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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6207 按照现在一般的说法,第一次党锢之祸的导火索是李膺对术士张成的自作主张的打击。但征诸《后汉书》列传和《后汉纪·桓帝纪》延熹三年到九年(160—166)所载,在李膺案杀张成之前,有以下诸事值得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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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6209 一是这期间的秉政者中,“太傅陈蕃、太尉杨秉、长乐少府李膺、太守张奂,皆(皇甫)规所教授”,(32)这也就是说,党锢之祸发生前的几年中,朝中的三公九卿有不少是那些持续与外戚宦官斗争的人,或是这些人的门生故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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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6211 二是李膺自作主张地对宦官张让的间接打击。据《后汉书·党锢列传》载,张让的弟弟野王令张朔无恶不作,因惧怕司隶校尉李膺而藏到张让家的“合柱”中。李膺带人闯到张让家中,“破柱取朔,付洛阳狱。受辞毕,即杀之。”结果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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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6213 自此诸黄门常侍皆鞠躬屏气,休沐不敢复出宫省。帝怪问其故,并叩头泣曰:“畏李校尉。”(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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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6215 张朔事件的影响如此,不可能不加深宦官对清流人士的忌恨和防备。(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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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6217 三是延熹五年(162)时任尚书的朱穆对宦官的又一次激烈批判。他认为从安帝以来,宦官“天朝政事,一更其手,权倾天下,宠逼人主”。因此主张“可皆遣罢,率由旧章,博选天下清纯之士,达国体者,以补其虚”。桓帝当然没有采纳他这种激烈的谏议。于是朱穆又“复见,口陈奏,上不悦。穆伏不起,左右叱穆出”。最终,“宦官更共称诏以诘让,穆愤激发疽而卒。”对此,与上几次上书引发太学生讼议不同,这次是在位的公卿们认为朱穆是“立节忠清,守死善道,宜蒙旌宠,以劝忠勤”,桓帝被迫追赠朱穆为益州刺史。(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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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6219 四是延熹五年开始任太尉的杨秉(杨修曾祖父)领导清流对宦官进行打击。针对宦官“任人及子弟为官,布满天下,竞为贪淫”的情况,杨秉与司空周景上书,要求“遵用旧章,退贪残,塞灾谤”,最终使得“匈奴中郎将燕瑗、青州刺史羊亮、辽东太守孙諠等五十余人,或死或免”。(36)到了延熹八年,杨秉又劾奏中常侍侯览的弟弟侯参(时为益州刺史),把他“槛车征诣廷尉”。侯参惶恐不已,在路上自杀了。接着,杨秉又劾奏侯览本人和中常侍具瑗,要求桓帝把他们免官送回本郡。由于杨秉的劾奏合情合理,桓帝也不好再袒护,结果是侯览免官,具瑗削国。这样,原来作威作福的“五侯”,剩下的两个也被杨秉打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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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6221 五是延熹八年中地方官也自觉地对宦官加大了打击的力度。当时,小黄门赵津、南阳的奸猾豪族张汜等依附宦官,陷害忠良,作奸犯法,太原太守刘瓆、南阳太守成瑨不顾皇帝的赦令而“考杀之”。同时,山阳太守翟超,罚没侯览财产,东海相黄浮诛杀下邳令徐宣(宦官徐璜之侄)。宦官们怨恨这种遭遇,反奏瓆、瑨罪当弃市,而翟超、黄浮也被罚作苦役。这时,陈蕃已代杨秉为太尉,独自上疏诘问皇帝:“产兼天下,受之先帝,而欲懈怠以自轻忽乎?诚不爱己,不当念先帝得之勤苦邪?”并要求皇帝摒罚宦官,重视朝臣。桓帝看了后,更加不满,宦官也“疾蕃弥甚,选举奏议,辄以中诏谴却,长史已下多至抵罪”。(37)而刘瓆、成瑨最终死于狱中,陈蕃因是名臣,宦官暂未加害。但这样的情形,显现出清浊阵营的冲突已经极为紧张,一场斗争风暴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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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6223 延熹九年前后,河内术士张成推算朝廷将有赦令,便唆使自己的儿子杀人,时任司隶校尉的李膺不顾赦令已发,督促收捕,并自作主张地把张成等收杀了。(38)被清流整治多次的宦官利用此事为借口,唆使张成弟子牢修(《后汉纪》作“牢顺”)上书诬告李膺等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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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6225 司隶李膺、御史中丞陈(蕃)〔翔〕、汝南范滂、颍川杜密、南阳岑晊等相与结为党,诽谤朝廷,迫胁公卿,自相荐举。三桓专鲁,六卿分晋,政在大夫,《春秋》所讥。