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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2849 在中国易学史和老学史上,《易》与《老》基本上被分为两条不同的思想认识路线,因此也被看做是中国哲学的两大重要思想源头,故在王弼《周易注》产生以前,虽有古文家在注《易》的同时,也注《老》,但二者却难脱思想纠葛及章句旧习,遂使《易》理创新少而承袭多。很少能超拔前贤而独创体系。其中作得最好的要属扬雄《太玄》,其取老子玄义而独创玄经,而此“玄经”又非“易经”也。即于《周易》之易理未有针对性之突破,而是摹仿《周易》而另造新说。此非旧瓶装新酒,而是易旧瓶为新瓶,然后装玄义于新瓶之中,实使玄义受新瓶束缚而义理不彰。且仍未能解决《易》《老》之隔阂,《易》为《易》,《老》为《老》,二者不能融为一体,儒道亦各呈其殊,实有碍中国哲学理论思维的综合发展与中华文明之演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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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2851 王弼之所以未像历史上那些经学大家遍注群经,而仅注《周易》、《论语》及《老子》,实际上却是抓住要害。对此,王弼在回答裴徽之问时便已露出端倪。在王弼看来,《易》与《老》、有与无、天道与人道,乃至儒家与道家、孔子与老子、本体与现象、理想与现实等,不能简单地分别高低,更不能绝对地加以隔裂,此即王弼《大衍义》之所由生也。其《大衍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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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2853 演天地之数,所赖者五十也。其用四十有九,则其一不用也。不用而用以之通,非数而数以之成,其易之太极也。四十有九,数之极也。夫无不可以无明,必因于有,故常于有物之极,而必明其所由之宗也。(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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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2855 可以说,王弼之《大衍义》是理解其《周易注》或其易学思想的一把钥匙,此即是把《老子注》中的有无、体用、本末思想融入《周易》的典型体现。在佛教思想未被中国化之前,《易》、《老》的结合和融汇,对充分吸收和消化佛教思想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王弼的“大衍义”从两个方面论证体用、有无之相因相即:“一”为体,“四十九”为用。其一不用之体,正使四十九之用以通;其一非数之数,而四十九之数以成,故“一”为易之太极也。此证“用”不离“体”。但不能守此不变,离用而言体。因为“无不可以无明,必因于有”,无形之“体”必以有形之“用”来体现,此证“体”不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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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2857 汤用彤先生曾高度评价此说,认为“王弼注《易》,摈落象数而专敷玄旨,其推陈出新,最可于其大衍义见之。”并说:此说“立论极精,扫除象数之支离,而对于后世之易学并有至深之影响,诚中华思想史上之一大事因缘也。”(91)这里,“其推陈出新,最可于其大衍义见之”之语,可谓一语中的,深悟辅嗣易学创新之关键所在。考《周易正义》所引京房、马融、荀爽、郑玄、姚信、董遇诸子对大衍之数的解释,皆汉学象数之遗论,无关义理之深微。《正义》引京房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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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2859 五十者,谓十日、十二辰、二十八宿也,凡五十。其一不用者,天之生气,将欲以虚来实,故用四十九焉。(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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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2861 京房此说,乃源自《易纬乾凿度》:“五音六律七变,由此作焉。故大衍之数五十,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日十干者,五音也;辰十二者,六律也;星二十八者,七宿也。凡五十所以大阂物,而出之者也。”