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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南北朝时期,隋着南北政治的对峙,学术环境的迥异,佛学也形成南北两大不同系统。南方佛学秉承魏晋遗风,偏尚义理,继续走着佛理与玄理合流的路向。北方佛学宗风,颇与儒家经术相近,盖同处五胡纷扰,残破之余,故多接晚汉学风。北儒固守经训,杂以数术,旨在重建政治秩序;佛教则流行禅学,注重力行,意在淳化社会风俗。僧徒演《易》,兼通经术;儒生习禅,洞彻佛义,竟成为一时好尚。于是“儒生辈出,名僧继起,均具朴质敦厚之学风,大异于南朝放任玄谈之习气”(35)。佛学的中国化正沿着两条不同的路线向前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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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间,由于佛典的大量译出,名僧大德在南北弘法,佛理愈明而疑问也愈多,诸僧辩论和解决这些佛学疑难的主张,最能表现其创造性和中国化的倾向。如在断惑成佛的顿渐问题上,经、论认为须经过菩萨修行的十住阶次,七住以前为渐悟过程,至第七住才能彻悟、至第八住方能不退。而道生著《顿悟成佛论》,认为在十住内皆无悟道之可能,必须到十住最后一念,产生一种坚固锋利的能力(金刚道心),一次将一切惑断净,由此得正觉,即所谓顿悟。此说引起争执。他的友人谢灵运支持顿悟说,认为不应只以佛理评价此说,因为它还包含着儒家学说,是会通儒释两家才提出的,所以顿悟的主张是正确的(36)。道生的顿悟说影响至为深远,成为中国佛教禅宗的先驱。又如一阐提能否成佛的问题,《涅槃经》认为除一阐提(断灭善根的人)外一切众生皆可成佛。这牵涉到何谓佛性及其印度的社会背景,可置勿论。但不符合中国“人皆可以为尧舜”的固有观念,并且此生只要“服尧之服,行尧之行,言尧之言”,即皆是尧,不须等待来生。所以道生认为人人皆有佛性,“乃说一阐提人皆得成佛”。被旧学视为邪说,道生因此被逐出佛门,成为佛学史上的一大公案。此论虽被后译的全本《涅槃》证实,但说明中国佛徒总是按固有观念理解佛学的倾向,这些倾向主要表现在大量的论与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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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佛两家讲经而著为义疏,见于著录者确以释氏为先,其事盖源于佛教之都讲制度,禅师升座讲经答疑释难之记录即名为讲疏或义疏。然汉儒早有讲经之制,亦名为都讲。其时亦必有讲稿或记录,不然“一经说至百余万言”(37),“说《尧典》篇目两字之谊,至十余万言,但说‘曰若稽古’,三万言”(38)。《后汉书·丁鸿传》载:“鸿年十三,从桓荣受欧阳《尚书》,三年而明章句。善论难,为都讲。”是其时讲堂亦必多问难,不然又何须“碎义逃难”(39)呢?只是佛教于讲经仪式上略有变异,而在讲学和论辩内容上更侧重于义理的发挥或名理研讨而已。此事反馈于儒家,而有南北朝义疏经学的产生。但佛家都讲制度不能不说是先受汉儒讲学之制的影响。印度佛典向称经、律、论三藏,罕闻有所谓经注、经疏。诸经义疏确为中国佛学之一大创造和一大特色。经疏解释经义,不同于章句之学和经注的拘执,可以较自由地发挥义理,这种形式上的创新,于佛学之中国化亦产生极大促进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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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至南北朝时期,由于佛典的大量译出,基本理论更为明确和普及,为了解脱精神困惑与现实苦难的需要,佛教已渗入到社会各个阶层。在这种情况下,最高统治者无论是尊崇还是废毁佛教,皆可成为促进其中国化的动力。梁武帝曾四次舍身奉佛,将崇佛热潮推向极点,他这些姿态,目的在以为人主而兼法王的声势,控制佛教以为己用。所以其治国,并敦儒术,而致力于二者的融合。提倡佛法,往往参合礼教;议论佛理,亦常引及儒典。僧俗争相效法,使之成为玄学复煽中的一个重要学术倾向。北朝佛教虽经太武帝的废毁,不久即得以恢复,周齐之世已是徒侣半天下,成为国计民生的大患。所以周武帝又屡次下诏普灭佛、道二教。但周武帝采取温和的措施。先诏集朝臣、儒生、僧徒、道士于殿堂,亲讲三教义,定儒教为先、道教次之,佛教最后。然后令僧道还俗、焚像毁经。另成立通道观,让佛、道中名人,普著衣冠,和儒者一起为学士。想借此平息三教争端,谋求大道的统一。佛教史上的“三武一宗”之难,最终只是给予这种外来宗教以一定抑制,从而促使其学理与教规向适合中国国情的方向转变和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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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隋唐大一统局面的建立,南北学术的会通,构成中国佛学的条件也完全成熟了。