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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诸人,都亦官亦师,他们不仅以经术入仕,而且在入仕之后的参政议政过程中,还不遗余力地传播儒学,有的参与经义争论,如薛广德,有的为帝王师,如韦贤。又因为他们身份和所处的地位,其思想和学说的传播更为迅速和高效,儒学的影响当然也越来越大。有研究者因此而认为作为“大传统”的儒学开始更为深入广泛地渗入汉代社会,而儒学在这一时期的昌盛之势也在情理之中了。但历史总是双面的,有其利则必有其弊。元帝朝儒学渐盛也给元帝带来了麻烦,朝中大儒众多,议政论事者引经据典,又各随家法、师说,振振有辞,使得元帝无所适从,以致他陷入“牵制文义,优游不断”的窘境。所以,好儒的元帝虽然有“温雅”之性,但从政治操作能力上讲,他却无法与儒法并重的宣帝相匹了。这点涉及更为复杂的思想和社会政治的互动关系,在此存而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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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必要提出的是,汉帝国颁布的举贤诏大部分都在灾异出现之后,少数是在皇帝即位不久或帝国有重大庆典之时。这种情况意味着,举贤的政治理念还是基于天人相应的理论前提,而诏书的频繁颁布,正好从另一层面说明天人相应的理论和谴告说已经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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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帝诏令举贤,据《本纪》所载共七次。与前代有所不同的是,有时成帝会亲自介入察举程序。如建始三年(前30)十二月,诏“丞相、御史与将军、列侯、中二千石及内郡国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之士,诣公车,朕将览焉”。(42)皇帝亲自检视察举结果,或者是作秀以表明皇权对“精英”的和善与尊重,或者是这一制度本身已经处于帝国行政中心位置,皇帝不得不亲自参与其中,或者是皇帝真的求贤若渴。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表明经术取士作为一种制度,在汉帝国行政过程中事实上已经占据重要地位,由此进一步表明儒学借由察举,已经稳稳地渗入到帝国政治之中——毕竟察举各科总是不同程度地与儒学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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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前代举贤诏令的另一差异是,成帝诏令在明经的基础上,更为侧重被举荐者的议政能力和德行,诏令本身更多地提及“直言极谏”、“惇厚有行”等标识察举具体科行的词句,它们作为皇权用人价值取向的符号,暗示的是察举本身已经转向原始儒家所倡导的“德治”。换个角度看,如果说西汉前中期的举贤诏令是着眼于士人参政能力——“才”的话,(43)那么从诏令内容本身看,成帝时的诏贤之令更多的是侧重士人的德行本质——“性”,这正是以“身”为起点的儒家“修身——平天下”用世路向的曲折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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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帝诏贤令的第三个不同之处是注重以经对试功和教育的功用。阳朔二年(前23)九月诏曰:“古之立太学,将以传先王之业,流化于天下也。儒林之官,四海渊原,宜皆明于古今,温故知新,通达国体,故谓之博士。否则学者无述焉,为下所轻,非所以尊道德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丞相、御史其与中二千石、二千石杂举可充博士位者,使卓然可观。”这是一份扩充教育和贮备待选之才的诏书。从逻辑上讲,只有经的教育规范了,据经而选才的考试才有规范和标准可循。所以,在成帝的后几份诏书中,突出了“古之选贤,傅纳以言,明试以功”(鸿嘉二年三月诏)、“惟思变意,明以经对”(元延元年七月诏)的选材方法和原则。(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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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经术取士作为汉帝国行政选才的方式,从成帝诏书的特征来看,基本上脱离了法家选人重“能力”轻“德行”的路子,转而在内容上采取了儒家所一直倡导的实践伦理,在形式上与逐步成熟起来的今文经学紧密相连。此见后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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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法吏师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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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汉之间,因由乱到治,社会需要大量循法厉行的管理人才,其时“以吏为师”成风,自属必然。