(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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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2863 这里,京房及《易纬》所谓“大衍之数”,乃以五音之甲乙为角,丙丁为徵,戊己为宫,庚辛为商,壬癸为羽之十天干之数,加上十二辰,再加二十八宿,所凑成的五十为大衍之数,显然没有任何理论意义。其所谓“其一不用者”,实指“天之生气”的混沌状态,仍未脱离汉代宇宙构成论之藩篱。再看《正义》引马融及荀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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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2865 马融云:“易有太极,谓北辰也。太极生两仪,两仪生日月,日月生四时,四时生五行,五行生十二月,十二月生二十四气。北辰居位不动,其余四十九转运而用也。”荀爽云:“卦各有六爻,六八四十八,加乾、坤二用,凡有五十。乾初九‘潜龙勿用’,故用四十九也。”(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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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2867 按马融说,大衍之数五十,乃太极、两仪、日月、四时、五行、十二月、二十四气相加之总和,乃凑成五十之大衍之数。荀爽则以四十八爻加乾、坤二用,凑成五十,乾卦初九不用,故用四十九。这些解释都不免牵强附会。马、荀皆古文家,亦不免牵强。郑玄融合今古,亦无法摆脱因境,他的解释是:“天地之数五十有五,以五行气通。凡五行减五,大衍又减一,故四十九也。”(95)郑玄的解释,显然亦属牵合,且以天地之数为五十五(据《系辞》“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与京房、易纬之“五十”说又生歧变,故又有姚信、董遇之流,牵强郑说,谓“天地之数五十有五者,其六以象六画之数,故减之而用四十九”。(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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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2869 王弼之大衍义,对上述诸子旧论一概摈落,直取“其一不用”之义,而不用之“一”,命之曰“太极”。太极即一,一即太极,此亦所谓“道”也。王弼大衍义之“一即太极”说,明显来源于《老子》。其注《老子》三十九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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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2871 昔,始也。一,数之始而物之极也。各是一物之生,所以为主也。物皆各得此一以成,即成而舍以居成,居成则失其母,……守一则清不失,用清则恐裂也。故为功之母不可舍也。是以皆无用其功,恐丧其本也。(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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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2873 又注《老子》四十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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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2875 万物万形,其归一也。何由致一?由于无也。由无乃一,一可谓无。……从无之有,数尽乎斯,过此以往,非道之流。故万物之生,吾知其主,虽有万形,冲气一焉。百姓有心,异国殊风,而王侯得一者主焉。以一为主,一何可舍?愈多愈远,损则近之。损之至尽,乃得其极。(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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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2877 王弼注《老》,得老子“一”之玄旨,以此用于注《易》,得“其一不用”之易道太极,此《易》、《老》结合之理论融合,使其对《易》之解释焕然一新。王弼《周易略例》说:“夫众不能治众,治众者至寡者也。夫动不能制动,制天下之动者,贞夫一者也。故众之所以得咸存者,主必致一也;动之所以得咸运者,原必无二也。物无妄然,必由其理。统之有宗,会之有元,故繁而不乱,众而不惑。故六爻相错,可举一以明也;刚柔相乘,可立主以定也。……故自统而寻之,物虽众,则知可以执一御也;由本而观之,义虽博,则知可以一名举也。”(99)由此,我们看到,王弼之《老注》与《易注》,以“一”而贯之。“一”即《老子》之道而《易》之太极。但考察《易》之原本,从先秦之《易传》,乃至汉代的各种易说,在解释“大衍之数”或易之“太极”时,均不以“无”立说,而王弼解《易》,拈出老子之“一”或“无”(“由无乃一,一可谓无”)来解释“太极”,即赋予“太极”以道家之义。