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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灾异与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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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时期的阴阳和五行思想,总与帝国的社会和政治密切相关。对此,如前文所析,董仲舒、京房等均有专门的阐论。刘向、刘歆父子作为宗室之后,他们对汉帝国的命运倾注了更多的关注和思考,其理论的建构,比之前人,也有更多的不同。《汉书·五行志》较为详细地选录了西汉的阴阳、五行思想材料,对刘氏父子有关洪范五行的论说,录存尤多。据史家白寿彝研究,《汉书·五行志》保存了刘向《洪范五行传论》约一百五十二条。其中论灾异与后、妃、君夫人及外戚间的关系的约三十一条,论灾异与君主失势、国家败亡间关系的约三十九条。《五行志》同时保存了刘歆论《洪范五行传》的材料,约七十三条,但其观点与其父有很多不同。(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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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我们对照《汉书》卷三六《刘向传》中刘向上疏所论的阴阳灾异事,与卷二十七《五行志》所录刘向《洪范五行传论》等材料,刘向疏中所论,于《五行志》中几乎都有记载(参本节脚注)。故《刘向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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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见《尚书·洪范》箕子为武王陈五行阴阳休咎之应,向乃集合上古以来历春秋六国至秦、汉符瑞灾异之记,推迹行事,连传祸福,著其占验,比类相从,各有条目,凡十一篇,号曰《洪范五行传论》,奏之。(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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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此可知,刘向的《洪范五行传论》是有明确主旨的,即把阴阳灾异理论与西汉的社会政治联系起来阐发。另一方面,他又认为古今之事有相类处,故他对春秋灾异与汉时灾异,也颇有推类性的思考。基于此,刘向在永光元年(前43)的上疏中,表达了他对帝国社会政治的忧虑。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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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遵衰周之轨迹,循诗人之所刺,而欲以成太平,致雅颂,犹却行而求及前人也。初元以来六年矣,案《春秋》六年之中,灾异未有稠如今者也。夫有《春秋》之异,无孔子之救,犹不能解纷,况甚于《春秋》乎?(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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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思考路向,在《五行志》的记载中颇多。且举二组例证,以说明刘向的阴阳灾异观。先看关于鸟的异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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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公二十五年“夏,有雊鹆来巢”。……刘向以为,有蜚有蜮不言来者,气所生,所谓眚也。雊鹆言来者,气所致,所谓祥也。雊鹆,夷狄穴藏之禽,来至中国,不穴而巢,阴居阳位,象季氏将逐昭公,去宫室而居外野也。雊鹆白羽,旱之祥也。穴居而好水,黑色,为主急之应也。天戒若曰:既失众,不可急暴;急暴,阴将持节阳以逐尔,去宫室而居外野矣。昭不寤,而举兵围季氏,为季氏所败,出奔于齐,遂死于外野。(1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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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帝时有鹈鹕或曰秃鹙,集昌邑王殿下,王使人射杀之。刘向以为,水鸟色青,青祥也。时,王驰骋无度,慢侮大臣,不敬至尊,有服妖之象,故青祥见也。野鸟入处,宫室将空。王不悟,卒以亡。(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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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氏逐昭公,昭公死于野外,是臣逐君;宣帝取代昌邑王,是外藩入继。二事性质不同,不可视为同类。但刘向注重的是这两件事:昭公时“夷狄穴藏之禽,来至中国,不穴而巢”与昭帝时“野鸟入处”,它们都预示由祥转灾,但昭公和昌邑王却都没能明晓它们蕴含的阴阳灾异之理。(189)昭公仓促攻打季氏,与昌邑王登位后过度淫乐,二者都有“急暴”的致命弱点。其结果是二者都“亡”了。刘向如此说灾异,正是要劝诫君主应该从各种灾异中自省,应有理有度地行使君主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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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树木的异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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僖公三十三年“十二月,李、梅实”。刘向以为周十二月,今十月也,李、梅当剥落,今反华实,近草妖也。先华而后实,不书华,举重者也。阴成阳事,象臣颛君作威福。(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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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帝初元四年,皇后曾祖父济南东平陵王伯墓门梓柱卒生枝叶,上出屋。刘向以为王氏贵盛,将代汉家之象也。(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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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僭君权是刘向疏中一直论说的问题,也是他从春秋灾异事中总结出来的。