但汉帝国经由文、景、武等明君的统治治理,至宣、元时,帝国已无平暴戍边之忧,朝廷面临的主要任务是如何更好地管理社会和民众。又由于创自武帝的尊儒之制渐趋完备,通过察举等渠道,帝国甄选了大量具有儒学背景的管理人才,帝国行政系统组成人员的综合素养和为政取向发生了很大变化。结合下文有关尊师重傅的论证,不难发现,宣帝时期的吏政观念开始从循“法”向习“儒”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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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霸可谓这种转变第一个较为明显的例子。在史家看来,黄霸“治为天下第一”,“自汉兴,言治民吏,以霸为首”。宣帝在诏书中也称赞他的治理,“吏民向于教化,兴于行谊,可谓贤人君子矣。”按《黄霸传》的记载,他少学律令,“喜为吏”,“善御众”,其为人“明察内敏”,虽“习文法”,但性格心态却“温良有让,足知”。宣帝即位时他为廷尉,因“夏侯胜非议诏书”,作为廷尉的他却不劾察,以致自己同夏侯胜一道入狱。然祸为福之倚,他因此得从当世大儒夏侯胜受《尚书》,三年后复出为扬州刺史,任上“力行教化而后诛罚”,最终“以外宽内明得吏民心”,迁为京兆尹、太子太傅,最后代邴吉为丞相。(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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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黄霸这种起于“法”后融“儒”至丞相的情形不同,同为京兆尹的张敞虽然“本治《春秋》”,后为法吏,即使他也能“以经术自辅”,而且“政颇杂儒雅,往往表贤显善,不醇用诛罚”,但在元帝初即位,待诏郑朋以宣帝时期名臣为由,推荐张敞“傅辅皇太子”时,元帝征询前将军萧望之的意见,被告知“敞能吏,任治烦乱,材轻非师傅之器”。元帝不得不仅征敞为左冯翊,后因敞卒未任。(46)由此看来,在帝国行政中,“儒”正在逐步取代“法”的核心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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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张敞因为是杂“儒雅”于吏治中而不能升迁相对,邴吉虽本起狱法小吏,但因“后学《诗》、《礼》,皆通大义”,加上有护养宣帝之功,渐至相位。而在相位上又“宽大”“礼让”,以致班固称赞说“孝宣中兴,邴、魏有声”(“魏”指魏相,代韦贤为相)。(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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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吏师儒、习儒最著名的例子就是于定国了。于定国出生于法吏世家,“其父于公为县狱史,郡决曹,决狱平,罗文法者于公所决皆不恨”,在这样一个公正有为的法吏之家,“定国少学法于父”,父死后,亦为狱史,后以才高举侍御史,迁御史中丞,“宣帝立,大将军光领尚书事,条奏群臣谏昌邑王者皆超迁”。定国因有谏书而升为光禄大夫,之后任廷尉历十七年之久。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定国乃迎师学《春秋》,身执经,北面备弟子礼。为人谦恭,尤重经术士,虽卑贱徒步往过,定国皆与钧礼,恩敬甚备,学士咸称焉。其决疑平法,务在哀鳏寡,罪疑从轻,加审慎之心。朝廷称之曰:‘张释之为廷尉,天下无冤民;于定国为廷尉,民自以不冤。’”值得深思的是,执经、备弟子礼之类,难见法家迹象,相反,重经术士,无论卑贱,一定会“与钧礼”,倒俨然是一团和气的蔼如儒者风范。而在实际工作中,于定国“决疑平法,务在哀鳏寡,罪疑从轻,加审慎之心”,其师儒之后的“仁心”“戒慎”之态毕显。最终,在宣帝甘露中期代黄霸为丞相。(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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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盐铁会议上贤良文学运用原始儒家的思想理论,对抗法家治世理念取得一定胜利的话,那么在宣帝于帝国行政中宽容地对待经学的同时,法家人士已经开始自觉地汲取儒家“可与守成”的治世思想,上引这些法吏师儒的事例说明,儒学已经开始在这一时期的汉帝国社会中占据优势地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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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尊师重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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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韩愈《师说》论师之责为“传道、授业、解惑”,传道之“道”按后人理解即是儒家“道统”;授业之“业”为各种知识及其系统;解惑自为其字面本义。就教育的过程和作用而言,“道”作为贯穿于各种“业”的精神,其是否得以传承,一方面决定于师是否已经是载道者,即师是否可以以己已明之道“使人昭昭”;一方面也决定于所授者本身是否认可、理解师所传之道的含蕴;更为关键的是,学生是否能尽己之才以弘道,以儒生而言,就是能否“美政”和“美俗”。当然,所有这些都必须有一个根本前提,即必须有能让师生发生传授关系的教育内容和教育系统。