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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元年,炀帝继位之初,即在其《改元大赦诏》中提出“若有名行显著,操履修洁,及学业才能,一艺可取,咸宜访采,将身入朝。所在州县,以礼发遣”的诏令。儒臣许善心任礼部侍郎,奏荐徐文远为国子博士,包恺、陆德明、褚徽、鲁世达之辈并加品秩,授为学官。(6)这是一次比较盛大的征召,南北儒生“远近毕至”。而许善心所荐举的五人,全都来自于南方,属于南学系统。“文远所讲释,多立新义,先儒异论,皆定其是非,然后诘驳诸家,又出己意,博而且辨,听者忘倦。”尝谓大儒沈重讲论“悉是纸上语耳,仆皆先已诵得之。至于奥赜之境,翻似未见”。沈重因呼与议论,“甚叹服之”。文远习经所追求的“奥境”,是指经传的义理深意,可见其对章句训释的不满。至“武德六年,高祖幸国学,观释奠,遣文远发《春秋》题,诸儒设难蜂起,随方占对,皆莫能屈”(7)。陆德明“与鲁(世)达、孔褒俱会门下省,共相交难,无出其右者”(8),“辉(褚徽)博辩,无能屈者”(9),事后五人都被授予国子、太学的博士、助教,在京洛一带聚徒讲授。说明在当时的学术辩论中,南学儒士表现突出,往往在论难中胜出,虽不能说明南北学术的优劣,却至少说明南学治学方法更利于启发思路、解放思想。其后南方学者大多在北方活动和授徒,南学遂亦普及北方。“时人称文远之《左传》、褚徽之《礼》、鲁(世)达之《诗》、陆德明之《易》,皆为一时之最。”(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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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三年,炀帝正式颁布科举之诏,并在诏书中明确提出十科举人。其后又颁诏,特别强调了“经术”的重要性,曰:“世属隆平,经术然后升仕。”(11)为了引导仕子对经书的研习,文帝曾诏令要求:功臣“家门子侄,各守一经”;“生徒受业”,则要“灼然明经高第”(12);炀帝曾一度对不愿出仕而又“耽悦典坟”,“研精经术”的隐逸之士,也给予奖励。“量准给禄。”目的在于“庶夫恂恂善诱,不日成器,济济盈朝,何远之有!”(13)文炀两帝鼓励研习儒家经典的召诰,未始不在本有游学之风的仕子中,再次激起研习经典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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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隋代五经传注的盛衰情况,颇能看出经学风气的移易:《尚书》“孔郑并行,而郑氏甚微”;《周易》“王注盛行,郑学浸微”;《春秋》“杜氏盛行,服义及《公羊》、《谷梁》浸微”;《诗》则惟传“《毛诗·郑笺》”,“韩诗虽传,无传之者”;《礼》则“《周官》六篇、古经十七篇、《小戴记》四十九篇,凡三种,惟郑注立于国学”;《孝经》除郑注之外,复得《孔传》,刘炫因序其得丧,述其议疏,讲于人间,渐闻朝廷,后遂著令,与郑氏并立;《论语》则“何(晏《集解》)、郑(玄《注》)并行,郑氏盛于人间。其《孔丛》、《家语》,并孔氏所传仲尼之旨”皆存世。隋世禁绝图谶纬书,“自是无复其学”,魏征曾“录其见存”,“以备异闻”(14)而已。即隋代经学盛行的是南学杜预、孔安国古文学及王弼诸家,并北学少数郑注,余与服虔诸家皆式微不显。皮锡瑞认为,“北人笃守汉学,本近质朴;而南人喜谈名理,增饰华词,表里可观,雅俗共赏。故虽亡国之余,足以转移一时风气,使北人舍旧而从之”,因下结论说:“天下统一之后,经学亦统一,有南学而无北学”(15)。隋人所作经书义疏,据魏征《隋书经籍志》所载,则有《周易太义》二卷陆德明撰、《乐要》一卷何妥撰、以及刘炫所撰《尚书义疏》七卷、《尚书述义》二十卷、《毛诗义疏》二十八卷、《毛诗述义》四十卷、《春秋左传杜预序集解》一卷、《论语述义》十卷。这个目录肯定是不全的,因为唐初孔颖达传疏《五经正义》所据的刘焯著作,如《五经述义》等,一本也未见著录。可能是魏征任秘书监时,散佚于隋末战火的著述,尚未收辑齐全;当然,亦可能孔颖达等人所引据,只是其所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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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文帝召集南北儒士论学于东都。南北经学相会,以南方经学的学术新风最受欢迎。学贯南北成为隋初硕学鸿儒的普遍特征。然而最出名的经学大师却又都是北人而通南学者。例如,房晖远、张文诩都是出身北方的学者而淹贯南北之学。