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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因学鉴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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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学贵教一直是儒家思想的重要内容。从《论语》首篇《学而》,到《荀子》首篇《劝学》,再到《抱朴子·外篇》的《勖学》、《崇教》,都表达了儒家重学的传统,它甚至成为区分儒道两家的一条重要标志。《刘子》一书,专设《崇学章》,同样以儒家立场,阐明了“学”的重要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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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道无言,非立言无以明其理;大象无形,非立形无以测其奥。道象之妙,非言不传;传言之妙,非学不精。未有不因学而鉴道,不假学以光身者也。(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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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段文字中,“至道无言”、“大象无形”等均是道家常用的语言,但在刘昼看来,即使是老子的“至道”、“大象”等概念,也必须用语言去描述它,否则就弄不明白其中的道理。“道”、“象”无论多么玄妙,也要通过语言去传达它。要使这些传达、解释的语言能够深刻地理解和反映道、象的内涵及其意义,离开学习就不会精审、深刻。因此不通过学习就不会明察道理并了解事物的本质;不通过学习也就不会提高并彰显自身的智慧和人生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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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昼不会不知老子的“绝圣弃智”、“绝学无忧”之说,然而却反其道而背其言,明确提出“因学以鉴道”、“假学以光身”的命题,这不能不说刘昼在骨子里还是以儒家崇教贵学为宗旨,表达的是一种积学明道、学以致荣的入世心态。如他说:“夫茧缫以为丝,织为缣纨,缋以黼黻,则王侯服之;人学为礼仪,丝(饰)以文藻,而世人荣之。”(96)蚕茧待缫,才能织成精细的绢绸并制成漂亮的礼服;人待学习才能熟知礼仪并陶冶文明。但“王侯服之”、“世人荣之”,则反映了刘昼并不回避学习的目的之一,便是“假学以光身”。这些思想都明显违背道家理念,然而却符合儒家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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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学者认为,《刘子》讲“至道无言”,明显是指老、庄之道,《文心》讲“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则是儒家之道、儒家之文。一儒一道,倾向分明。(97)而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仅就《刘子·崇学章》就得不出上述结论。刘昼“因学以鉴道”与刘勰“因文以明道”,二者都讲“道”。他们所讲的“道”,是一个普遍性的概念,决不局限于某一家的“道”。因此在《崇学章》中,刘昼所讲的道,应该既包含道家之道,又包含儒家之道。因为在刘昼看来,无论是道家之道还是儒家之道,都需要通过学习来获得。这里,刘昼所强调的乃是“学习”本身的价值和意义,而非辨别什么道可以学习,什么道不可以学习。这才可以称得上是“崇学”而非“崇道”,但这并不排除“崇学”之“学”的内容,在《崇学章》中,刘昼所推崇的“学”,基本上是指儒家之学。由此亦可反映他的儒学立场。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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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出于蓝而青于蓝,染使然也;冰由于水而冷于水,寒使然也;镜出于金而明于金,莹使然也;戎夷之子,生而同声,长而异语,教使然也。山抱玉而草木润焉,川珠而岸不枯焉,口内滋味而百节肥焉,心受典诰而五性通焉。故不登峻岭,不知天之高,不瞰深谷,不知地之厚;不游六艺,不知智之深。远而光华者,饰也;近而愈明者,学也。(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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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已引有“人学为礼仪”,此处又有“心受典诰而五性通”、“不游六艺不知智之深”等。“礼仪”、“典诰”、“六艺”,无疑皆为儒家文献,此即刘昼“崇学”之学的具体内容。由此亦可见,刘昼“因学鉴道”的命题及其所鉴之道的内涵,不仅以儒家“典诰”或“六艺”中的仁义礼智为主,且强调这些经典对人文、人性(五性)、智慧的开发润泽作用。因此,“因学鉴道”不仅包含学习本身,同时也包含所学的内容,二者在刘昼的这一命题中应该是统一的。也即是说,“因学鉴道”之道,虽可包含道家之道,但在刘昼的思想言行中,关注更多的是儒家之道。这也是他推崇孔子的主要原因。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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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涉学,犹心之聋盲,不知远祈明师,以攻心术,性之蔽也。故宣尼临殁,手不释卷;仲舒垂卒,口不辍诵;有子恶卧,自焠其掌;苏生患睡,亲锥其股。以圣贤之性,犹好学无倦,矧伊庸人而可怠哉!(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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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材料,可归纳为两个问题:一是强调“涉学”的重要性。人如果不涉学,就如同聋盲。“耳形完而听不闻者,聋也;目形全而视不见者,盲也”。即使有先天完好的听力和视力,但不经过后天的学习努力,也无法造就人才。也就是说,人的心性之蔽,主要是不学造成的。第二,以历史上的孔子、董仲舒、苏秦为例,证明学习对造就人才的重要性。这里,刘昼推许孔子为圣,董、苏为贤,表明刘昼对儒家宗师孔子的态度,是对魏晋以降,孔、老孰圣问题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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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昼“因学鉴道”的思想,对魏晋时期的“言意之辨”亦有回应。如前文所引:“至道无言,非立言无以明其理;大象无形,非立形无以测其奥。道象之妙,非言不传;传言之妙,非学不精。”只有承认言可以尽意,“因学鉴道”方有可能。因此,刘昼明确地表达了对“言意之辨”所持的立场。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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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以绎理,理为言本;名以订实,实为名源。有理无言,则理不可明;有实无名,则实不可辨。理由言明,而言非理也;实由名辨,而名非实也。今信言以弃理,非得理者也,信名而略实,非得实者也。故明者课言以寻理,不遗理而著言;执名以责实,不弃实以存名,然则言理兼通而名实俱正。