终于产生了具有中国特色而又自成体系的佛教学说,这就是以宗派形式出现的以天台宗、慈恩宗、华严宗及禅宗为代表的隋唐佛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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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宗的创立人是智顗,其佛学体系是对南北各家学说选择去取而组织成功的。天台宗抱持由祥生慧、定慧双开的宗旨,创立了“一念三千”、“圆融无碍”的止观学说。经唐时湛然的弘扬,“三谛圆融”说更加深化,影响更为深远。湛然在其学说中已吸收了道教的理论,其第子梁肃又将其与儒家思想调和,提出返本说,更说明天台宗与中国传统思想的内在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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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相宗又称慈恩宗,是由玄奘所创,与印度佛学的亲缘也最近,玄奘的唯识学与因明论是他对印度各派学说融会贯通的成果,而且对中国以前各家学说未能解说清楚的地方,都能给予彻底说明。尤其以理事解释转依说,以为理明一分,事即净化一分,至理之全明,事之纯净,即是实践的终极。对以后的佛学和理学,都产生了深远影响。但他坚持印度的五种姓说,否认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的论断,招致反对,终于影响了法相宗在中国的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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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严宗推崇《法华经》,法藏在解说《法华经》“海印三昧”的佛境时,融摄了天台、法相二宗的理论。他将本体世界,称之为“理法界”,现象世界,名之为“事法界”。认为本体如水,现象如波。森罗万象,各各不同,而由理观之,则是圆融无碍,理事无碍,以至于事事无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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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自达摩西来,传授心法,次第发展,至隋唐成为别具风格、中国独有的佛教宗派。禅宗特点是:无念为宗,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其最初的重要流派有牛头宗法融,南宗慧能和北宗神秀。除南顿北渐的分岐外,南宗一系逐渐向带有玄学倾向的牛头禅复归,并融合其余各宗学理成为中国佛学的集大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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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佛学各宗的理论体系都是印度佛学所没有的,从内容到形式都有具有了中国特色。钱穆认为在学术风格上,“天台宗近似《中庸》,华严宗近似《易传》,禅宗则近似《孟子》。此三宗之所以成其为中国佛学者,主要正为其能把佛学中不可知部分抽去了,而多讲些在中国人智慧中所认为可知的部分”(40)。禅宗甚至“呵佛骂祖”,完全摒弃偶像的崇拜,不立佛殿,只设禅堂,只致力于佛理的悟解和思想的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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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学最初是借助玄学(于书则指三玄:《易》、《老》、《庄》,于学则指玄妙的哲理)在中国立足的,最终又借助玄学的复归:用易、老、庄来阐释佛家思想,从而密切了儒释道三学的关系。禅宗话语录中充满机锋的文字禅,看话禅,无不含有玄妙的含义,虽然在中国化的历程上再没有新的创造,却直接影响了宋明理学的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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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师们除学兼儒道之外,还喜吟诗作画,都是与儒生交往,向儒学靠近的结果,除诗僧、书画僧之外,还出现了孝僧。