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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24 既然明确了“学”的重要性及其目的,接下来便是如何学习。对此,葛洪也有一番宏大的议论。他说:“贤人悲寓世之倐忽,疾泯没之无称;感朝闻之弘训,悟通微之无类;惧将落之明戒,觉罔念之作狂。不饱食以终日,不弃功于寸阴;鉴逝川之勉志,悼过隟之电速;割游情之不急,损人间之末务;洗忧贫之心,遣广愿之秽,息畋猎博弈之游戏,矫昼寝坐睡之懈怠;知徒思之无益,遂振策于圣途。学以聚之,问以辩之,进德修业,温故知新。”(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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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26 葛洪在这段几乎句句有典的议论中仍是以儒家的价值理念为核心,强调“疾泯没之无称”、“遂策第于圣途”。在他看来,人的一生是短促的,因此,如何在短促的一生中,爱惜光阴,割弃优游,以孔子川游之喻勉励自己,以坚毅之志,读书为学,从而“进德修业,温故知新”,以达“圣途”。这里的“圣途”,决不是道家的“圣途”。因为葛洪对“学”的态度,与庄子之“以有涯随无涯,殆矣”的态度,正是相反。在葛洪看来,正因“过隟之电速”、“寓世之倐忽”,所以才要“不弃功于寸阴”、“矫昼寝坐睡之懈怠”。他说:“饰治之术,莫良乎学。学之广在于不倦,不倦在于固志。”(62)这里所谓“固志”,即孔子所谓“十有五而志于学”之志。有志于学,方能“洗忧贫之心,遣广愿之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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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28 汉晋之世,世风所以日下,即在于不学,即在于不能固志。葛洪对此进行了批判:“若夫王孙公子,优游贵乐,婆娑绮纨之间,不知稼穡之艰难,目倦于玄黄,耳疲乎郑、卫,鼻饜乎兰麝,口爽于膏粱;冬沓貂狐之缊丽,夏缜纱縠之翩飘;出驱庆封之轻轩,入宴华房之粲蔚;饰朱翠于楹棁,积无已于箧匮,陈妖冶以娱心,湎醽醁以沈醉;行为会饮之魁,坐为博弈之帅。省文章既不晓,睹学士如草芥;口笔乏乎典据,牵引错于事类。剧谈则方战而已屈,临疑则未老而憔悴。虽叔麦之能辨,亦奚别乎瞽瞆哉!”(63)葛洪生活在这样的时代,对社会的了解可谓深透,因此对它的批判,也可谓针针见血,鞭辟入里。也正是因为王孙公子,优游贵胄的侈靡腐败导致了教育的沦丧和社会的堕落,致使“世道多艰,儒教沦丧,文武之轨,遂将凋坠”。由此,他又批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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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30 盖闻帝之元储,必入太学,承师问道。齿于国子者,以知为臣,然后可以为君;知为子,然后可以为父也。故学立而仕,不以政学,操刀伤割,郑乔所叹。触情纵欲,谓之非人。而贵游子弟,生乎深宫之中,长乎妇人之手,忧惧之劳,未常经心。或未免于襁褓之中,而加青紫之官;才胜衣冠,而居清显之位。操杀生之威,提黜陟之柄,荣辱决于与夺,利病感于脣吻;爱恶无时暂乏,毁誉括厉于耳。嫌疑象类,似是而非,因机会以生无端,藉素信以设巧言,交构之变,千端万绪,巧筭所不能详,毫墨所不能究也。无术学,则安能见邪正之真伪,具古今之行事?自悟之理,无所感假,能无倾巢覆车之祸乎!(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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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32 葛洪的上述批判,有三点值得注意:首先,为避免“文武之轨,遂将凋坠”,葛洪强调国家政权的接班者,一定要接受儒学的教育。即“必入太学,承师问道”。也就是在太学中,首先学会按年龄大小互相礼让,这才能“知为臣”、“知为子”,然后才可以“知为君”、“知为父”。葛洪此议,依据《礼记·文王世子》:“学之为父子焉,学之为君臣焉,学之为长幼焉,父子、君臣、长幼之道得而国治,”即是此意。第二,“学立而仕,不以政学”,意谓必先学而后为政,不能先入政而后再学。此亦儒家的原则主张。依据《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子皮欲使尹何为邑。……子产曰:‘不可,人之爱人,求利之也。今吾子爱人则以政,犹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伤实多。……侨闻学而后入政,未闻以政学者也。若果行此,必有所害。’”第三,“触情纵欲,谓之非人”,典出《说苑·修文》:“触情从欲,谓之禽兽。”又《孟子·滕文公》“周霄”章赵岐注:“言人不可触情从欲,须礼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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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34 以上三点,是葛洪批判“不学”之害的经典依据。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无术学,则安能见邪正之真伪,具古今之行事?”这就是说,不读书,不学习,即为不学无术。一个不学无术的人,就不能分清邪正真伪和是非善恶,因此也就不能“具古今之行事”,不仅承担不了治国的重任,反而会导致“倾巢覆车”、国家败亡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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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36 在葛洪的思想逻辑中,“学”是主体,一个人能不能学,有学还是无学,可以上升到“人禽之别”的高度。因此,“学”是人的能动性的体现,它是主动的。