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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炫与刘焯自幼结盟为友,“同受《诗》于同郡刘轨思,受《左传》于广平郭懋常,问《礼》于阜城熊安生”(17),但由于天资聪明,皆提前卒业,辞师而去。因访得“武强交津桥刘智海家素多坟籍,焯与炫就之读书,向经十载,虽衣食不继,晏如也。遂以儒学知名”,正是由于如此卓绝的刻苦努力,才成就了两人一世盛名,成为隋代经学大师。魏征即认为“二刘拔萃出类,学通南北,博极今古,后生钻仰,莫之能测”。(18)两人虽先后秀才中举,但仕途并不畅达,还数度罢官回乡,以授徒教书为生。然而皆能穷不失志,遍注群经,兼采经今古文学说,注重经义的阐发,“文而又儒”,兼具南北学术之长,对前儒注疏的失误与学风流弊多所纠正,所作《五经》义疏,多为孔颖达所采纳,成为唐代《五经正义》的张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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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焯的经学著作统名之为《五经述义》,而刘炫的讲经著作,据《本传》及今传《孝经孔传述议》,似应统名之为《述议》。“述议”应该比“述义”,更便于直接发挥著者的见解,也与刘炫为人为学的风格切近或相符。《隋书》则已《义》与《议》两名互见,必有一误。学者每于失察,以致至今犹误。今观《孝经述议》,每于“述义”之后,再加“议曰”一大段辨析议论文字,为一般义疏所无,实为创举,可知应以《述议》为是。两人著作隋时并行于世,唐后多已不传。然其中精义,已被吸收至唐代官修的《五经正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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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刘经学与《五经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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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初孔颖达撰修的《五经正义》与“二刘”的学术思想,有着深切的渊源关系。近人黄焯在其《诗疏平议·序》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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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贞观中,孔颖达等撰《毛诗正义》四十卷。其书以刘焯《毛诗义疏》、刘炫《毛诗述义》为稿本,二刘疏义,并迥绝前世,孔氏据以为本,故能融贯群言,包罗古义,远明姬汉,下被宋清,后有新疏,盖无得而逾矣。(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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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经正义》引用大量史料诠释典章制度、名器物色,又详于文字训诂,为后人研读经书提供了方便。书中包含有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社会习俗等方面的丰富内容,是研究者的宝贵资料。《五经正义》撰修过程中,采摭旧文,取材广泛,汇集了汉魏、两晋南北朝时期儒家学者的研究成果,于隋代二刘的《五经》义疏经说尤多采撷,甚至依之为“稿本”,故能“融贯群言,包罗古义”者,因为已有前代通儒的心血在内,经过两代大师的搜罗筢疏,因之具有很高的学术权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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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颖达《五经正义》主要是在南北朝以来《五经》义疏基础上修撰而成的。《周易正义》采用王弼注,据“江南义疏”删定;《尚书正义》采用孔安国传,及刘焯《尚书义疏》、刘炫《尚书述议》删定;《毛诗正义》据刘焯《毛诗义疏》、刘炫《毛诗述议》删定;《礼记正义》据梁皇侃和北周熊安生两部《礼记义疏》删定;《左传正义》据刘炫《左传述议》、梁沈文阿《春秋义略》删定。当然,删定旧疏之际,孔颖达等唐儒不仅于旧疏有所改易去取,进行总结,且亦能申发己说,形成了自身特色,是对两汉晋魏南北朝隋代经学的集大成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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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经正义》编纂的目的,在于统一、总结历代儒学对经学的解释;由于《五经正义》具有很高的学术权威性,又是朝廷颁布的官书,故士子相传习诵,不易亡佚,被它选用的注本地位大大提高,得以流传至今;同时更由于它收录了大量重要古籍的内容,很多书在后世亡佚,后人全赖此书才得以窥其原貌。虽然不少人批评《五经正义》在疏解上颇多烦言赘语,但它保存古籍史料之功实不可没。在古书大多散佚的情况下,人们也可以通过其所保存的汉晋经说,得窥汉学风貌,研究两汉以及魏晋经学的历史,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五经正义》又是旧说武库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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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经学,特别是唐初修订与颁布的《五经正义》,不仅具有经学统一的学术意义,而且结束了一个经学纷争,无所取正,思想混乱,人心涣散的时代,还具有实现思想主流大体一统的划时代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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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颖达为《五经正义》各书所作《序》言中,对《五经》流传及历代注疏的情况,作有概述,并说明《正义》所依据的注疏究系何本。