在经学史上颇有声誉的隋朝大儒刘焯、刘炫也是北学弟子而兼通南学的大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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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刘的经学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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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代虽然短促,但仍然出现一批如刘焯、刘炫、房晖远等淹贯南北,遍注群经的经学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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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焯、刘炫齐名,皆为隋代最负盛名的经学家。刘焯学识渊博,治学严谨,对经学、天文、历学、数学皆有独到的研究,经学成就尤著,其天文律历之学,彪炳史册,而实乃其经学之余事,前已论及,兹不重述。《五经述义》等注经诸书,当时流行于世,后来多佚于兵燹。清代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仅辑得《尚书刘氏义疏》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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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炫学识不亚于刘焯,其天文律历之学,虽无著作,然有关议论,较集中者,收入《新唐书律历志》中,余则散见于诸《议疏》中,以此足见这也是经学所必备的学问。其所疏群经,亦能综贯古今,兼容南北,较为典型地体现了南北学风之融会贯通。刘炫著述宏富,所著《周易》《尚书》、《毛诗》、《春秋》乃至《论语》、《孝经孔传》诸《议疏》为唐修《五经正义》奠定了基础。清人陈熙晋将其与郑玄相比拟,称郑玄集两汉之大成,而刘炫集六朝之大成,“窃谓集两汉之大成者康成也,集六朝之大成者光伯也”,“古来注家注经之多未有过于康成者,疏家疏注之多未有过于光伯者”(16)。刘炫虽恃才傲物,“多自矜伐”,固不可取,其经学成就及治经特色应该得到详细总结及客观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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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炫与刘焯自幼结盟为友,“同受《诗》于同郡刘轨思,受《左传》于广平郭懋常,问《礼》于阜城熊安生”(17),但由于天资聪明,皆提前卒业,辞师而去。因访得“武强交津桥刘智海家素多坟籍,焯与炫就之读书,向经十载,虽衣食不继,晏如也。遂以儒学知名”,正是由于如此卓绝的刻苦努力,才成就了两人一世盛名,成为隋代经学大师。魏征即认为“二刘拔萃出类,学通南北,博极今古,后生钻仰,莫之能测”。(18)两人虽先后秀才中举,但仕途并不畅达,还数度罢官回乡,以授徒教书为生。然而皆能穷不失志,遍注群经,兼采经今古文学说,注重经义的阐发,“文而又儒”,兼具南北学术之长,对前儒注疏的失误与学风流弊多所纠正,所作《五经》义疏,多为孔颖达所采纳,成为唐代《五经正义》的张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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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焯的经学著作统名之为《五经述义》,而刘炫的讲经著作,据《本传》及今传《孝经孔传述议》,似应统名之为《述议》。“述议”应该比“述义”,更便于直接发挥著者的见解,也与刘炫为人为学的风格切近或相符。《隋书》则已《义》与《议》两名互见,必有一误。学者每于失察,以致至今犹误。今观《孝经述议》,每于“述义”之后,再加“议曰”一大段辨析议论文字,为一般义疏所无,实为创举,可知应以《述议》为是。两人著作隋时并行于世,唐后多已不传。然其中精义,已被吸收至唐代官修的《五经正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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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刘经学与《五经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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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初孔颖达撰修的《五经正义》与“二刘”的学术思想,有着深切的渊源关系。近人黄焯在其《诗疏平议·序》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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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贞观中,孔颖达等撰《毛诗正义》四十卷。其书以刘焯《毛诗义疏》、刘炫《毛诗述义》为稿本,二刘疏义,并迥绝前世,孔氏据以为本,故能融贯群言,包罗古义,远明姬汉,下被宋清,后有新疏,盖无得而逾矣。