僖公三十三年的冬天,李和梅结果子,被《春秋》记载,以示“阴成阳事”,说明臣僭君权而作威作福。这种“草妖”之异,在元帝初元四年(前44)也有出现,故刘向认为元帝皇后曾祖父墓门柱子上生出枝叶,也是“阴成阳事”,显示的是“王氏贵盛”,是“下失臣道”的显现。(192)故刘向在上疏中说:“和气致祥,乖气致异。祥多者其国安,异众者其国危,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也。”(1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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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刘向如此以阴阳灾异来解释古今的社会政治,尤其是针对君主的操守、修养、能力等问题,是有其历史和现实的多重原因的。一方面,阴阳灾异说是武帝之后开始兴起的《春秋》公羊学的主要理论之一,并且公羊学也被立于博士学官,可谓当时的“显学”。而以此说理论事,既能为人所理解,又不会触犯多少皇家的忌讳。另一方面,自武帝以后,西汉帝国的政治权力尤其是最高行政权力发生了变化,武帝对丞相职权的侵夺,宣帝对大臣的苛察,使得本来就处于相对弱势地位的“外朝”大臣少了很多议政的空间,而在“内朝”(“中朝”)官员及其权力范围增扩的背景下,原先在帝国政治中起中流砥柱作用的那些外朝士大夫,不仅权责被削弱,其经世致用的理想也遭受挫折。(194)故对儒者而言,必须有新的方法和途径来实现自己“修身—治国”的抱负。在经历了宣帝的中兴,元帝的尊儒之后,不意宦官和外戚又渐渐侵夺外朝大臣。在此背景下,历经宣、元、成三朝的宗室大儒刘向,几经挫折,不得大用,他便自觉地开始以阴阳灾异和五行理论来议政(参见上引刘向上疏之文)。甚至,以这种理论形态议政,还隐含着刘向自我保护的意图。(195)对于其中的深层原因,钱穆所论颇为中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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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人通经本以致用,所谓“以儒术缘饰吏治”,而其议论则率本于阴阳及《春秋》。阴阳据天意,《春秋》本人事,一尊天以争,一引古以争。非此不足以折服人主而申其说,非此不足以居高位而自安。(1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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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行新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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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宗室之后的刘向而言,期望刘氏政权平稳地发展,固然是其心中一个良好的愿望;而对于博通五经的儒者刘向而言,从儒家传统思想和历史经验中寻求救世的良方,未尝不是其作《洪范五行传论》的内在原因。下面,我们来看刘向等人是如何展开对传统五行思想的新阐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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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刘向秉承了董仲舒等汉儒提倡的五行顺次(木火土金水),不以《洪范》中的水火木金土顺次来说阴阳灾异。而前者正是汉后五行说中的五行相生次序。按此次序,《五行志》分列其说。现摘录其说法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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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传曰:“田猎不宿,饮食不享,出入不节,夺民农时,及有奸谋,则木不曲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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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传曰:“弃法律,逐功臣,杀太子,以妾以妻,则火不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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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传曰:“治宫室,饰台榭,内淫乱,犯亲戚,侮父兄,则稼穑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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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传曰:“好战攻,轻百姓,饰城郭,侵边境,则金不从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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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传曰:“简宗庙,不祷祠,废祭祀,逆天时,则水不润下。”(1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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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见,这里“传”所指向的主题是:君主作为最高权力的拥有者,其行为实际上也是朝廷(国家)的行为,其行恶,国家和臣民都跟着遭殃。也就是说,君主如果不遵行五行的德性,则每犯一“行”,其对国家、社会、制度、百姓都会带来相应的危害。或者说,君主缺乏任何一“德”之行,其恶行即会通过相应的现象彰显出来。很显然,与董仲舒把五行的权责和德性意义与司农(木)、司马(火)、君之官(土)、司徒(金)、司寇(水)相比附不同,(198)这里把所有的五行之德都指向君主与朝廷的行为,其潜在要求是,君主的行为必须具备五行之德,否则,总有某类恶行发生。在这种带有极度理想化的阐释大纲下,按上列顺序,《五行志》的每“传”之下,都有“说”,“说”后再例举春秋和汉代灾异事例,所引诸家中,多以“董仲舒、刘向以为”为先,再举他人的说法。下面,参照班固明确标有“董仲舒、刘向以为”或“刘向以为”的例证,顺次对各“说”略作述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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