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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42 汉之末世,吴之晚年,则不然焉。望冠盖以选用,任朋党之华誉,有师友之名,无拾遗之实。匪唯无益,乃反为损。故其所讲说,非道德也;其所贡进,非忠益也。唯在于新声艳色,轻体妙手,评歌讴之清浊,理管弦之长短,相狗马之勦驽,议遨遊之处所,比错途之好恶,方雕琢之精粗,校弹棋樗蒲之巧拙,计渔猎相掊之胜负,品藻妓妾之妍媸,指摘衣服之鄙野,争骑乘之善否,论弓剑之疏密。招奇合异,至于无限。盈溢之过,日增月甚。……是以雅正稍远,遨逸渐笃。其去儒学,缅乎邈矣。能独见崇替之理,自拔沦溺之中,舍败德之崄途,履长世之大道者,良甚鲜矣。嗟乎!此所以保国安家者至稀,而倾挠泣血者无筭也。(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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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44 “学”与“教”是一体之两面,有学即有教,有教即有学,教学相须,教学相长,这是儒家教育思想的主要原则和理念。葛洪著书,先立《勖学》,紧接着即是《崇教》。这两篇可称为《抱朴子外篇》的姊妹篇。在葛洪看来,无论教,还是学,其最终目的都是“保国安家”。而保国安家的重要手段即是教育,而教育的内容即是儒学。尤其在汉晋之际,儒学教育遭到破坏,“雅正稍远,遨逸渐笃”。在葛洪看来,风气大坏的主要原因是他们背离了儒家精神,丢弃了思想学术、乃至日常生活的价值标准和道德原则,以致堕落到“唯在于新声艳色”、“相狗马之勦驽”、“品藻妓妾之妍媸”,以至于“招奇合异,至于无限”。“其去儒学,缅乎邈矣”,即远离了儒学的道义精神和长世之道。由此,葛洪提出“竞尚儒术”、“撙节艺文”、“精六经之正道”等主张。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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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46 今圣明在上,稽古济物,坚隄防以杜决溢,明褒贬以彰劝沮。想宗室公族,及贵门富年,必当竞尚儒术,撙节艺文,释老、庄之不急,精六经之正道也。(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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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48 这里,有两点最值得注意:其一,葛洪以“儒术”、“艺文”为防止决溢之“堤防”,清晰地表明了葛洪以儒家经术为治世之具和价值标准的重儒思想;其二,“释《老》、《庄》之不急,精六经之正道”,表明葛洪在儒道关系和经子关系上,选择了以“六经”为“正道”,以老庄为不急的重经思想。这里的“释老庄之不急”,虽暗指何晏、王弼的玄学,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是对老庄的批评。特别是对庄子,葛洪在《应嘲》篇中,有严厉的批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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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50 常恨庄生言行自伐,桎梏世业。身居漆园,而多诞谈。好画鬼魅,憎图狗马。狭细忠贞,贬毁仁义。可谓彫虎画龙,难以徵风云;空板亿万,不能救无钱;孺子之竹马,不免于脚剥;土柈之盈案,无益于腹虚也。(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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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52 显然,葛洪不满庄子“狭细忠贞,贬毁仁义”,“言行自伐,桎梏事业”。这里当然也暗含着对玄学的批评。但在葛洪看来,玄学也正是依傍着老、庄而流于虚诞。因此要正本清源,还是要回到儒家“六经”、“正道”的立场。同时,也不排斥诸子百家。既要“变化旁通”,又不沦于“违正之邪径”,即主张以正经为“原本”,“精六经之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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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54 葛洪对诸子,采取兼收并蓄的态度,认为子学有助于正经。但也有“非圣过正”的不足,这些都可能助长虚无之风,他说:“浅近之徒则不然焉:辩虚无之不急,急细事以费言;论广修、坚白无用之说,诵诸子非圣过正之书;损教益惑,谓之深远;委弃正经,竞治邪学。”(70)这即是说,浅近之徒,正是利用了诸子“非圣过正”之言,“示巧表奇以诳俗”。这里的“非圣过正”,即是指诸子中的非儒倾向及对儒家仁义道德的否定。这里,葛洪以“正经”与“邪学”对举,标示了他对子学中的非儒成分持一种批评态度。由此,他论述了经子关系。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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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57 正经为道义之渊海,子书为增深之川流。仰而比之,则景星之佐三辰也;俯而方之,则林薄之裨嵩岳也。虽津塗殊,而进德同归;虽离于举趾,而合于兴化。故通人总原本以括流末,操纲领而得一致焉。(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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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59 六艺备研,八索必该,斯则富矣;振翰摛藻,德音无穷,斯则贵矣。