(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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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经正义》引用大量史料诠释典章制度、名器物色,又详于文字训诂,为后人研读经书提供了方便。书中包含有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社会习俗等方面的丰富内容,是研究者的宝贵资料。《五经正义》撰修过程中,采摭旧文,取材广泛,汇集了汉魏、两晋南北朝时期儒家学者的研究成果,于隋代二刘的《五经》义疏经说尤多采撷,甚至依之为“稿本”,故能“融贯群言,包罗古义”者,因为已有前代通儒的心血在内,经过两代大师的搜罗筢疏,因之具有很高的学术权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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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颖达《五经正义》主要是在南北朝以来《五经》义疏基础上修撰而成的。《周易正义》采用王弼注,据“江南义疏”删定;《尚书正义》采用孔安国传,及刘焯《尚书义疏》、刘炫《尚书述议》删定;《毛诗正义》据刘焯《毛诗义疏》、刘炫《毛诗述议》删定;《礼记正义》据梁皇侃和北周熊安生两部《礼记义疏》删定;《左传正义》据刘炫《左传述议》、梁沈文阿《春秋义略》删定。当然,删定旧疏之际,孔颖达等唐儒不仅于旧疏有所改易去取,进行总结,且亦能申发己说,形成了自身特色,是对两汉晋魏南北朝隋代经学的集大成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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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经正义》编纂的目的,在于统一、总结历代儒学对经学的解释;由于《五经正义》具有很高的学术权威性,又是朝廷颁布的官书,故士子相传习诵,不易亡佚,被它选用的注本地位大大提高,得以流传至今;同时更由于它收录了大量重要古籍的内容,很多书在后世亡佚,后人全赖此书才得以窥其原貌。虽然不少人批评《五经正义》在疏解上颇多烦言赘语,但它保存古籍史料之功实不可没。在古书大多散佚的情况下,人们也可以通过其所保存的汉晋经说,得窥汉学风貌,研究两汉以及魏晋经学的历史,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五经正义》又是旧说武库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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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经学,特别是唐初修订与颁布的《五经正义》,不仅具有经学统一的学术意义,而且结束了一个经学纷争,无所取正,思想混乱,人心涣散的时代,还具有实现思想主流大体一统的划时代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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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颖达为《五经正义》各书所作《序》言中,对《五经》流传及历代注疏的情况,作有概述,并说明《正义》所依据的注疏究系何本。如于《毛诗正义·序》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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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氏之初,《诗》分为四:申公腾芳于鄢郢,毛氏光价于河间,贯长卿传之于前,郑康成笺之于后。晋、宋、二萧之世,其道大行;齐、魏两河之间,兹风不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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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近代为义疏者,有全缓、何胤、舒瑗、刘轨思、刘丑、刘焯、刘炫等。然焯、炫并聪颖特达,文而又儒,擢秀干于一时,骋绝辔于千里,固诸儒之所揖让,日下之无双,于其所作疏内特为殊绝。今奉敕删定,故据以为本。(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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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诗正义》主要承袭刘焯《毛诗义疏》与刘炫的《毛诗述议》。