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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之所谓者,若中州名汉,关右称羌,易臣以奴,呼母云姊。主上有大家之号,师人致儿郎之说。六句皆言现在俗传口语。凡如此例,其流甚多。必寻其本源,莫详所出。阅诸《齐志》,则了然可知。由斯而言,劭之所录,其为弘益多矣。足以开后进之蒙蔽,广来者之耳目。微君懋,吾几面墙于近事矣,而子奈何妄加讥诮者哉!(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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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批评唐初所撰六史,并非全是直笔,比如记北魏、北周诸帝之言,皆仿史汉文辞,不用当时口语实录。而认为“唯王劭所撰《齐志》,独无是焉”。“史臣美澹而讥劭者,岂所谓通鉴乎?语曰:‘蝉翼为重,千钩为轻。’其斯之谓矣!”又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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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劭,作《齐志》并掌策书,其载齐言也,则浅俗如彼;其载周言也,则文雅著此。夫如是,何哉?非两邦有夷夏之殊,由二史有虚实之异故也。(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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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认为王劭在撰修国史时,已经见嫉于当时的贵族,“王劭直书,见仇贵族。人之情也,能无畏乎?”(79)并借以影射当世修史诸人。刘知几为王劭辩护,持之有据,言之成理,可谓不遗余力,可见王劭所著史书,亦有可观之处,可惜皆已佚失,不能考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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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初有所谓“山东六儒”,于开皇初征召入京,并授太学博士。“然皆鄙野无仪范,朝廷不之贵也”。其中有张仲让者,“告归乡里,著书十卷,自云此书若奏,我必为宰相。又数言玄象事。州县列上其状,竟坐诛”。其余亦多被谴归。唯马光独存。光字荣伯,武安(今属河北邯郸)人。“少好学,从师数十年,昼夜不息,图书谶纬,莫不毕览,尤明《三礼》,为儒者所宗。”“尝因释奠,高祖亲幸国子学,王公以下毕集。光升座讲礼,启发章门。已而诸儒生以次论难者十余人,皆当时硕学,光剖析疑滞,虽辞非俊辨,而理义弘赡,论者莫测其浅深,咸共推服,上嘉而劳焉。山东《三礼》学者,自熊安生后,唯宗光一人。初,教授瀛、博间,门徒千数,至是多负笈从入长安。”(80)这几位号称六儒的山东大儒,即是出自村野平民的所谓“野儒”,终因不达时务,而遭到贬夷。唯马荣伯是个例外,学问渊深,为群儒敬服。荣伯在乡间即有门徒千数,后竟多随其入京,亦一时之盛事。可见当时民间讲经问学之风的兴盛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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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平原王孝籍,少好学,博览群言,遍治五经,颇有文干。与河间刘炫同志友善。开皇中,召入秘书,助王劭修国史。劭不之礼,在省多年,而不免输税”。孝籍郁郁不得志,因上书吏部尚书牛弘求荐。辞义哀感动人,“弘亦知其有学业,而竟不得调。后归乡里,以教授为业”(81)。看来,沉沦下僚还不如归乡教书更能养家糊口。刘炫也受到过类似的待遇,幸得“在朝知名之士十余人”保举,方得升迁。可见隋朝待士的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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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族出身的学者,多为南朝入隋的儒士,以萧该、萧吉、包恺、何妥为代表;北人则房晖远、辛彦之、元善数人而已。二萧为王室后人,萧该少时即封侯。“梁荆州陷,与何妥同至长安。性笃学,《诗》、《书》、《春秋》、《礼记》并通大义,尤精《汉书》,甚为贵游所礼。”(82)开皇初,“拜国子博士。奉诏书与妥正定经史,然各执所见,递相是非,久而不能就,上谴而罢之。该后撰《汉书》及《文选》音义,咸为当时所贵”。萧吉,“博学多通,尤精阴阳算术。江陵陷,遂归于周”。“及隋受禅,进上仪同,以本官太常考定古今阴阳书。吉性孤峭,不与公卿相沉浮,又与杨素不协,由是摈落于世,郁郁不得志。”见上好徵祥之说,于是改变初衷,“干没自进,遂矫其迹为悦媚焉”(83)。“包恺,字和乐。其兄愉,明《五经》,恺悉传其业。又从王仲通受《史记》、《汉书》,尤称精究。大业中,为国子助教。于时《汉书》学者,以萧、包二人为宗匠。聚徒教授,著录者数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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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妥,字栖凤,家庭“号为西州大贾”,随父通商入蜀。妥少机警,八岁游国子学,十七,以技巧事湘东王。江陵陷,仕周为太学博士。“宣帝初欲立五后,以问儒者辛彦之,对曰:‘后与天子匹体齐尊,不宜有五。’妥驳曰:‘帝喾四妃,舜又二妃,亦何常数?’”由是封爵。由此可见,同为经史,其用竟有如此之不同。入隋除国子博士后升为祭酒,进爵为公。妥性劲急,有口才,好是非人物。尝以八事谏革朝政。其一曰“政之治乱,必慎所举,故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察今之举人,良异于此,无论谄直,莫择贤愚”。