禅宗将忠孝作为教规的一个重要内容,要求僧徒遵守。只不过其所谓忠孝并不否定佛教的宗旨,是以报恩的形式,止于自身而已。总之,佛教至隋唐五代,无论从学理还是从教规方面,都已走完中国化的历程,并且达到成熟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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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隋唐经学的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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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之初,都是将分裂的政治势力讨平,结束动乱,使国家重新走向统一、人民生活趋于安定,而建立的大一统朝代。也为经济生活的繁荣富庶,社会竞争的公平正义,学术文化的融合统一,奠定了必要的前提条件或基础。隋平陈后,消除了南北分离的局面,混一域宇。虽使儒家经学没有了地域之限,然而学派的畛域依然存在。南北各学派学者会聚一起,三百年分裂所造成的“师训纷纶,无所取正”(41)的情势,一度更加突出。只有进一步的论辩切磋,研核异同,明辨是非才能达到新的统一,以适应大一统的政治形势与安定社会的需要。但是隋朝统治者没有认识到这一点,由于隋文帝的实用观点,炀帝则更无诚意,对儒学的重视甚至不如佛、道,终于导致其国祚短浅,也不可能有机会完成这一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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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之而起的唐朝,是我国历史上空前强大和繁荣的朝代。唐初的统治者在制定治国安邦政策时,将“民可载舟,亦可覆舟”的历史教训,与儒学的社会作用结合起来考虑,使政教文化迅速得以复兴,并出现了历史上有名的“贞观之治”。唐朝虽称佛学鼎盛、三教并重,但还是以儒家学说为治国的大经大典。高祖、太宗都很重视文教、兴办学校,搜罗经籍,尊孔子为先圣、颜回为先师,并亲临太学释奠。大征天下学官,规定生员通一经以上者,可任官吏。又诏以历代经学家22人配享孔庙。表示了对历代各派经学的普遍尊重与兼容。为儒生的进取之路和经学的学术研究,创造了良好条件。太宗为改变“儒学多门,章句繁杂”,不利经生学习和确定考试标准的现状。先诏定《五经定本》,又诏撰《五经正义》,从此明经考试,咸以官定经义为准。终使纷争千年的经学,达到了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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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朝历史虽然短暂,“然其上拾周陈之坠绪,下启李唐之始规,当绝续之交,隋实介其中而为之系”(42)成为学术史上的重要一环。隋朝立国之初即采纳大儒牛弘的建议,搜访异书,平陈之后,不仅经籍渐备,也使南北学者终于会聚在一起。《隋书·儒林传》描述当时盛况说:“自正朔不一,将三百年。师说纷纶,无所取正。高祖膺期纂历,平一寰宇,顿天网以掩之,贲旌帛以礼之,设好爵以縻之。于是四海九州强学待问之士靡不毕集。”“京邑达乎四方,皆启黉校,齐、鲁、赵、魏、学者尤多,负笈追师,不远千里,讲诵之声,道路不绝。中州儒雅之盛,自汉魏以来,一时而已。”是什么原因促使北方学者不远千里,负笈来京求师呢?躬逢盛世、好学传统、追求利禄,都在其次,主要是因为南方经师所带来的学术新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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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南北经学初会,“师训纷纶,无所取正”的情势,非但未能改变,反而有所加剧。《隋书·房晖远传》载:一次国子学奉诏考试,“既策问讫,博士不能时定臧否。祭酒元善怪而问之。晖远曰:‘江南河北,义例不同,博士不能遍涉,学生皆持其短,称己所长,博士各各自疑,所以久而不决也。’祭酒因令晖远考定之。晖远览笔便下,初无疑滞。或有不服者,晖远问其所传义疏,辄为始末诵之,然后出其所短。自是无敢饰非者。”房晖远本为北方学者而学贯南北,甚至有“五经库”之称。不然真要为各持异说的经生所欺了。这类本为北学而兼通南学的经师还有张文诩,通习诸经,好郑玄注,于诸儒异说亦皆详究。太学生“请质疑滞,文诩辄博引证据,辨说无穷,唯其所择”(43)。师训纷纶的疑难,只有向这些淹贯南北的博学之士取正了。有时文帝也亲临太学,参预学术论辩,“天子乃整万乘,率百僚,遵问道之仪,观释奠之礼。博士罄悬河之辩,侍中竭重席之奥。考正亡佚,研核异同,积滞群疑,涣然冰释”(44)。论辩的结果是南学优于北学。