其注《老子》六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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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2879 谷神,谷中央无者也。无形无影,无逆无违,处卑不动,守静不衰,物以之成而不见其形,此至物也。处卑守静不可得而名,故谓之玄牝。门,玄牝之所由也。本其所由,与太极同体,故谓之天地之根也。(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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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2881 “本其所由与太极同体”,即谷神,即道。这样,《易》之太极,便是与老子的“道”、“无”、“一”等处于同等系列的范畴,而非汉儒所理解之太极也。“王弼虽知汉代宇宙学说,但其解《易》则扫旧说,专阐玄理”(101),此即以玄学解易之实例,亦援《老》入《易》之新说也。汤用彤先生据此揭示玄学与汉学之别,认为玄学盖为本体论,而汉学则为宇宙论或构成论。如前文所引,汉儒如马融之“太极北辰”说、京房之“一为天之生气”说等等,皆以“太极”为天地未分之混沌,此即宇宙论或宇宙构成论之理论。按这种理论,万物始生于元气,“万物未形以前,元气已存:万物全毁之后,元气不灭。如此,则似万有之外、之后别有实体。如依此而言体用,则体用分为二截”。(102)王弼以玄学解易或引《老》入《易》,其理论上的最大突破即在于以本体论取代了宇宙论,从而克服了宇宙论之体用二分的缺欠,此即其在《大衍义》中所强调的“夫无不可以无明,必因于有,故常于有物之极,而必明其所由之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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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2883 在一定意义说,王弼之《易》、《老》二注,即是这种“有无相明”、“体用相即”思想的体现。其通过注《老》,建立起“以无为本”的本体论;通过注《易》,则使这种本体理论,贯穿在社会人生的各个方面。在王弼看来,《老子》一书重在言道,而《周易》一书则重在事用。只有把道理落实在事用上,道理才不至凿空;反之,事用若无道理指导,则不免陷于质实和拘泥。因此,王弼注《易》,其最大特点,在即在于以“无”说“有”,以玄理说事用。故李鼎祚言:“自卜商入室,亲授微言,传注百家,緜历千古,虽竞有穿凿,犹未测渊深。唯王(弼)、郑(玄)相沿,颇行于代。郑则多参天象,王乃全释人事。”(103)后世多以李氏此言,病诟王弼偏滞人事而篡乱古经,而不知王弼《老》《易》相融、体用相即,实乃造就解易理论之创新,正在于以义理取代“天象”,或把象数融化于义理之中,从而真正在理论上达到“即体即用”、“明体达用”或“体用一如”的理论高度。这不啻中国易学史和中国哲学史上的一场革命。故《经义考》引王宗炎曰:“辅嗣生当汉后,见象占之牵强拘泥,有乖于圣教,始一切扫除,畅以义理。天下耳目焕然一新,圣道为之复睹矣。”(104)黄宗炎这一看法,乃充分肯定了王弼以老庄解《易》所创之义理之学在易学史上的意义,实为颇有见地的看法。王弼《易注》扫除象数,畅以义理,使人耳目焕然一新,确有摧陷廓清之功。其对后世易学的发展亦有巨大的推动作用。后儒虽对王弼易学多有指斥,但其在易学史上的地位却一直未受动摇,其主要原因,即其解《易》理论之创新,此一创新,实开宋明义理学之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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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2885 (二)解《易》体例之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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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2887 王弼易学不仅在其解易理论上有创新之义,且于《周易》文本及注经体例上,亦有所变动、发展和创新。这种变动和发展都体现了王弼易学创新之迹。朱彝尊《经义考》引宋代易学家李石《方舟易学》说:“王弼注易刻木偶为郑玄像,见其所误,则呼叱之。”这虽是一件异闻奇说,不论真假,但可反映王弼注《易》之求新求变精神。仅就《周易》文本说,经传合编亦是汉魏易学家对传统文本的改易。《经义考》引俞琰云:“易曰:‘初九潜龙勿用。’此爻辞也,文王之所作也。‘潜龙勿用,阳在下也。’孔子之所述也。古易爻传自为一篇,不以附经。自费氏以此解经,而郑康成传费氏之学,始移附各部经文之后,犹未若王弼以之分附于诸爻之下也。弼更以象爻置于爻辞之前,又于象辞之首并爻传之首,皆冠以‘象曰’二字,于是后人以象辞为大象,爻辞为小象。”(105)朱子亦言:“古易彖象文言各在一处,至弼始合为一,后世诸儒遂不敢与移动。”(106)可见,王弼对《周易》传统文本有改编之举。