葛洪不赞成“生而知之”,他所谓“何神之有,学而已矣”的命题,以及“人理之旷,道德之远,阴阳之变,鬼神之情,缅邈玄奥,诚难生知”(65)的思想,即是强调学习的主动性、能动性而反对“生而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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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38 葛洪在强调“学”的主体性、能动性的同时,又提出“教”的问题。葛洪针对汉晋以来的世风和学风之弊,对“师”的行为标准亦提出要求:“朋友师傅,尤亦精简。必取寒素德行之士,以清苦自立,以不群见惮者。其经术如仲舒、桓荣者,强直若龚遂、王吉者,能朝夕讲论忠孝之至道,正色证存亡之轨迹,以洗濯垢涅,闲邪矫枉,宜必抑情遵宪法,入德训者矣。”(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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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40 董仲舒、桓荣、龚遂、王吉四人,皆汉时名师大儒,葛洪标举此四人,实为标举此四人的学问、人品及其儒学风范和为师楷模之意。其提倡为人师表者,必须有德行、节操、经术等方面的修养,方能培养出廉洁之士和合格的治国人才。相比之下,葛洪对汉晋之世教育师资的腐败风气亦作了尖锐的长篇批判。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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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42 汉之末世,吴之晚年,则不然焉。望冠盖以选用,任朋党之华誉,有师友之名,无拾遗之实。匪唯无益,乃反为损。故其所讲说,非道德也;其所贡进,非忠益也。唯在于新声艳色,轻体妙手,评歌讴之清浊,理管弦之长短,相狗马之勦驽,议遨遊之处所,比错途之好恶,方雕琢之精粗,校弹棋樗蒲之巧拙,计渔猎相掊之胜负,品藻妓妾之妍媸,指摘衣服之鄙野,争骑乘之善否,论弓剑之疏密。招奇合异,至于无限。盈溢之过,日增月甚。……是以雅正稍远,遨逸渐笃。其去儒学,缅乎邈矣。能独见崇替之理,自拔沦溺之中,舍败德之崄途,履长世之大道者,良甚鲜矣。嗟乎!此所以保国安家者至稀,而倾挠泣血者无筭也。(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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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44 “学”与“教”是一体之两面,有学即有教,有教即有学,教学相须,教学相长,这是儒家教育思想的主要原则和理念。葛洪著书,先立《勖学》,紧接着即是《崇教》。这两篇可称为《抱朴子外篇》的姊妹篇。在葛洪看来,无论教,还是学,其最终目的都是“保国安家”。而保国安家的重要手段即是教育,而教育的内容即是儒学。尤其在汉晋之际,儒学教育遭到破坏,“雅正稍远,遨逸渐笃”。在葛洪看来,风气大坏的主要原因是他们背离了儒家精神,丢弃了思想学术、乃至日常生活的价值标准和道德原则,以致堕落到“唯在于新声艳色”、“相狗马之勦驽”、“品藻妓妾之妍媸”,以至于“招奇合异,至于无限”。“其去儒学,缅乎邈矣”,即远离了儒学的道义精神和长世之道。由此,葛洪提出“竞尚儒术”、“撙节艺文”、“精六经之正道”等主张。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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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46 今圣明在上,稽古济物,坚隄防以杜决溢,明褒贬以彰劝沮。想宗室公族,及贵门富年,必当竞尚儒术,撙节艺文,释老、庄之不急,精六经之正道也。(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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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48 这里,有两点最值得注意:其一,葛洪以“儒术”、“艺文”为防止决溢之“堤防”,清晰地表明了葛洪以儒家经术为治世之具和价值标准的重儒思想;其二,“释《老》、《庄》之不急,精六经之正道”,表明葛洪在儒道关系和经子关系上,选择了以“六经”为“正道”,以老庄为不急的重经思想。这里的“释老庄之不急”,虽暗指何晏、王弼的玄学,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是对老庄的批评。特别是对庄子,葛洪在《应嘲》篇中,有严厉的批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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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50 常恨庄生言行自伐,桎梏世业。身居漆园,而多诞谈。好画鬼魅,憎图狗马。狭细忠贞,贬毁仁义。可谓彫虎画龙,难以徵风云;空板亿万,不能救无钱;孺子之竹马,不免于脚剥;土柈之盈案,无益于腹虚也。(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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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52 显然,葛洪不满庄子“狭细忠贞,贬毁仁义”,“言行自伐,桎梏事业”。这里当然也暗含着对玄学的批评。但在葛洪看来,玄学也正是依傍着老、庄而流于虚诞。因此要正本清源,还是要回到儒家“六经”、“正道”的立场。同时,也不排斥诸子百家。既要“变化旁通”,又不沦于“违正之邪径”,即主张以正经为“原本”,“精六经之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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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54 葛洪对诸子,采取兼收并蓄的态度,认为子学有助于正经。