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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孝经孔传》在梁代曾与《孝经郑氏注》同列于国学,值梁末丧乱而亡佚。至隋代又由王劭于偶然发现于长安,送与刘炫命其考论,才有刘炫于讲论之余所著《古文孝经述义》五卷一书。(186)因为“秘府又先无其书”,於是“儒者喧喧,皆云炫自作之,非孔旧本”。自从隋代儒者致疑之后,《古文孝经孔传》为刘炫伪造之说,便成为学术史上的一桩疑案。几成定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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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并非所有学者都认定此说,自唐迄清,为《古文孝经》和《孔传》辩护者,代不乏人。唐代玄宗朝诏群儒质定《孝经》,就曾又一次掀起《孝经》今、古文以及郑注与孔传优劣的论战。左庶子刘知几在上玄宗《〈孝经注〉议》中,为古文《孝经孔传》作辩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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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如《古文孝经孔传》,本出孔氏壁中,语其详正,无俟商榷。而旷代亡逸,不复流行。至隋开皇十四年,秘书学士王孝逸,于京市陈人处置得一本,送与著作郎王劭,以示河间刘炫,仍令校定。而更此书无兼本,难可依凭。炫辄以所见,率意刊改,因著古文孝经稽疑一篇。劭以为此书经文尽在,正义甚美,而历代未尝置于学官,良可惜也。然则孔郑二家,云泥致隔,今纶音发问,校其短长,愚谓行孔废郑,于义为允。(1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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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知几未将经传细分,说得比较笼统。但于《孔传》在隋代重新发现的过程,则叙述详明。肯定刘炫是受命“校定”,绝非伪撰;而刘炫对《孔传》的稽疑,则不为他所认可。认为《孔传》“正义甚美”,批评刘炫在无兼本依凭情况下,“辄以所见,率意刊改”。想来刘知几是看过刘炫有关著作的。刘知几还列举出“十二验”,亦即十二条证据,论证今文《孝经郑氏注》非郑玄所作,因而提出“行孔废郑,于义为允”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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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祭酒司马贞则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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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古文二十二章,元出孔壁,先是安国作传,缘遭巫蛊,世未之行。荀昶集注之时,尚有孔传,中朝遂亡其本。近儒欲崇古学,妄作此传,假称孔氏。辄穿凿改更,又伪作闺门一章。刘炫诡随,妄称其善。且闺门之义,近俗之语,非宣尼之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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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罗列《孔传》“文句凡鄙,不合经典”的若干例证,断定其为“近儒诡说”,“妄作此传”,因之不可扬孔抑郑,要求“郑注与孔传,依旧俱行”。司马贞虽然没有明指即是刘炫伪撰,但仍然扣上“刘炫诡随,妄称其善”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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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论最后由玄宗裁决,玄宗“诏曰:间者诸儒所传,颇乖通议。敦孔学者,冀郑门之息灭;尚今文者,指古传为诬伪。岂朝廷并列书府。以广儒术之心乎”。最后裁定:《郑注》“可令仍旧行用”,《孔传》“传习者稀。宜存继绝之典”。于是郑注与孔传得以并行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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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唐末五代之乱,《孝经》的这两个注本,又都亡于战火之中。《郑注》虽然曾两度从国外传回,但《孔传》从此失传。所幸继清代从日本传回太宰纯刊本《古文孝经孔传》之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初,日本又发现了刘炫《孝经述议》的残卷,林秀一博士复据各种古抄本将其补全。胡平生《孝经译注·附录》收有刘炫的《孝经述议序》一篇,是国内从未刊布过的珍贵资料。胡平生是研究《孝经》致力最勤的学者之一,他根据这些珍贵资料,对《古文孝经孔传》非刘炫伪造,做出无可辩驳的论证。兹约取其文,列之如下,以为此一公案的结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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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炫在《孝经述议序》中,将《孔传》的来龙去脉交代得十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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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之十有四载,(188)著作郎王邵(劭)始得其书,远遣垂示,似火自上,如石投水,散帙披文,惊心动魄,遂与焯(刘焯)考正讹谬,敷训门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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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孝经述议》卷一篇末“孔氏传”下有刘炫“议”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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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孝经》)皆及魏、蜀,似无见者。吴郁林太守陆绩作《周易述》引《孝经》曰:“闺门之内具礼矣乎!”则陆绩作《周易述》尝见之矣。