就汉代的情形看,前者是诸“经”,后者是私学、郡县学校和太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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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汉书·儒林传》记载:“汉兴,言《易》自淄川田生;言《书》自济南伏生;言《诗》,于鲁则申培公,于齐则辕固生,燕则韩太傅;言《礼》,则鲁高堂生;言《春秋》,于齐则胡毋生,于赵则董仲舒。”(49)这说明在西汉中前期儒家内部就已经按“经”而产生了知识系统的分化,每一“经”可能就是一个独特的知识系统。从教育的层面看,田生等人就是传授各经的“师”,是各自系统内的权威。这些不同的知识系统作为教育内容随着汉帝国教育的发达而在社会政治层面广为传播,并发生了深远的影响。景帝时期的文翁兴学化蜀,绩效明显,使得帝国政权本身也开始注重郡县教育,儒学在民间和基层的传播因此而有了比较通畅的渠道。而武帝时期“兴太学”、“置博士”,又使得儒学化的精英教育在帝国高层展开。到成帝末,太学中的学生至少有三千人。最终,那些儒学各系统内的权威,即当世大儒不仅在民间享有崇高声誉,(50)有的还被皇帝选为太子的老师,参与国政,并在帝国政治中以“师”的身份获得尊重和照顾。从思想、学术和社会、政治的关系看,儒学在基层教育中得行其道,是儒生的“美俗”之用,而帝国高层的儒学化精英教育,则是儒生的“美政”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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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汉书》记载,昭、宣、元、成四朝中,当世名儒任太子师或帝师者甚众。综合《儒林传》和各人的本传,综述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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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有韦氏学,韦贤“兼通《礼》、《尚书》”,“号称邹鲁大儒”,以《诗》“进授昭帝”,其子玄成传“父业”,为元帝朝太子太傅。(51)另据《儒林传》,“玄成及兄子赏以诗授哀帝”。有汉以来,父子俱为相,韦氏创其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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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胜转益多师,先从族叔夏侯始昌受《尚书》及《洪范五行传》,说灾异。又从欧阳氏问,善说礼服。虽曾系狱免为庶人,但因“为学精熟”仍复为宣帝用,并“至长信少府,太子太傅,名敢直言,天下美之”。其堂兄弟夏侯建“师事胜及欧阳高,左右采获”,虽卒为胜所轻,却也因“自颛门名经”为议郎博士,至太子少傅,其子千秋亦为少府、太子少傅。(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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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诗》张氏学,张生之侄“游卿为谏大夫,以《诗》授元帝”。(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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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羊春秋》颜、严之学,严彭祖“为宣帝博士,……以高第入为左冯翊,迁太子太傅,廉直不事权贵”,为元帝师。(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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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宽中为《书》小夏侯弟子张山拊之弟子,“以博士授太子”,为成帝师。(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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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望之“为太傅,以《论语》、礼服授皇太子”,为元帝师。(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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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广为董氏《春秋》传人,邴吉为太傅时,广为少傅。吉迁御史大夫后,广徙为太傅,广兄子受字公子,为太子少傅,叔侄二人均为元帝师。(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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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禹因郑宽中荐,以《论语》授成帝。代王商为相。(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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