们对于五经的思考和应用并没有被统一称为“经学”。
1702030482
1702030483
“经学”作为专有概念出现比较晚，首见于《汉书·倪宽传》：“（宽）见上，语经学。上悦之，从问《尚书》一篇。擢为中大夫，迁左内史。”不过事实上以《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种著作为文化基本经典的传统，在先秦就已经形成。《庄子·天运》记载：“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从中可见战国时期六经已经成为公认的权威性著作。(57)《庄子·天下》还对六经的含义进行了概要的解说：
1702030484
1702030485
其明而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缙绅先生多能明之。《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
1702030486
1702030487
《庄子》的这段论述说明：首先，六经代表了先代圣王治理天下之智慧的传承；其次，六经不是儒家专有经典，“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是各个学派公认的经典。(58)不过，儒家学派对于经典的保存和传习有着特殊的成就，因此说“邹鲁之士、缙绅先生多能明之”。(59)
1702030488
1702030489
后世儒者多推定孔子删定六经，《史记·孔子世家》的看法可谓代表：
1702030490
1702030491
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追迹三代之礼，序《书传》，上纪唐虞之际，下至秦缪，编次其事。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足，则吾能徵之矣。”观殷夏所损益，曰：“后虽百世可知也，以一文一质。周监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故《书传》、《礼记》自孔氏。孔子语鲁大师：“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纵之纯如，皦如，绎如也，以成。”“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于衽席，故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
1702030492
1702030493
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读《易》，韦编三绝。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
1702030494
1702030495
…………
1702030496
1702030497
乃因史记作《春秋》，上至隐公，下讫哀公十四年，十二公。据鲁，亲周，故殷，运之三代。约其文辞而指博。故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践土之会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曰“天王狩于河阳”：推此类以绳当世。贬损之义，后有王者举而开之。《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
1702030498
1702030499
孔子在位听讼，文辞有可与人共者，弗独有也。至于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弟子受《春秋》，孔子曰：“后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
1702030500
1702030501
司马迁认为《春秋》是孔子依照历史而作，《易》的《彖辞》、《象辞》、《系辞》、《文言》、《说卦》等，都是孔子所作；《诗》是孔子所删定，而《书》是孔子所编纂，《礼》、《乐》都是孔子所订正。这种说法未必没有道理，但是却不能解释六经成立的整体过程，诸经的实际发展情况有些在孔子之前，有些则是在孔子之后。