据《隋书·经籍志》所列:除《毛诗》、三《礼》、《孝经》、《论语》尚行郑玄注外,《易》则王注、《书》则孔传、《左传》则杜解盛行,北学至此实为南学所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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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时大儒,最为世所推重的是刘焯(字士元)和刘炫(字光伯)。二人少年时即结为盟友,同师事于熊安生、刘轨思、郭懋,皆北学之名师。以武强刘智海家藏书富,乃相与就读。苦研10年,遂以儒学知名,开皇年间,刘焯举秀才,对策甲等,除员外将军。于国子学共论古今滞义,以精博为人叹服。刘炫亦以才学被荐,授殿内将军。以妬二人才学齐名故时称二刘。刘焯、刘炫曾奉敕考定洛阳《石经》,后因论议深挫群儒,为妬恨者所谤,除名归里。又因傲视王候,同被枷配四川。炀帝时又同被召回,与诸儒修定《礼》、《律》。二刘才学冠世,“论者以为数百年已来,博学通儒无能出其右者”(45)。而刘焯竟“以品卑去职,”刘炫亦以“无行”被黜。考其实,刘焯则“怀抱不旷,又啬于财,不行束修者,未尝有所教诲,时人以此少之”。刘炫则“伪造书百余卷,题为《连山易》、《鲁史记》等,录上送官,取赏而去”。史称从刘焯学者“天下名儒后进,质疑受业,不远千里而至者,不可胜数”。其间难道不容有无力奉贽者?刘炫当牛弘征书之际,仓促之间,岂能便造伪书百余卷?观二人苦学成名,每以正论立朝,绝不至如此。徒因恃才傲物,故为人所诬枉。刘焯终以教授卒于乡里;刘炫则因弟子参加义军,受牵连不得归乡,终至冻饿而死。《隋书·儒林传》载:“古之学者禄在其中,今之学者困于贫贱。”这是处于污世的学者,难以逃脱的命运。李延寿在《北史·儒林传论》中,就曾对二刘的命运深致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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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刘经术渊源,本于北学。后得南朝费甝《古文尚书孔传义疏》等书,崇信传习之,其学遂亦兼通南学。经学而外,二刘还精通天文、律历、地理、算术诸学。二人群经皆有义疏,撰述各类著作各有十余部上百卷之多,后多散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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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二刘均相信“伪书”,亦即是传习南学。所以皮锡瑞批语他们:“择术不若遵明之正。”(46)殊不知徐遵明专守郑学,固有“抱残守阙”之功,而二刘的学术倾向,更代表了时代的学术潮流。隋朝短暂的统一,更出现了许多博通各个领域,淹贯南北经学的学者,已为儒学范围的扩大,经学南北的统一,作好了充分的准备。可惜隋文帝“暮年精华稍竭,不悦儒术,专尚刑名”,“废天下之学,唯留国子一所”。炀帝即位,虽“复开庠序、国子、郡县之学”,并征辟经师,“使相与讲论得失”。但不过是粉饰升平,虚应故事而已。不久便“外事四夷,戎马不息,师徒怠散,盗贼群起,空有建学之名,而无弘道之实,其风渐坠,以至灭亡”(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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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开国君臣,检讨隋亡的教训,非因其经济之凋敝,实因其外儒内法的驭民之术和文化政策。于是在战事方殷之际,即已开始筹划全面复兴儒学,兴办教育,制定礼法,修撰史书,统一经学。其中经学即是儒学的核心也是儒学的源头所在,秦火之后历代学者为恢复经典原义,发扬儒家精神,做出不懈努力,但由于政治的昏暗乃至国家的分裂,文化的隔绝,佛道思想的浸染,经学的诠释产生巨大的歧异,则是必须认真检视,以求一是的。这无论作为立国定法的依据,还是为统一国人的思想,以及为培养治世的人才,都是十分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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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学自汉代以迄唐初,凡经四变。首先是西汉以今文经学为主体的师传家法之学,其优点为“通经致用”,其流弊则为破碎大道,甚至流为谶纬之学;其次为西汉末年传出的古文经学,其主体即为孔氏家学,但不为今文经学派所承认,至东汉得以兴起。一反今文经学的“妖妄”之气,而以“经以载道”相标榜,其流弊则为拘泥守文;两汉之际今古文经学斗争激烈,影响深远。东汉经学大师郑玄的训诂之学,已经今古文学并用,逐渐融合两派之间的分歧。其后北朝的经学,实即东汉诂训之学的继续。第三变为魏晋玄学经学,即何晏、王弼、皇侃引老庄之学以释儒家经典的玄学。