如于《毛诗正义·序》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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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氏之初,《诗》分为四:申公腾芳于鄢郢,毛氏光价于河间,贯长卿传之于前,郑康成笺之于后。晋、宋、二萧之世,其道大行;齐、魏两河之间,兹风不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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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近代为义疏者,有全缓、何胤、舒瑗、刘轨思、刘丑、刘焯、刘炫等。然焯、炫并聪颖特达,文而又儒,擢秀干于一时,骋绝辔于千里,固诸儒之所揖让,日下之无双,于其所作疏内特为殊绝。今奉敕删定,故据以为本。(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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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诗正义》主要承袭刘焯《毛诗义疏》与刘炫的《毛诗述议》。孔颖达已在《毛诗正义序》中加以说明,“奉敕删定,故据以为本”,亦即将二刘义疏作为稿本或发挥的依据。同时指出“二刘”“负恃才气,轻鄙先达,同其所异,异其所同,或应略而反详,或宜详而更略,准其绳墨,差忒未免,勘其会同,时有颠踬”的弊病。因此《正义》取舍的标准只是“削其所烦,增其所简,唯意存於曲直,非有心於爱憎”。“今奉明敕,考订是非。谨磬庸愚,竭所闻见,览古人之传记,质近代之异同,存其是而去其非,削其烦而增其简。”(21)于刘焯、刘炫等旧疏,加以考定评判,增删取舍,这也正是“正义”之所以称为“正义”的意旨所在。据《序》文所言,已经将二刘义疏的精粹内容尽数收在《正义》之中,至于每条“正义”所采焯、炫义疏,以及孔颖达自己的观点,并未加以区分。所以将其视为二刘与孔颖达共同的观点,甚至视《毛诗正义》为二刘《毛诗》义疏的改编本亦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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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先秦两汉以来以性情说诗的传统,至隋唐经疏自亦加以继承,其性情思想的主旨大要为:性情的本体是“气”;以人秉受“气”的清浊厚薄不同,将人性分为九等,各等善恶级差有别;但是,人只要能持循正道,即使性恶,亦可以化而为善。这与《礼记·中庸》的思想是一致的。因此要求统治者以身作则来教化人民,以养成良风美俗,构筑和谐的社会秩序。其教化可以成功的依据,便在于人的性情可以改变。欲使人的性情中和,由淳朴而趋于美善。而教化最有效的途径与方法即是诗与乐。诸如此类,儒家一贯传承的思想观点,在二刘的著述之中是不会出现断档的。二刘对毛传郑笺的疏证,必多新颖的创见,不然不会迥出群疏之上,博得“诸儒之所揖让,日下之无双”的声誉。孔颖达对二刘的赞扬和批评,都应是实有所指,只可惜二刘义疏遗逸,《正义》又未加说明,我们已无从质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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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正义》也是以二刘义疏为基础修撰而成,孔颖达《正义序》说:前人疏解《尚书》诸书,“义皆浅略,惟刘焯、刘炫最为详雅”。“然焯乃组织经文,穿凿孔穴,诡其新见,异彼前儒,非险而更为险,无义而更生义。使教者烦而多惑,学者劳而少功,过犹不及,良为此也。”(22)但刘焯这种不肯蹈袭前人的探索精神,还是十分可贵的。不过这些探索性的过度诠释,经过《正义》的删削,已经不可得而见了。又说:“炫嫌焯之烦杂,就而删焉。虽复微稍省要,又好改张前义,义更太略,辞又过华,虽为文笔之善,乃非开奖之路。义既无义,文又非文,欲使後生,若为领袖,此乃炫之所失,未为得也。”(23)在肯定刘炫义疏的基础上,指出其两大缺点:一是“好改张前义”,颖达主张表述尽可以“省要”,但不能改张前义。由此,我们可以知道《尚书正义》对二刘之“义”,必多保留。二是“义太略,辞过华”。可见颖达是主张“文辞”与“义理”,应大体平衡。文辞只是载道(即义理)之具,若无义理,空骋文辞,炫耀文采,则不宜提倡。刘炫此两失都已在《正义》中,得到纠正,具体的表现,已经难以考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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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及孔传,是阐述古代政教思想的专书,二刘对其所作的阐释与发挥,亦应俱载于《尚书孔传》的义疏之中,虽然经过孔颖达《尚书正义》的综合与提炼,仍然是可以检阅寻按的。清儒王鸣盛《尚书后案》指出:“此经疏名虽系孔颖达,其实皆取之顾彪、刘焯、刘炫,三人皆隋人,故未经删净处,原文犹有存者。”(24)如《尚书正义·洪范》疏释“五行”引刘焯与顾彪云:“大刘与顾氏皆以为水火木金,得土数而成,故水成数六,火成数七,木成数八,金成数九,土成数十。义亦然也。”(25)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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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焯和刘炫二人均对《左传》有精深研究,但刘焯《左传》学著作没有流传下来,唯刘炫所著《春秋左传杜预集解序注》一卷、《春秋左传述议》四十卷及《杜传规过》三卷,或云即附于《述议》之后。(后亦皆佚),代表了隋代《左传》学发展的最高成就。唐代初期孔颖达等的《春秋左传正义》的问世,使《左传》的经学地位得到了极大提高,孔颖达对《春秋左传正义》所依之注本和义疏本都进行了严格的筛选。