对此,后儒虽评说不一,但就其论彖与大象为一卦之体说,这种经传合编,对于经传对比、切近研究等给人带来的方便,不失为文本编纂体例的一种进步和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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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2889 至于王弼对解《易》体例的创新,则完全与其解《易》的思想理论相联系。解《易》体例是直接为其解易观点服务的,同时也是其解《易》体系的重要构成部分。所谓“体例”,是指对六十四卦卦名及卦爻辞的解释所采取的一种稳定形式或规范。通过解释,沟通卦爻象与卦爻辞之间的联系,并达到二者的一致。因为在《周易》的庞大体系中,卦爻象作为符号系统,在文字产生之前,即已成为先民认识世界和解释世界的一种方式,同时也作为筮法的重要数术手段来预测吉凶祸福。因此,在文字产生之前,它主要是通过对各种物象的模拟,设卦观象,以探求事物的变化。文字出现以后,又系辞焉而明吉凶。经过长期的实践,从中总结出一些具有一定概括性的方法条例,去解释卦爻象和卦爻辞,以便能够比较圆满地通释言、象所含有的意义,此即所谓“体例”。但要实现这一目的并不容易,仅靠一种或两种“体例”,并不能完全解决所有的矛盾。故“体例”越多,解释的余地也就越大,故从《易传》之十翼起,至汉代,便出现所谓取象说、互体说、爻位说、卦变说、爻辰说、旁通说、反对说、半象说、逸象说、约象说、两象说、特变说、御负说、谦位说等等,加在一起,不下几十种。仅逸象说所集之象,至汉末虞翻,即达一千二百八十七则,甚至出现“意动成象”,“人人言殊”,“牵强拘泥”,“穿凿附会”、“象既支离,理滋晦蚀”的局面。因此,精简或简化解易体例则势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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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2891 王弼解易体例之创新,即是针对上述情况,在前人已有的一些解易体例的基础上,发展或重新提出新例,表现为解易体例之创新。这些创新,归纳起来,主要有取义说、一爻为主说、辩位说、爻变适时说等四个方面。(107)本文所议,重点在阐明王弼取义说和爻变适时说在其解易体例中的地位、作用和意义,其余皆从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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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2893 王弼解易体例之创新,主要体现为“取义说”和“爻变适时说”(亦可称“时变”说)两种。取义说重在扫象而言义理;爻变适时说重在“明爻通变”与“明卦适变”,而通变、适变又皆在“明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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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2895 取义说实际上亦源于“十翼”之《彖》、《象》二传,中间经过费氏、王肃、荀爽等人不同程度的阐发,至王弼集其大成。前面提到,汉易最突出特点是其象数学的发达,其中论象,虽亦源于《说卦》,但至汉末虞翻达至高峰。据《经义考》引朱震曰:“秦汉之时,易亡,孝宣时河内女子发老屋得《说卦》,至后汉荀爽《集解》又得八卦逸象三十有一。”惠栋《汉易学》称:“虞仲翔传其家五世孟氏之学,八卦取象,十倍于九家。”惠氏因述虞翻逸象,共得331事。张惠言著《周易虞氏义》,复增虞氏逸象125条,共得逸象456则。后又有清儒方申,尤精虞氏易,专门著有《虞氏易象》汇编,共得逸象1287则,可谓登峰造极。以《坤》象为例,《说卦传》仅有12则(坤为地、为母、为布、为釜、为吝啬、为均、为母子牛、为大舆、为文、为众、为柄、其于地也为黑)。至虞翻,坤象由《说卦传》的12则,猛增近十倍。据诸家考辨,虞翻之《坤》卦逸象计有110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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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2897 坤为臣、为顺臣、为民、为万民、为姓、为小人、为邑人、为鬼、为形、为身、为牝、为母、为躬、为我、为自、为至、为安、为康、为富、为财、为积、为聚、为萃、为重、为厚、为致、为用、为包、为寡、为徐、为营、为下、为容、为裕、为虚、为书、为迩、为近、为疆、为无疆、为思、为恶、为理、为体、为礼、为义、为事、为业、为大业、为庶政、为俗、为度、为类、为闭、为藏、为密、为默、为耻、为欲、为过、为丑、为恶、为迷、为乱、为弑父、为怨、为害、为遏恶、为终、为永终、为敝、为穷、为死、为丧、为冥、为晦、为夕、为莫夜、为暑、为乙、为年、为十年、为户、为义门、为阖户、为闭关、为盇、为土、为积土、为阶、为田、为邑、为国、为邦、为大邦、为万国、为异邦、为方、为鬼方、为裳、为绂、为车、为輹、为器、为缶、为囊、为虎、为兕、为黄牛、为牝牛。(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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