其特点是“援道入儒”,大开经学义理的新视野,其流弊则为耽于清谈妨务的浮华风气;四变而为南北朝之际的义疏经学,其特点是以汉魏以来经学传注为基础,对经传所蕴含的义理作进一步的疏解和发挥,其流弊则为流荡忘返,甚而流入佛老之学。至孔颖达所作《正义》,亦义疏之流亚,而能使其经义之义理一归于正,故谓之“正义”。《正义》所据之底本皆前朝公认的权威之作,已能初步融合并超越南北之学的差异;而参预《正义》斯役的学者,亦皆唐初大儒,其对旧疏所作之删削、纠正乃至新义,亦能代表义疏之学的最高水平。复经历次修订,更使之具有一定的学术权威性,加之太宗、高宗两次以诏令的形式颁行天下,作为此后明经考试的依据和太学的教材,遂又使之具有了法定的权威性。《五经正义》有此两大权威性在,遂使众说纷纭的诸多旧疏因此而废止,此即所谓的经学统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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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学之发展、演变,自有其内在的逻辑。当一种形态的经学发展至极致,流弊产生,则必有另一种与之对立的学术应运而兴起,取而代之。姜广辉《中国经学思想史》第四十五章论隋唐经学的统一云:“中国经学思想发展的内在逻辑一直受两个观念支配演绎着:一是‘统一性’,二是‘义理性’。前者与中国古代‘大一统’政治相表里,后者体现着儒家经学发展的内在趋势。”是颇为深刻而准确的论断。予稍变其说,以为儒家经学既为中国上古文化精华之所萃聚,便先天地带有其“人文化成”之外在客观普适性;此种文化的普适性,经过孔子儒家的总结与诠释,遂又赋予其“内圣外王”的内在主观理想性。我们知道,客观的事物具有其持久不变的恒定性,而主观的事物则带有一定随时偕行的变化性。在这样一对矛盾的相互作用下,便使得中国经学也展现出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发展轨迹。而文化轨迹的变化是与历史的律动相一致的,故而,“分”每伴随着政治的动乱,而“合”或曰统一,则是政治清平的必然表现。(“分”指隔绝之殊途发展而言,而安定环境下不同见解的正常讨论,则不属此列。)“人文化成”是儒家经学乃至中国文化的先天属性,必然将赋予儒家文化以与生俱来的人文关怀;儒家“内圣外王”的理想,是可以使“人文化成”在内外亦即个人和社会两个方面得以落实的必然途径。然而,“内圣外王”既为主观理想,虽有其无限发展的广袤空间和前景,然其亦可能言人人殊,即所谓的“义理追询”,是必须经过各种发挥论辨、长期筛选判断,然后终归一是。因此,学术的殊途发展,只要虽远能复,却也是必要的过程。经学的本义包含着其自身所指称的事物及其意义两部分内容,“义理追询”的弊病也许正在“得鱼而忘筌”,而实际情况则是历史的剧烈变化,造成文物制度的丧失与破坏,以致经学所指称的文物制度乃至词语也变得模糊不清,于是诂训的追寻,成为秦火之后文化重整,经学复振的紧迫需要,这便是汉学产生的主要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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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学致力于文物制度的恢复与执守,表现而为以天下自任的大丈夫精神和以名教相激的士君子操守,及至蔚然成风,舆论压迫遂有滥竽充斥之发生。虚伪的名教总是伴随着政治的动乱而大行其道,强权的迫害,迫使哲人反思名教之不足,既不能放弃操守,又耻于与之为伍,则必须另谋出路,以求取身心的安顿,于是乎“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命题出而解围,不拘外在形迹,而纯任本性之善的人生哲学,与“尽弃象数而独锺义理”的形上理论相为表里,儒家经学理论遂进入一片新天地。当然也是“顾鱼兔而忘筌蹄”之新一轮循环的开始。这是经学在南朝文化相对稳定发展环境下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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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朝战争更为惨烈,文化丧亡尤其严重的情势下,若没有经学的持重保守,那就不仅仅是亡国灭族的耻辱,势将招致亡天下亦即文明灭绝的危机。不要沉缅甚至美化输血大融合的虚幻构想,民族融合的惟一途径是文化浸润的交流感染,而非武力侵暴的杀戮征服。经学提供的“华夷之辨”,应是古代惟一正确的指导原则。北学当此之际,抱残守缺,坚持汉学诂训传统,乃是必须而必然的结局。当危机缓解,文化进一步复苏,经学的名物诂训达到一定限度,义理追询的需求就会上升为主要发展趋势,这的确是经学内在而必然的发展规律,不尽是受南学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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