求仁仁至,舍旃焉如?……夫士以三坟为金玉,五典为琴筝,讲肆为钟鼓,百家为笙簧,使味道者以辞饱,酣德者以义醒。(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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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62 上述两段材料,可看出葛洪对经子关系的基本态度。“正经”,泛指儒家经典,其中包括所谓五经、六经、七经、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之类。在葛洪看来,经与子的关系,犹大海与川流、景星与三辰、林木与高山峻岭、金玉琴筝与钟鼓笙簧的关系。此说与刘歆《诸子略》、扬雄《法言》及杨泉《物理论》等观点正合。即以诸子为六经之流裔,经与子的关系是源与流的关系。它们虽“津塗殊”、“离于举趾”,但其作用皆“进德同归”、“合于兴化”。其稍有不同者,葛洪似乎注意到汉晋之世风颓教沮之流弊,更有针对性的强调“总原本以括流末,操纲领而得一致”。即强调了儒家经典的“原本”和“纲领”的作用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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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64 (三)量材授官,贵贤任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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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66 在《抱朴子外篇》中,专有《贵贤》、《任能》两篇。从其篇名看,应该是直接讨论“贵贤任能”的,但两篇文字加在一起,不足千字,与其他篇的文字数量不相值衡。因此两篇文字可能有所亡佚。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对葛洪贵贤思想的研究,因为在《外篇》中,尚有《君道》、《臣节》、《钦士》、《审举》、《擢才》、《名实》、《清鉴》、《百里》、《接疏》、《汉过》、《吴失》等篇讨论到贵贤问题。甚至可以说,葛洪的“贵贤”、“任能”思想,贯穿于整个《外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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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68 如果说,在葛洪的儒家思想中,贵礼、崇教的目的在于正本清源、匡正时弊,以免造成人伦、社会的进一步沉沦。那么,量材授官、贵贤任能,则是其贵礼、崇教思想在社会实践层面上的具体应用和落实。它集中代表或反映了葛洪的经世思想和对社会政治清明、官民和洽的向往。在葛洪看来,只有“贤无括囊之屈”、“才无失授之用”,社会才能得到有效的治理。然而,汉晋之世,官场实在是太污浊、太昏暗了。葛洪首先对此进行了揭露和批判。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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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70 灵、献之世,阉官用事,群奸秉权,危害忠良。台阁失选用于上,州郡轻贡举于下。夫选用失于上,则牧守失其人矣;贡举轻于下,则秀、孝不得贤矣。故时人语曰:“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又云:“古人欲达勤诵经,今世图官免治生。”盖疾之甚也。(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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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72 这里所谓“贡举”、“选用”,皆汉晋以来的选官制度。魏晋时期虽施行九品中正制,但“察举”仍为选官的辅助,甚至两者结合起来,产生比汉末更大的流弊。葛洪虽标举灵、献之世,实则皆为讽晋之作。在葛洪看来,从中央(台阁)到地方(州郡),由于选用失人,导致贤愚颠倒,名实乖离,不正之风遍及朝野。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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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74 于时悬爵而卖之,犹列肆也;争津者买之,犹市人也。有直者无分而径进,空拳者望途而收迹。其货多者其官贵,其财少者其职卑。故东园积卖官之钱,崔烈有铜臭之嗤。上为下效,君行臣甚。故阿佞幸,独谈亲容;桑梓议主,中正吏部,并为魁侩,各责其估。清贫之士,何理有望哉?……俗之随风而动,逐波而流者,安能复身于德行,苦思于学问哉!是莫不弃检括之劳,而赴用赂之速矣。斯诚有汉之所以倾,来代之所宜深鉴也。(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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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76 买官卖官,按职论价;上行下效,积习成风。官场变成市场,高官并为魁侩。上下勾结,操纵贡举。有钱者,虽无贤、无能,却粉墨登场;无钱者,即使有贤有能,亦只能望而却步。无怪乎与葛洪同时代的鲁褒著《钱神论》云:“官尊名显,皆钱所致”,“钱多者处前,钱少者居后;居前者为君长,居后者为臣仆”。葛洪与鲁褒所见略同也。在葛洪看来,此岂仅有汉一代之所以哉!天下汹汹,盖皆如此。他说:“吴之晚世,尤剧之病:贤者不用,滓秽充序,纪纲弛紊,吞舟多漏。贡举以厚货者在前,官人以党强者为右。匪富匪势,穷年无冀。