“臣闻爵人于朝,与士共之,刑人于市,与众弃之。”“自斯以降,若选重官,必须参以众议,勿信一人之举;则上不偏私,下无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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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事曰:“孔子云:是察阿党,则罪无掩蔽。又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所谓比者,即阿党也。”如用人但凭爱憎,“提挈既成,必相掩蔽,则欺上之心生矣;屈辱既加,则有怨恨,谤讟之言出矣。伏愿广加逖访,勿使朋党路开,威恩自任。有国之患,莫大于此”(84)。余事亦大较如此。辞义非无可观,然其意在谮毁他人,实不足取。何妥精研《周易》与乐律,参与隋初的礼乐制作,多所考正与议定。著有《周易讲疏》、《孝经义疏》、《封禅书》、《乐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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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善,河南洛阳人也。父罗,初为梁州刺史,后奔于梁。善少随父至江南,性好学,遂通涉五经,尤明《左氏传》。及侯景之乱,善归于周。赐爵江阳县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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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皇初,拜内史侍郎,上每望之曰:“人伦仪表也。”凡有敷奏,词气抑扬,观者属目。后迁国子祭酒。上尝亲临释奠,命善讲《孝经》。于是敷陈义理,兼之以讽谏。上大悦曰:“闻江阳之说,更起朕心。”善之通博,在何妥之下,然以风流醖藉,俯仰可观,音韵清朗,听者忘倦,由是为后进所归。(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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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晖远,字崇儒,恒山真定人。世传儒学。晖远幼有志行,治《三礼》、《春秋三传》、《诗》、《书》、《周易》,兼善图纬,恒以教授为务。远方负笈而从者,动以千计。曾仕北齐与周,入隋,迁官太常博士。太常卿牛弘每称其为“五经库”。擢升为国子博士。及诏令国子生通一经者,并悉荐举,将擢用之。策问既讫,众博士不能及时定其臧否。祭酒元善怪问之,晖远曰:“江南、河北,义例不同,博士不能遍涉。学生皆持其所短,称己所长,博士各各自疑,所以久而不决也。”祭酒因令晖远考定之,晖远览笔便下,初无疑滞。或有不服者,晖远问其所传义疏,辄为始末诵之,然后出其所短,自是无敢饰非者。所试四五百人,数日便决,诸儒莫不推其通博,皆自以为不能测也。(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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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彦之,陇西狄道人。父灵辅任周滑州刺史。彦之九岁而孤,不交非类,博涉经史,与天水牛弘同志好学。后入关,遂家京兆,于周初任中外府礼曹。“时国家草创,百度伊始,朝贵多出武人,修定仪注,唯彦之而已。”历职中书侍郎,并典祀,太祝、乐部、御正四曹大夫,开府仪同三司。高祖受禅,除太常少卿,寻转国子祭酒。岁余,拜礼部尚书,与秘书监牛弘撰《新礼》。吴兴沈重名为硕学,高祖尝令彦之与重论议,重不能抗,于是避席而谢曰:“辛君所谓金城汤池,无可攻之势。”高祖大悦。后拜随州刺史。于时州牧多贡珍玩,唯彦之所贡,并供祭之物。高祖善之,顾谓朝臣曰:“人安得无学!彦之所贡,稽古之力也。”(87)迁潞州刺史,前后俱有惠政。然而崇信佛道,每于任所城内立浮图,并十五层之高。卒后谥曰宣。彦之明于典章制度,撰《坟典》、《六官》、《新要》、《新礼》,《五经异义》各一部,并行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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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于《隋书儒林传论》论及诸儒曰:“容体不足观,勇力不足恃,族姓不足道,先祖不足称,然而显闻四方,流声后胤者,其唯学乎?信哉斯言也。晖远、荣伯之徒,笃志不倦,自求诸己,遂能闻道下风,称珍席上。或聚徒千百,或服冕乘轩,见重明时,实惟稽古之力也。江阳从容雅望,风韵闲远,清谈高论,籍甚当年;彦之敦经悦史,砥身砺行,志存典制,动蹈规矩;何妥通涉俊爽,神情警悟,雅有口才,兼擅词笔,然讦以为直,失儒者之风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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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贞,字孝逸,梁郡陈留(今河南开封)人。少聪敏,七岁好学,善《毛诗》、《礼记》、《左氏传》、《周易》,诸子百家,无不毕览。善属文词,不治产业,每以讽读为娱。开皇初,州举秀才,授县尉,非其好也。谢病于家。孝逸举秀才后,曾任秘书学士随王劭在秘书省校书。《唐会要》载其于长安书肆访得《古文尚书孔传》事,(88)本传未载。大业年间,齐王杨暕镇江都,闻其名,以书召之。及贞至,王以客礼待之,朝夕问安,并索阅文集,览后称善,赏赐甚厚。未几,以疾甚还乡里,终于家。孝逸有答齐王启,自述平生并论文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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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公旦之才艺,能事鬼神,夫子之文章,性与天道,雅志传于游、夏,余波鼓于屈、宋,雕龙之迹,具在风骚,而前贤后圣,代相师祖。