但也有“非圣过正”的不足,这些都可能助长虚无之风,他说:“浅近之徒则不然焉:辩虚无之不急,急细事以费言;论广修、坚白无用之说,诵诸子非圣过正之书;损教益惑,谓之深远;委弃正经,竞治邪学。”(70)这即是说,浅近之徒,正是利用了诸子“非圣过正”之言,“示巧表奇以诳俗”。这里的“非圣过正”,即是指诸子中的非儒倾向及对儒家仁义道德的否定。这里,葛洪以“正经”与“邪学”对举,标示了他对子学中的非儒成分持一种批评态度。由此,他论述了经子关系。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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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57 正经为道义之渊海,子书为增深之川流。仰而比之,则景星之佐三辰也;俯而方之,则林薄之裨嵩岳也。虽津塗殊,而进德同归;虽离于举趾,而合于兴化。故通人总原本以括流末,操纲领而得一致焉。(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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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59 六艺备研,八索必该,斯则富矣;振翰摛藻,德音无穷,斯则贵矣。求仁仁至,舍旃焉如?……夫士以三坟为金玉,五典为琴筝,讲肆为钟鼓,百家为笙簧,使味道者以辞饱,酣德者以义醒。(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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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62 上述两段材料,可看出葛洪对经子关系的基本态度。“正经”,泛指儒家经典,其中包括所谓五经、六经、七经、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之类。在葛洪看来,经与子的关系,犹大海与川流、景星与三辰、林木与高山峻岭、金玉琴筝与钟鼓笙簧的关系。此说与刘歆《诸子略》、扬雄《法言》及杨泉《物理论》等观点正合。即以诸子为六经之流裔,经与子的关系是源与流的关系。它们虽“津塗殊”、“离于举趾”,但其作用皆“进德同归”、“合于兴化”。其稍有不同者,葛洪似乎注意到汉晋之世风颓教沮之流弊,更有针对性的强调“总原本以括流末,操纲领而得一致”。即强调了儒家经典的“原本”和“纲领”的作用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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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64 (三)量材授官,贵贤任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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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66 在《抱朴子外篇》中,专有《贵贤》、《任能》两篇。从其篇名看,应该是直接讨论“贵贤任能”的,但两篇文字加在一起,不足千字,与其他篇的文字数量不相值衡。因此两篇文字可能有所亡佚。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对葛洪贵贤思想的研究,因为在《外篇》中,尚有《君道》、《臣节》、《钦士》、《审举》、《擢才》、《名实》、《清鉴》、《百里》、《接疏》、《汉过》、《吴失》等篇讨论到贵贤问题。甚至可以说,葛洪的“贵贤”、“任能”思想,贯穿于整个《外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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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68 如果说,在葛洪的儒家思想中,贵礼、崇教的目的在于正本清源、匡正时弊,以免造成人伦、社会的进一步沉沦。那么,量材授官、贵贤任能,则是其贵礼、崇教思想在社会实践层面上的具体应用和落实。它集中代表或反映了葛洪的经世思想和对社会政治清明、官民和洽的向往。在葛洪看来,只有“贤无括囊之屈”、“才无失授之用”,社会才能得到有效的治理。然而,汉晋之世,官场实在是太污浊、太昏暗了。葛洪首先对此进行了揭露和批判。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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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70 灵、献之世,阉官用事,群奸秉权,危害忠良。台阁失选用于上,州郡轻贡举于下。夫选用失于上,则牧守失其人矣;贡举轻于下,则秀、孝不得贤矣。故时人语曰:“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又云:“古人欲达勤诵经,今世图官免治生。”盖疾之甚也。(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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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72 这里所谓“贡举”、“选用”,皆汉晋以来的选官制度。魏晋时期虽施行九品中正制,但“察举”仍为选官的辅助,甚至两者结合起来,产生比汉末更大的流弊。葛洪虽标举灵、献之世,实则皆为讽晋之作。在葛洪看来,从中央(台阁)到地方(州郡),由于选用失人,导致贤愚颠倒,名实乖离,不正之风遍及朝野。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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