1702030502
1702030503
一、六艺的发端与成立
1702030504
1702030505
诸经的发端，至少应该追溯到西周初年。周初文化对于后世文明的重要影响之一，就是把奠基于宗教崇拜的殷商文明转化为以人文礼教为核心的西周文明。《礼记·表记》中说道：“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先罚而后赏，尊而不亲。其民之敝，荡而不静，胜而无耻；周人尊礼尚施，事鬼敬神而远之，近人而忠焉，其赏罚用爵列，亲而不尊。其民之敝，利而巧，文而不惭，贼而蔽。”周公制礼作乐，即便当时未必已经有了成文的经典，但是相应的礼乐制度已经大致完成。《左传》昭公二年，晋国韩宣子至鲁，“观书于太史氏，见《易》象与鲁《春秋》，曰：周礼尽在鲁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与周之所以王也。”这里说明的是《易》与鲁《春秋》同周公有着密切关联，其实《诗》、《书》中充满教诫的内容也多来自周初的文献。大致而言，《诗》、《书》、《礼》、《乐》、《易》、《春秋》六艺，发轫于西周。不过周初六艺应尚未成书，“礼”、“乐”以操作性制度为主，而“易”多局限于卜筮，“诗”、“书”归于史官作为文献，并不如古文学家所说周公已集六艺之大成。
1702030506
1702030507
春秋时代，《诗》、《书》、《礼》、《乐》和《易》已经成为贵族的通行教材。《左传·僖公二十七年》记载晋国救宋谋三军之帅，赵衰推荐郤谷，理由是：“臣亟闻其言矣，说《礼》、《乐》而敦《诗》、《书》。《诗》、《书》，义之府也；《礼》、《乐》，德之则也。德，义利之本也。……君其试之。”徐复观对这一事件的含义解说道：“（一）《诗》、《书》、《礼》、《乐》，此时已连结成为一组的名称。（二）说《诗》、《书》是义之府，《礼》、《乐》是德（按指行为而言）之则，《诗》、《书》、《礼》、《乐》已与现实生活连接在一起，发挥着教戒的作用。（三）赵衰数闻郤谷之言，而所言者乃《诗》、《书》、《礼》、《乐》，是此时的《诗》、《书》、《礼》、《乐》，已成为贵族间的基本教材。(60)这三点，都是经学得以成立的基本条件。”(61)如徐复观所言，《诗》、《书》和《礼》、《乐》并称至少始于春秋，而且成为贵族修养的基本经典。对于当时来说，《诗》、《书》、《礼》、《乐》不是单纯的文化修养，而是具体现实政治、军事生活的指导原则。所有这些，都为后来的“经学”奠定了主要原则。
1702030508
1702030509
诸子时期，本来局限于贵族的六艺传统开始广泛分布到民间各个学派。不仅仅是儒家，墨家也对六艺表现出了很多的关注。《韩非子·显学》谓“孔子、墨子俱道尧舜”，儒墨两家的主要理论依据都是“先王”圣言。具体来说，《淮南子·主术训》指出：“孔、墨皆修先圣之术，通六艺之论。”墨子虽然不满儒家对于《礼》、《乐》过分强调，但是《诗》、《书》对墨家同样起到非常大的影响。(62)
1702030510
1702030511
然而，把传统贵族的六艺综合成为相对独立系统学说，不能不归于孔子及其后学的努力。孔子的主要成就，一是把传统史官、贵族垄断的古代文化传统通过教育而使之社会化，其次是把蕴含在制度层面里的精神内涵揭示出来而避免制度本身的僵化和误用。孔门后学继续展开对六艺的思辨，其中尤其以孟子、荀子的成就为显著。其中自孟子始，孔子所定《春秋》才得到广泛的关注而同《诗》、《书》、《礼》、《乐》并列。荀子开始将《诗》、《书》、《礼》、《乐》与《春秋》相提并论，作为圣王之道的全貌：“圣人也者，道之管也。天下之道管是矣，百王之道一是矣；故《诗》、《书》、《礼》、《乐》之道归是矣。”(63)五经的传承和发展都同荀子有着重大的关联。清代学者汪中《荀卿子通论》指出汉初诸经的传承都与荀子有关，“盖自七十子之徒既殁，汉诸儒未兴，中更战国、暴秦之乱，六艺之传赖以不绝者，荀卿也。周公作之，孔子述之，荀卿子传之，其揆一也。”(64)或有一说，认为《诗》、《书》、《礼》、《乐》、《易》、《春秋》之实成于战国之末，而总称为“六艺”之名则实成于秦。(65)
1702030512
1702030513
二、汉初五经的传承
1702030514
1702030515
秦朝时，嬴政和李斯认为天下已定为一家，无复其他学说存在的必要。尤其是儒家学者凭据六艺之学以古非今，矫言惑众，当在禁止之列：
1702030516
1702030517