注本以杜预的《左传集解》为宗,注本选定之后,对于义疏本的选择亦非常谨慎。唐之前为杜预《集解》作义疏的有沈文阿、苏宽、刘炫三家。然孔颖达对于沈、苏两家之说不满,认为沈氏“于经传极疏”,苏氏则“全不体本文”,而对刘炫之疏则评价较高,其言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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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炫于数君之内,实为翘楚。然聪惠辩博,固亦罕俦;而探赜钩深,未能致远。其经注易者,必具饰以文辞;其理致难者,乃不入其根节。又意在矜伐,性好非毁,规杜氏之失凡一百五十余条,习杜义而攻氏,犹蠹生于木而还食其木,非其理也。今奉敕删定,据以为本,其有疏漏,以沈氏补焉。若两义俱违,则特申短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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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左传正义》自然便以刘炫的义疏为底本。同时指出刘炫的粗疏错乱之处。“今奉敕删定,据以为本,其有疏漏,以沈氏补焉。”(26)除《正义》显见的驳议之外,全未言及删定刘疏及自己添加内容之区别,容易造成误解。或云《序》已说明,正文何须烦言;或云高宗诏诸儒重加修订时,删削所致。难究孰是。然孔颖达决定《正义》撰述所据之底本,以刘氏义疏为主,其所不足,则以沈氏义疏弥补。若刘、沈所著均不可用,则自己提出看法和意见,使之臻于完善。却是说得十分明白,不曾讳言。分析颖达批评刘炫“意在矜伐,性好非毁,规杜氏之失凡一百五十余条,习杜义而攻氏,犹蠹生于木而食其木,非其理也”。一语,可以得出如下结论:颖达撰定之《左传正义》,煌煌数百万言巨著,既以《左传述议》为主,《春秋义略》补其不足,两疏俱不可用,方以己见疏解。但“两义俱违”的几率,应该不是很高。则其《正义》疏文至少一半以上属于刘炫原疏。与区区一百五十余条《规杜》之言相较,实在不成比例。刘炫之于《春秋》本习服虔之《注》,至与刘焯获睹费甝《左传义疏》,服膺其学,于是弃服《注》而为《集解》作疏证。遂开北人习南学之风气。说明刘炫的确喜爱并研习杜预《左传集解》,然而研习并非可以盲从,于杜氏诠解不符合《传》文《经》义处,则不能不予以规正,斯正所谓杜氏之诤臣,而为学应守之规范。颖达斥之为“犹蠹生于木而还食其木”,殊“非其理也”。颖达疏名《正义》,虽则为“正”旧疏之“义”而作,于刘炫疏失自可驳而正之,而《正义》于刘炫规杜之文,竟然尽行驳斥,极尽委曲以袒护杜注,斯亦毋乃太过。如《左传正义·僖公二十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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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侯曰:“室如悬磐,野无青草,何恃而不恐?”一条,杜预注“如,而也,时夏四月,今之二月,野物未成,故言居室而资粮悬尽,在野则无蔬食之物,所以当恐”。《正义》曰:服虔云:“言室屋皆发撤,榱椽在,如县罄。”孔晁曰:“县罄,但有桷无覆。”盖杜以下云“野无青草”,言在野无青草可食,明此在室无资粮可啖,故改“如”为“而”,言“居室而资粮县尽”。刘炫云“如罄在县,下无粟帛”。炫乃以服义规杜,非也。(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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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人臧茂才《经义杂记》为此条加按语曰:“案《说文·缶部》:罄,器中空也,从缶,殸声。《诗》云‘瓶之磐矣’,石部磐,乐石也,从石殸象悬虚之形,依杜说悬字费解,改磐为罄,字别而声相近,故互误。如《礼记·乐记》石声磐注云‘磐当为罄字之误也’,此磐又为罄之讹,孔晁注《国语》亦从服义,杜氏改如为而,又以磐为罄,此好异于先儒耳,刘光伯规之当也。”(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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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左传·昭公二十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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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厉王,王心戾虐,万民弗忍,居王于彘。”杜注曰:“不忍害王也。”刘炫规曰:“案《周本纪》民相与叛,袭厉王。厉王出奔于彘。”《周语》又:“彘之乱,宣王在召公之宫,国人围之。召公知之,乃以其子代宣王。”言代王,则国人谓是宣王,《国语》虽不言杀,必杀之矣。国人相与袭王,王既奔免,得王子而杀之,若得厉王亦应不舍。而杜云“不忍害王”,未必然也。当谓不忍者,不能忍王之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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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条刘炫规之甚当,而颖达复据“居王于彘”一语,说是“以理居处厉王于彘”。“则不忍者,是不忍害王也。若其必欲杀王,应云王奔于彘”。举出数条理由,认为此处刘规杜过,非也。其实,无论“居王于彘”,还是必欲杀王,都是人民“不能忍王之虐”的表现。颖达的辩护是徒劳无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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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传正义》此例尚多,限于篇幅,兹不复缕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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