孔颖达已在《毛诗正义序》中加以说明,“奉敕删定,故据以为本”,亦即将二刘义疏作为稿本或发挥的依据。同时指出“二刘”“负恃才气,轻鄙先达,同其所异,异其所同,或应略而反详,或宜详而更略,准其绳墨,差忒未免,勘其会同,时有颠踬”的弊病。因此《正义》取舍的标准只是“削其所烦,增其所简,唯意存於曲直,非有心於爱憎”。“今奉明敕,考订是非。谨磬庸愚,竭所闻见,览古人之传记,质近代之异同,存其是而去其非,削其烦而增其简。”(21)于刘焯、刘炫等旧疏,加以考定评判,增删取舍,这也正是“正义”之所以称为“正义”的意旨所在。据《序》文所言,已经将二刘义疏的精粹内容尽数收在《正义》之中,至于每条“正义”所采焯、炫义疏,以及孔颖达自己的观点,并未加以区分。所以将其视为二刘与孔颖达共同的观点,甚至视《毛诗正义》为二刘《毛诗》义疏的改编本亦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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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先秦两汉以来以性情说诗的传统,至隋唐经疏自亦加以继承,其性情思想的主旨大要为:性情的本体是“气”;以人秉受“气”的清浊厚薄不同,将人性分为九等,各等善恶级差有别;但是,人只要能持循正道,即使性恶,亦可以化而为善。这与《礼记·中庸》的思想是一致的。因此要求统治者以身作则来教化人民,以养成良风美俗,构筑和谐的社会秩序。其教化可以成功的依据,便在于人的性情可以改变。欲使人的性情中和,由淳朴而趋于美善。而教化最有效的途径与方法即是诗与乐。诸如此类,儒家一贯传承的思想观点,在二刘的著述之中是不会出现断档的。二刘对毛传郑笺的疏证,必多新颖的创见,不然不会迥出群疏之上,博得“诸儒之所揖让,日下之无双”的声誉。孔颖达对二刘的赞扬和批评,都应是实有所指,只可惜二刘义疏遗逸,《正义》又未加说明,我们已无从质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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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正义》也是以二刘义疏为基础修撰而成,孔颖达《正义序》说:前人疏解《尚书》诸书,“义皆浅略,惟刘焯、刘炫最为详雅”。“然焯乃组织经文,穿凿孔穴,诡其新见,异彼前儒,非险而更为险,无义而更生义。使教者烦而多惑,学者劳而少功,过犹不及,良为此也。”(22)但刘焯这种不肯蹈袭前人的探索精神,还是十分可贵的。不过这些探索性的过度诠释,经过《正义》的删削,已经不可得而见了。又说:“炫嫌焯之烦杂,就而删焉。虽复微稍省要,又好改张前义,义更太略,辞又过华,虽为文笔之善,乃非开奖之路。义既无义,文又非文,欲使後生,若为领袖,此乃炫之所失,未为得也。”(23)在肯定刘炫义疏的基础上,指出其两大缺点:一是“好改张前义”,颖达主张表述尽可以“省要”,但不能改张前义。由此,我们可以知道《尚书正义》对二刘之“义”,必多保留。二是“义太略,辞过华”。可见颖达是主张“文辞”与“义理”,应大体平衡。文辞只是载道(即义理)之具,若无义理,空骋文辞,炫耀文采,则不宜提倡。刘炫此两失都已在《正义》中,得到纠正,具体的表现,已经难以考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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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及孔传,是阐述古代政教思想的专书,二刘对其所作的阐释与发挥,亦应俱载于《尚书孔传》的义疏之中,虽然经过孔颖达《尚书正义》的综合与提炼,仍然是可以检阅寻按的。清儒王鸣盛《尚书后案》指出:“此经疏名虽系孔颖达,其实皆取之顾彪、刘焯、刘炫,三人皆隋人,故未经删净处,原文犹有存者。”(24)如《尚书正义·洪范》疏释“五行”引刘焯与顾彪云:“大刘与顾氏皆以为水火木金,得土数而成,故水成数六,火成数七,木成数八,金成数九,土成数十。义亦然也。”(25)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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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焯和刘炫二人均对《左传》有精深研究,但刘焯《左传》学著作没有流传下来,唯刘炫所著《春秋左传杜预集解序注》一卷、《春秋左传述议》四十卷及《杜传规过》三卷,或云即附于《述议》之后。(后亦皆佚),代表了隋代《左传》学发展的最高成就。唐代初期孔颖达等的《春秋左传正义》的问世,使《左传》的经学地位得到了极大提高,孔颖达对《春秋左传正义》所依之注本和义疏本都进行了严格的筛选。注本以杜预的《左传集解》为宗,注本选定之后,对于义疏本的选择亦非常谨慎。唐之前为杜预《集解》作义疏的有沈文阿、苏宽、刘炫三家。然孔颖达对于沈、苏两家之说不满,认为沈氏“于经传极疏”,苏氏则“全不体本文”,而对刘炫之疏则评价较高,其言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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