(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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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6227 桓帝大怒,于当年九月下令收系李膺,抓捕党人,“其辞所连及陈寔之徒二百余人,或有逃遁不获,皆悬金购募。使者四出,相望于道。”(40)进一步地,桓帝又让中常侍王甫负责“党事”,他与范滂在黄门北寺狱里有一段精彩的讯问对话,可见清浊二流的质地分别。《党锢列传》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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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6229 王甫诘曰:“君为人臣,不惟忠国,而共造部党,自相褒举,评论朝廷,虚构无端,诸所谋结,并欲何为?皆以情对,不得隐饰。”滂对曰:“臣闻仲尼之言,‘见善如不及,见恶如探汤。’欲使善善同其清,恶恶同其污,谓王政之所愿闻,不悟更以为党。”甫曰:“卿更相拔举,迭为唇齿,有不合者,见则排斥,其意如何?”滂乃慷慨仰天曰:“古之循善,自求多福;今之循善,身陷大戮。身死之日,愿埋滂于首阳山侧,上不负皇天,下不愧夷、齐。”甫愍然为之改容。(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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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6231 这里显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观念:王甫所关注的只是是否对皇帝忠诚,清流的清议、荐引活动是否为了打击自己,并把讯问导向“结党”和阴谋。而范滂关注的则是扬善惩恶,关注自己行为本身是否能促进王政的实行和“清士”人格的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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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6233 在后来的处理进程中,清流人士的据理抗争与王甫等人的审讯构陷形成鲜明对照。作为太尉的陈蕃不仅拒绝受理“党案”,而且还为“党人”辩护,认为他们“正身无玷,死心社稷”。如果对他们“横加考案,或禁锢闭隔,或死徙非所”,则无疑是“杜塞天下之口,聋盲一世之人,与秦焚书坑儒,何以为异”?(42)与此同时,城门校尉窦武、尚书霍谞等人也强烈要求释放党人,作为桓帝岳父的窦武,甚至以辞职和退还封侯的印绶向桓帝施压。(43)最终,永康元年(167)李膺等人获释,“赦归田里,禁锢终身。而党人之名,犹书王府。”(44)这就是有名的“党锢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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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6235 第一次党锢之祸看似以皇帝、宦官与清流的妥协而告终,但事实的情形并非如此,更为强大的抗争力量在暗暗地集聚着。《党锢列传》对此情形有一段经典记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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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6237 自是正直废放,邪枉炽结,海内希风之流,遂共相标榜,指天下名士,为之称号。上曰“三君”,次曰“八俊”,次曰“八顾”,次曰“八及”,次曰“八厨”,犹古之“八元”、“八凯”也。窦武、刘淑、陈蕃为“三君”。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李膺、荀翌、杜密、王畅、刘祐、魏朗、赵典、朱瑀为“八俊”。俊者,言人之英也。郭林宗、宗慈、巴肃、夏馥、范滂、尹勋、蔡衍、羊陟为“八顾”。顾者,言能以德行引人者也。张俭、岑晊、刘表、陈翔、孔昱、苑康、檀敷、翟超为“八及”。及者,言其能导人追宗者也。度尚、张邈、王考、刘儒、胡母班、秦周、蕃向、王章为“八厨”。厨者,言能以财救人者也。(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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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6239 结合史书各传,这些称号都蕴含了当时清流对自家阵营中精英的社会地位、抗争作用和道德价值的分判。“三君”大体是指三公类高官,(46)他们是当然的清流领袖;“八俊”大致为九卿、秩比两千石之流,(47)他们的德性和才能都是清流中的佼佼者,有的如李膺也是清流的公认领袖;“八顾”既有类似九卿的高级官员,也有享高誉的游士;(48)“八及”多为地方上的名士或守令。这两个层级中的人,有的出身世家名门,如孔昱即西汉名臣孔光之后,也即是孔子之后。而以财见称的“八厨”位于整个序列的末尾,这在轻商的士人眼里,是自有其理的。值得重视的是,清流们既然把散财救人的人视为己类,则显现出清流的社会基础是广泛而深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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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6241 此类称号所关涉的另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是,它们作为当时德行与能力的双重表征,与之相应的人,除了在对抗浊流的斗争中起着中流砥柱的作用,(49)他们对社会风气和伦理价值的取向也产生了实实在在的影响。如陈蕃与李膺并称,当时的太学生们都以他们为学习的榜样,故有“天下模楷李元礼,不畏强御陈仲举”之说。而士人若被李膺所接纳,则有“登龙门”之誉。(50)至于李膺和郭泰的风采气度,更是世所景仰。《后汉书·郭泰传》记载郭泰从京师回乡里的盛况说:“衣冠诸儒送至河上,车数千辆。林宗唯与李膺同舟共济,众宾望之,以为神仙焉。”