……是以古人必慎传名,近审其词,远取诸理,不使名害于实,实隐于名。故名无所容其伪,实无所蔽其真,此谓正名也。(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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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刘昼阐述了言与理、名与实的辩证关系,认为言是用来阐发义理的,如果无言,则义理就得不到揭示;义理虽然要由语言来阐发,但言词本身并非义理。同样,客观事物要由概念来分辨,而概念本身又非客观事物。因此,如果一味地相信言辞,就得不到义理;一味地相信概念而忽视事实,就得不到事物的真相。正确的方法或态度,应该是既考求概念以找出义理,又不能丢弃义理而专著言词;既根据概念去探求事实,又不能不顾事实真相而固守概念。刘昼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言理兼通而名实俱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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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刘昼的这些说法,与玄学家的“得意忘言”、“得意忘象”及“言不尽意”等观点大异其趣。其“言理兼通而名实俱正”的言可以尽意论,构成其“因学鉴道”的方法论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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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刘昼推论孔子为圣,不仅指孔子好学,手不释卷,而且蕴涵孔子之所学,皆属“典诰”、“六艺”之类,此谓好学与所学的统一,亦与玄学家盛称孔子为“圣人体无”有本质差别。这种差别可从他们的人性理论中找到根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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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王弼为代表的玄学家的人性论,多源于道家,即“万物以自然为性”。把这种人性论运用到学,则有老子“绝学无忧”、“绝圣弃智”之论。王弼注“绝学无忧”云:“然则学求益所能,而进其智者也。若将无欲而足,何求于益?不知而中,何求于进?”(101)在道家或王弼看来,学是为了求能求进,专务外饰,根本违背了“因而不为”、“顺而不失”、“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的人性自然。因此,“自然已足,益之则忧”,此即“绝学无忧”之大义。而刘昼的人性论,基本上是儒家传统,用此主张,“人性虽敏,必藉善言,以成德行”,“人性美而不鉴道者,不学也”。(102)因此要鉴道、明道,则必须学而无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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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性惠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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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文所述,刘昼的“因学鉴道”论与其言尽意论及人性论都有密切关系,三者在逻辑上有必然的内在联系。但在以往的研究中,对刘昼的人性理论关注不多,有些研究对这个问题有许多误解或不确之处。之所以如此,其中有两个重要原因:一是《刘子》一书本身的原因,即刘昼对问题的论述不够集中,思想理论不够深刻、也不够严谨。二是研究者的原因,以往的研究,往往多从语言、文字上评论其优劣,而忽视语言文字背后所蕴涵的思想与逻辑。因此,只能看到一些表面现象而不能认真玩味,甚至没有读懂《刘子》原文便妄下断语。其中,对刘昼人性论的理解尤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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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子》一书,在其《清神》、《防欲》、《去情》、《韬光》等被认为是“归心道家”的诸篇中,多是借用道家语言讲养生,并未更多地涉及人性论问题。其中,仅有“情出于性而情违性”一语,涉及人性论问题。而此句亦已多少透露出刘昼人性论的端倪,即认为性与情有别,虽然情出于性,且一旦“出”之,便与性不同。不仅不同,且与性相违。他所以主张“去情”,即认为情之为物,安于所欲,乃是因人的欲望而起。因此性是静的,情是动的,故“林之性静,所以动者,风摇之也;水之性清,所以浊者,土浑之也;人之性贞,所以邪者,欲眩之也”。(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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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刘昼用“林之性静”喻“人之性静”,以推出“人之性贞,所以邪者,欲眩之也”的结论。可见,刘昼以“贞”论性,以邪论情,可概括为“性贞情邪”。但何谓“性贞”?刘昼并没有十分明确地论证。但仔细玩味《刘子》一书,还是可以找到答案。首先,刘昼继承了儒家“人禽之别”的说法,认为人性与禽兽之性是不同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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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榭洞房,珠簾玉扆,人之所悦也,鸟入而忧;耸石巉岩,轮菌纠结,猨狖之所便也,人上而慄;五韺六,咸池箫韶,人之所乐也,兽闻而振;悬濑碧潭,澜波汹涌,鱼龙之所安也,人入而畏。飞鼯甘烟,走貊美铁,日嗜蛇,人好刍豢。鸟兽与人受性既殊,形质亦异,所居隔绝,嗜好不同,未足怪也。(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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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刘昼从居处、音声、食物三个方面,形象地阐述了人与禽兽的不同感受和嗜好,得出“鸟兽与人受性既殊”的结论。表面看,此段文字的表达形式,脱胎于《庄子·齐物论》,但文字背后所表达的思想却与庄子不同。庄子在《齐物论》中借人与禽兽以居处、美食、美色的不同感受,论证事物及人们对事物认识的相对性。而刘昼却借此表达了人性与禽兽之性的差异性,即人与禽兽的不同,乃在于“受性既殊,所居隔绝”,故“嗜好不同,未足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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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禽之性既别,那么人性的涵义究竟如何?刘昼认为,人性是先天形成的,但又必须经过后天的加工,人性才能显现出来,这有如“金性苞水,木性藏火”,若不加“钻”、“炼”,水、火不能自发产生。“故炼金则水出,钻木而火生。人能务学,钻炼其性,则才惠发矣”(105)。又说:“越剑性锐,必托槌砧,以成纯钧;楚柘质劲,必资榜檠,以成弴弓;人性虽敏,必借善言,以成德行。”(106)这是说,原有的质性只能提供成务成德的基础,要使其质性得以实现,还必须通过后天努力。但就人之质性来说,刘昼也阐述了自己的看法。他说:“吴簳质劲,非筈羽而不美;越剑性利,非淬砺而不铦;人性惠,非积学而不成。”(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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