五帝不相复，三代不相袭，各以治，非其相反，时变异也。今陛下创大业，建万世之功，固非愚儒所知。且越言乃三代之事，何足法也？异时诸侯并争，厚招游学。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士则学习法令辟禁。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丞相臣斯昧死言：古者天下散乱，莫之能一，是以诸侯并作，语皆道古以害今，饰虚言以乱实，人善其所私学，以非上之所建立。今皇帝并有天下，别黑白而定一尊。私学而相与非法教，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取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禁之便。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66)
1702030518
1702030519
虽然秦朝的禁令和秦末的战乱对于经学的传承影响很大，但无论如何，秦朝对于经书授受的禁令并没有使得诗书传承断绝，秦末战乱也未能中断儒家学者对于六经的研习。自秦以来，六艺之中唯“乐”隐而不传。今文学家称“乐”本无经，乐在《诗》、《礼》之中。古文学家认为《乐》本有经，但焚于秦火。除了“乐”之外，其他五经都被儒者冒死保存下来。正是因为儒家学者对于保存古代的经艺有着非同寻常的贡献，所以在秦朝以后，本来作为多家共奉的六经就成为了儒家的专学。(67)而且既然五经的传承由儒家来完成，那么相应对于古代经书传统的解释也不可避免地由儒家学者所专享，从此经学进入了儒家独专的时代，可以称为儒家经学时期。
1702030520
1702030521
汉惠帝四年废除秦所制定的挟书禁令之后，五经学说开始公开在民间的儒者团体中师徒相授，《史记·儒林列传》对大致的传承路线概括道：“言《诗》于鲁则申培公，于齐则辕固生，于燕则韩太傅。言《尚书》自济南伏生。言《礼》自鲁高堂生。言《易》自菑川田生。言《春秋》于齐鲁自胡毋生，于赵自董仲舒。”
1702030522
1702030523
其中明显可见，对于《诗》的探讨是汉初经学研究的重点。其中申培公代表的是鲁《诗》，辕固生传授的是齐《诗》，燕人韩婴教授的则称为韩《诗》，三者所传皆属今文诗学。简要说来，齐《诗》好言阴阳五行并推论时政，韩《诗》则兼收仁义与法术。《汉书·艺文志》对三家评价道：“汉兴，鲁申公为《诗》训故，而齐辕固、燕韩生皆为之传。或取《春秋》、采杂说，咸非其本义。与不得已，鲁最为进之。”事实正如《汉书》所言，鲁《诗》传承最早，影响也最大：“（申公）弟子为博士者十余人：孔安国至临淮太守，周霸至胶西内史，夏宽至城阳内史，砀鲁赐至东海太守，兰陵缪生长沙内史，徐偃为胶西中尉，邹人阙门庆忌为胶东内史。其治官民皆有廉节，称其好学。学官弟子行虽不备，而至于大夫﹑郎中﹑掌故以百数。言《诗》虽殊，多本于申公。”(68)
1702030524
1702030525
另有鲁人毛亨，据说承子夏、荀子学系，独传习古文《诗》。郑玄《诗谱》记载：“鲁人大毛公为训诂，传于其家，河间献王得而献之，以小毛公为博士。”其中大毛公指的就是毛亨，而小毛公指的则是毛亨的学生毛苌，他们注重的是《诗经》训诂而非发挥，所授《诗》称为毛《诗》。但是《汉书》认为，当初并没有为毛《诗》立博士。
1702030526
1702030527
《尚书》原称《书》，到汉代改称《尚书》，意为上代之书。这是我国第一部上古历史文件和部分追述古代事迹著作的汇编，它保存了商周特别是西周初期的一些重要史料。《尚书》相传由孔子编撰而成，但有些篇是后来儒家补充进去的。秦始皇焚书之后，《书》多残缺，西汉初存有二十八篇，因用汉代通行的文字隶书抄写，称今文《尚书》。西汉前期，相传鲁恭王拆孔子故宅的一段墙壁，发现另一部《尚书》，是用先秦六国时字体书写的，所以称古文《尚书》，它比今文《尚书》多十六篇，孔安国读后献于皇家。因未列于学官，古文《尚书》未能流布，后不幸毁于战乱。《尚书》的真伪、聚散，极其复杂曲折。汉人传说先秦时《书》有一百篇，其中《虞夏书》二十篇，《商书》、《周书》各四十篇，每篇有序，题孔子所编。《史记·孔子世家》也说到孔子修《书》，但近代学者多以为《尚书》编定于战国时期。
[
上一页 ]
[ :1.702030478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