(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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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6243 然而,上述这些为士人们所标举的德行义举,对正在肆虐的宦官和走向崩溃的帝国社会而言,并不能起到什么扭转乾坤的效用,它们至多是一种“风流”而已。(52)永康元年冬,桓帝死,窦太后与其父窦武策迎十二岁的河间王刘苌之子刘宏继位,是为灵帝。灵帝幼弱,太后临朝,以窦武为大将军、太尉陈蕃为太傅,二者共同辅政。窦、陈二人为诛灭宦官,引“同志”尹勋为尚书令、刘瑜为侍中、冯述为屯骑校尉,又征天下名士前司隶校尉李膺、太仆杜密、庐江太守朱瑀等列于朝廷。灵帝建宁元年(168)五月,窦、陈二人与太后一起诛杀了宦官管霸和苏康,但直到九月,窦太后对是否收杀曹节等宦官还是犹豫不决。不久,密谋泄露,曹节先下手劫持太后和皇帝,而后矫诏发兵攻打窦武,窦武兵散自杀。七十多岁的陈蕃率领部属八十多人也战败被执,即日遇害。二人家属徙边,门生故吏都被禁锢。(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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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6245 清流诛灭宦官计划的失败,进一步触发了浊流对清流的报复之心。建宁二年,张俭曾经得罪过的乡人朱并,迎合中常侍侯览之意,上书诬告张俭与同郡二十四人结党。而时为大长秋的宦官曹节也奏捕“前党”故司空虞放、太仆杜密、长乐少府李膺、司隶校尉朱瑀、颍川太守巴肃、山阳太守翟超、太尉掾范滂等百余人,后来他们都死于狱中。更坏的结果是,宦官控制皇帝“制诏州郡大举钩党,于是天下豪杰及儒学行义者,一切结为党人”,(54)死徙废禁者达六七百人。这就是第二次“党锢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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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6247 此后,宦官对党人还有两次大的反扑行动,一是熹平元年(172),窦太后死,有人在洛阳朱雀门贴出写着宦官恶行的文字,称曹节、王甫幽杀太后,宦官再次将太学生千余人抓捕入狱。(55)二是熹平五年,永昌太守曹鸾上书为党人申冤,宦官又操纵灵帝下诏,令“司隶、益州槛车收鸾,送槐里狱掠杀之。于是又诏州郡更考党人门生故吏父子兄弟,其在位者,免官禁锢,爰及五属”。(56)这样的禁锢持续了多年,直到黄巾起义的中平元年(184),中常侍吕强对灵帝说:“党锢久积,人情多怨。若久不赦宥,轻与张角合谋,为变滋大,悔之无救。”(57)已长大成人的灵帝害怕真有这样的结果,于是大赦党人,“诛徙之家皆归故郡。”(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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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6249 宦官这些残酷无理的报复行动,让那些具有责任感和道义心的清流人士越发坚决地同他们进行斗争。甚至与宦官那些报复行动相类,清流中的一些官员也对宦官进行无情的诛杀。大概因为惩罚的手段过于严厉,范晔把这种抗击人士归入到“酷吏”一类。据《后汉书·酷吏传》载,光和二年(180)迁任司隶校尉的阳球收捕中常侍王甫父子、谄附佞幸的太尉段颎等人,以“棰朴交至”等方式酷杀王氏父子三人,并对自杀的段颎碎尸。由于宦官的恶行在当时是“天意愤盈,积十余年”,(59)故清流人士以酷烈手段惩罚宦官,或许正是这种愤怒情绪的宣泄,甚至是清流抗争的无奈选择。而自西汉武帝以后就一直尊崇的儒学,在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清浊之争中,也滑入衰败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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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6251 三、官方儒学的衰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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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6253 在浊流的持续打击下,许多清流儒者被迫远离政治,而原来由儒者参与和主导的太学也名存实亡。虽然灵帝尚有向学之心,但官方儒学的衰败已势不可救。究其盛衰原因,范晔在《后汉书·左周黄列传》“论”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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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6255 汉初诏举贤良、方正,州郡察孝廉、秀才,斯亦贡士之方也。中兴以后,复增敦朴、有道、贤能、直言、独行、高节、质直、清白、敦厚之属。荣路既广,众望难裁,自是窃名伪服,浸以流竞。权门贵仕,请谒繁兴。……故雄在尚书,天下不敢妄选,十余年间,称为得人,斯亦效实之征乎?顺帝始以童弱反政,而号令自出,知能任使,故士得用情,天下喁喁仰其风采。……若李固、周举之渊谟弘深,左雄、黄琼之政事贞固,桓焉、杨厚以儒学进,崔瑗、马融以文章显,……东京之士,于兹盛焉。向使庙堂纳其高谋,疆场宣其智力,帷幄容其謇辞,举厝禀其成式,则武、宣之轨,岂其远而?《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可为恨哉!及孝桓之时,硕德继兴,陈蕃、杨秉处称贤宰,皇甫(规)、张(奂)、段(颍)出号名将,王畅、李膺弥缝衮阙,朱穆、刘陶献替匡时,郭有道(泰)奖鉴人伦,陈仲弓(寔)弘道下邑。其余宏儒远智,高心洁行,激扬风流者,不可胜言。而斯道莫振,文武陵坠,在朝者以正议婴戮,谢事者以党锢致灾。往车虽折,而来轸方遒。所以倾而未颠,决而未溃,岂非仁人君子心力之为乎?呜呼!(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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