德清行高者,怀英逸而抑沦;有才(当做财)有力者,躡云物以官跻。主昏于上,臣欺于下。不党不得,不竞不进。背公之俗弥剧,正直之道遂坏。”(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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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78 正因为不能用贤,遂使纪纲弛紊,政风大坏。贡举选官,贿赂成风。上有昏主,下有欺臣;厚货在前,党强为右。权钱勾结,上下交征。遂使贤德之士沉沦下潦,有钱有势者青云直上。“秉维之佐,牧民之吏,非母后之亲,则阿谄之人也。进无补过拾遗之忠,退无听讼之干,虚谈则口吐冰霜,行己则浊于泥潦。”(76)在葛洪看来,这种腐败的选官制度,必然造成官场上的贤愚颠倒和是非错乱。为此,葛洪列出了官场上的十大怪现象。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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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80 或有不开律令之篇卷,而窃大理之位;不识几案之所置,而处机要之职;不知五经之名目,而饗儒官之禄;不闲尺纸之寒暑,而坐著作之地;笔不狂简,而受驳议之荣;低眉垂翼,而充奏劾之选;不辨人物之精粗,而委以品藻之政;不知三才之军势,而轩昂节盖之下;屡为奔北之辱将,而不失前锋之显号;不别菽麦之同异,而忝叨顾问之近任。(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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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82 大理,指晋时廷尉之官,主刑法狱讼;机要,指接近皇室的秘书郎之属,主掌机密文书之类;儒官,指国子祭酒、五经博士及助教等官;著作,指魏晋时期专掌史任的著作郎;驳议,指专门负责向皇帝进言之官,会公卿百官议事,而独执异议者;奏劾,指御史、中丞之官,主司按劾、绳愆纠谬之责;品藻,指魏九品之制所置中正之官,掌以论人才优劣,品评高下之责;轩昂节盖之下,指持节将军一类的军事高官;前锋,指大军作战时的先锋官,由高级将领充任;顾问,指在皇帝身边,掌侍左右,赞导众事,顾问应对之官,即魏晋时期的侍中、常伯之类。以上十类官职,都是魏晋时期国家的中枢要职,然而其任职者,均不忝其位,不胜其任,用非其人,“此破国亡家之先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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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84 葛洪把能不能贵贤、擢才、任能,提高到关涉国家生死存亡的高度,“凶家害国,得罪竹帛”,“吴土之化为晋域”,“南民之变成北隶”,“良史无褒言,金石无德音”,总之,汉之所以亡,吴之所以灭,以及他所预见到的永嘉之乱,晋室南迁等等变故,“夫何哉?失人故也”。在葛洪看来,贵贤任能,乃是国家的长远之策,应见微知著,防范于未然:“夫百寻之室,焚于分寸之飙;千丈之陂,溃于一蚁之穴。何可不深防乎!何可不改张乎!而秉斤两者,或舍铨衡而任情;掌柯斧者,或曲绳墨于附己。选之者,既不为官择人;而求之者,又不自谓不任。于是莅政而政荒,牧民而民散。”(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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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86 “秉斤两者”,指掌典选之官;“掌柯斧者”,指掌刑法之官。在葛洪看来,这些掌管国家神器的高官大吏,徇私舞弊,枉法。他们可以丢弃原则而任私情,歪曲或篡改规章制度以合己意。为人择官,为官贪赃立庙,遂使庸材、小人充塞官府。这样一来,就必然出现“奸伪荣显,则英杰潜逝;……举任并谬,则群贤括囊;群贤括囊,则凶邪相引;凶邪相引,则小人道长;小人道长,则梼杌比肩”。(79)何可不深防乎!何可不改张乎!这种政治生态环境若不改变,岂止“政荒民散”?它将导致国家覆亡!葛洪看到了这一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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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88 夫以玉为石者,亦将以石为玉矣;以贤为愚者,亦将以愚为贤者矣。以石为玉,未有伤也;以愚为贤者,亡之诊也。盖诊亡者,虽存而必亡;犹脉死者,虽生而必死也。可勿慎乎!於戏,悲夫!莫之思也。(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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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39990 诊者,验也,断也,即今所谓诊断也。可以说,这是葛洪为晋世的贤愚颠倒、政治腐败所开出的诊断书。同时,也可看做是他对未来社会所做出的预言书。其“以愚为贤者,亡之诊也”,可以构成政治学上的一个命题。这里的“诊”字,可由验、断引申为征兆。死亡的征兆出现了,虽当时还可苟延残喘,但将来则必死无疑。这如同医生把脉一样,“脉死者,虽生而必死也”。在葛洪看来,以愚为贤,贤愚颠倒,是国家政治走向死亡的绝路,本应引起警惕,认真思考。然而当权者却“莫之思也”。他以吴亡为例:“吴主不此之思,不加夕惕,佞谄凡庸,委以重任。危机急于彍弩,亡征著于日月,而自谓安于峙岳,唐、虞可仰也。目力疲于绮粲,而不以览庶事之得失;耳聪尽于淫音,而不以证献言之邪正;谷帛靡于不急,而不以赈战士之冻馁;心神悦于爱媚,而不以念存亡之弘理。盖轻乎崇替之源,而忽乎宗庙之重者也。”(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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