江左晋穆帝永\[和]十一年及孝武泰元元年,再聚朝臣讲《孝经》之义,有荀茂祖者,撰集其说,载安国(序)于其篇首,篇内引孔传者凡五十余处,悉与今传符同。是荀昶得孔本矣。及梁至萧衍作《孝经讲义》,每引古文。“非先王之法服”,云古文作“圣王”;“此庶人之孝”;云古文亦作口口;“事其先君”,云古文作“圣先公”;“虽得之,君子不贵也”,云古文作“虽得,君子不道也”。此数老(按“老”字疑是“者”之误)所云古文,皆与今经不同,则梁王所见别有伪文,非真古文也。后魏以来,无闻见者。开皇十四年,书学博土王孝逸(于)京市买得,以示著作郎王邵(劭);邵(劭)遣送见示,幸而不灭,得至于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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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述《孔传》于汉后流传情况,与刘知几《奏议》为《古文孝经孔传》辩护时所云若合符契,而且更为翔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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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炫在《述议》中对孔传的文字、义疏提出了许多不同意见。如《五刑章》“此大乱之道”一句的孔传有“能从法者臣民”云云,《述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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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从法者臣民”,谓民之善者能顺从上法也。准上句言明君忠臣,则此当说良善之意,“臣”字似误,但不知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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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孔传》之误,只是质疑,并未擅自改动。而仅在其误之后,加上自己的评议,如“传非经意”,“其言非经旨”等等,多达二十余例。甚至于《孝经》成书因由,也胪列了十条理由,反对孔传的说法。假如是刘炫伪造孔传,何必如此自找麻颊,自己批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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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炫在《述议》中对孔传用典每每指明出处,但有些典故不知出于何处,刘炫则如实表明。如《三才章》“是以其教弗肃而成”《孔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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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山而呼,音达五十里,因高之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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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议》说:“登山而呼,音达五十里”,盖有成文,不知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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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孔传》是刘炫伪作,怎么可能自己为难自己,弄到不知典之所出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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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此种种,都足以证明所谓的刘炫伪造《古文孝经孔传》,纯属不实之辞,应当予以推倒。(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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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刘炫的学风与著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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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炫与刘焯的经术渊源,皆本于北学。后得南朝费甝《古文尚书孔传义疏》等书,崇信传习之,其学遂亦兼通南学。《隋书儒林传序》说:“二刘拔萃出类,学通南北,博极今古,后生钻仰,莫之能测。所制诸经义疏,搢绅咸师宗之。”(190)皮锡瑞则在《经学历史》中评论说:“隋之二刘,冠冕一代。唐人作疏,《诗》、《书》皆本二刘;而孔颖达《书疏》序云:‘焯乃组织经文,穿凿孔穴,使教者烦而多惑,学者劳而少功。’‘炫嫌焯之烦杂,就而删焉。义既太略,辞又过华。虽为文笔之善,乃非开奖之路。’据孔氏说,是二刘以北人而染南习;变朴实说经之体,蹈华腴害骨之讥;盖为风气所转移,不得不俯从时尚也。”(191)《隋书·隐逸传》记其一时风尚曰:“崔赜与洛阳元善、河东柳抃、太原王劭、吴兴姚察、琅邪诸葛颍、信都刘焯、河间刘炫相善,每因休假,清谈竟日。”(192)几乎与南朝不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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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当时的南方学风颇受玄学的影响,而玄学是以发挥义理与简约见长的。二刘受其习染,自然会影响其学术风格,并表现于经解之中,而不能为笃守汉学经学家所接受。但是就时代上划分,隋唐经学的系统,仍然属于汉学的范围,刘炫与刘焯自然也不除外。从孔颖达《五经正义》吸取二刘经说,又加以批评删削来看,就是对二刘学术倾向的一种纠正,也是向汉学的一种复归,遂使唐代的经学仍然笼罩在汉学的风气之下。只是到宋代理学产生,才展现出注重以义理说经的特色,学风亦为之丕变。经学至此遂有汉、宋之争。汉学家认为解经应恪守完全忠实本文的原则,不该有解经者的主意与成见,一有自己的主见即是超出了解经的范围;而宋学家解经时往往会加上自己的见解,当然也并非没有根据的“臆说”,总之要发挥经旨涵义,使无余蕴,方能便于理解乃至践行。而二刘的经学,已有这方面的倾向,无妨视为宋学的先驱,而成为汉宋间学术之一过渡形态。兹拈汉、宋学家对《论语》“颜渊问仁”章的不同解释以说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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