赏逐时移,出门分路,变清音于正始,体高致于元康,咸言坐握蛇珠,谁许独为麟角。孝逸生于战争之季,长于风尘之世,学无半古,才不逮人。往属休明,寸阴已昃,虽居可封之屋,每怀贫贱之耻。适鄢郢而迷途,入邯郸而失步,归来反覆,心灰遂寒。岂谓横议过实,虚尘睿览,枉高车以载鼷,费明珠以弹雀,遂得裹粮三月,重高门之余地,背淮千里,望章台之后尘。与悬黎而并肆,将骏骥而同阜,终朝击缶,匪黄钟之所谐,日暮却行,何前人之能及!顾想平生,触途多感,但以积年沈痼,遗忘日久,拙思所存,才成三十三卷。仰而不至,方见学仙之远,窥而不睹,始知游圣之难。咫尺天人,周章不暇,怖甚真龙之降,惭过白豕之归,伏纸陈情,形神悚越。(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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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孝逸的心目中,周公的才艺,在于“能事鬼神”的礼乐;而孔子的文章,在于“性与天道”的义理,可见其志趣不在典章礼制,而在探究幽明之际,以及“性与天道”的哲理。慨叹自己追寻半生,“学无半古,才不逮人”。结果是“适鄢郢而迷途,入邯郸而失步”。虽然所至求学,遍读群书,仍然是“窥而不睹”,始知优入圣域,窥知圣人境界之难。“归来反覆,心灰遂寒”,几乎成为困惑终生的不解心结。这就是他为什么在衰老之年,不惜跋山涉水,远赴河汾,向王通执礼问道的原因,遂亦留下“白首北面”的千古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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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赜字祖浚,博陵安平人也。其父崔廓,博览书籍,多所通涉,尝“言刑名之理,其义甚精”,山东学者皆宗之。赜七岁能属文,有口才。开皇初,秦孝王荐之,射策高第,诏与诸儒定礼乐,授校书郎。寻转协律郎,太常卿苏威雅重之。征为河南、豫章二王侍读,后转晋王记室参军,王重之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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赜与洛阳元善、河东柳抃、太原王劭、吴兴姚察、琅邪诸葛颍、信都刘焯、河间刘炫相善,每因休假,清谈竟日。所著词赋碑志十余万言,撰《洽闻志》、《八代四科志》,江都倾覆,咸为煨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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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诩,河东人也。父琚,开皇中为洹水令,以清正闻。有书数千卷,教训子侄,皆以明经自达。文诩博览文籍,特精《三礼》,其《周易》、《诗》、《书》及《春秋三传》,并皆通习。每好郑玄注解,以为通博,其诸儒异说,亦皆详究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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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诩尝游太学,晖远等莫不推伏之,学内翕然,咸共宗仰。其门生多诣文诩,请质凝滞,文诩辄博引证据,辨说无穷,唯其所择。治书侍御史皇甫诞一时朝彦,恒执弟子之礼。右仆射苏威闻其名而召之,与语,大悦,劝令从官。文诩意不在仕,固辞焉。仁寿末,学废,文诩策杖而归,灌园为业。州郡频举,皆不应命。时人方之闵子骞原宪焉。年四十,终于家。乡人为立碑颂,号曰张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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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张文诩这样隐于山林的儒者还有许多,不仅风气如此,亦是时势使然。所以史臣论之曰:“古之所谓隐逸者,非伏其身而不见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智而不发也。盖以恬淡为心,不曒不昧,安时处顺,与物无私者也。”他们“忘怀缨冕,毕志丘园,隐不违亲,贞不绝俗,不教而劝,虚往实归”,对于百姓,同样“爱之如父母,怀之如亲戚,非有自然之纯德,其孰能至于斯乎?”(90)亦即所谓“儒隐之操”(91)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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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代虽然未能最终完成统一南北经学的重任,但其地位之重要实不可忽视,马宗霍先生在其所著的《中国经学史》中说隋代经学“上拾周陈之坠绪,下启李唐之始规,当绝续之交,隋实介其中而为之系”(92)。对后世经学发生较大影响,足以代表隋代经学发展水平的是刘焯与刘炫,二刘属于阐释经传的传统经学系统,岂仅是“上拾周陈之坠绪”,亦可谓已经融会南北学术之大成,文而又儒,是历史上罕见的通儒;大儒王通则属于经世致用的儒家子学系统,思想深邃,学贯古今,独辟蹊径,讲道河汾,培养了大批济世安邦人才。刘焯、刘炫和王通三人皆曾秀才中举。三人生平学思,已设章节专论,兹不重述。魏征曾于《隋书·文学传论》中曰“有隋总一寰宇,得人为盛”,“邓林之一枝,崐山之片玉”,秀异之资,所在多有。惜乎,隋之得人而不能用,用而不能尽;加之炀帝嫉贤妒能,残害忠良,遂使一代英才,风流云散,又复隋末战乱,著述亦皆散佚殆尽,所留几如沧海遗珠矣。因检儒臣、文学、隐逸诸传学者,简述而略论之,以见隋代儒学之整体概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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