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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7719 刘炫附于《左传述议》之后的《杜解规过》一书,并非专为攻击杜预《春秋左氏经传集解》错误而作,乃是“先申杜而后加规”(29)。孔颖达应是十分清楚的,不然不会选择其书作为主要底本。然按“孔疏之例,务主一家,故凡炫所规皆遭排斥,一字一句,无不刘曲而杜直,未协至公”。所谓“疏不驳注”,孔氏惟于此疏守之甚严,他书则未有也。一味维护杜注的权威,而忘记检讨取刘疏而专驳刘义,斯亦于理未为得也。对于刘炫的《规过》,及孔颖达的反驳,清人多有评论,皮锡瑞曰:“刘炫规杜,多中杜失,乃驳刘申杜,强为饰说。”(30)清学大师顾炎武亦“甚重杜解,而又能弥缝其阙失”,在《左传杜解补正》一书中,对刘炫的观点多所肯定,“可谓扫除门户,能持是非之平矣”(31)!纪昀亦早在《四库全书提要·春秋左传正义》说过:“杜注多强经以就传,孔疏亦多左杜而右刘,(案刘炫作《规过》以攻杜解,凡所驳正,孔疏皆以为非。)是皆笃信专门之过,不能不谓之一失。”(32)与顾炎武的《左傳杜解補正》相同,俱能为持平之论,认为杜、刘、孔皆有所失。与当时沈钦韩诸儒甚至认为孔疏亦不过是袭炫之余论以攻炫,务主马、服诸注的“破杜立汉”之风迥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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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7721 清代中叶,仪征刘文淇作《左传旧疏考正》八卷,目的在于从《左传集解》和《正义》中恢复唐以前之汉儒旧注和旧疏,进而证明“孔子修《春秋》,约以周礼”的学术思路。刘氏云:“近读《左传疏》,反复根寻,乃知唐人所删定者,仅驳刘炫说百馀条,馀皆光伯《述义》也。”(33)经过刘氏的考证,论定只有“一百八十五事”是唐人驳正刘炫说,其余皆刘炫《述议》之文。(34)其考证用意固然可取,然其方法则失之简单。在唐代号称“大经”,卷帙浩繁的《左传正义》,经过孔颖达等与役诸儒,历时四年,对旧疏进行反复修改删定,以使之符合新的体例要求,不容仅仅“正”此“一百八十五条”旧疏义理。且乏明确证据,情理亦难讲通。所以清末李慈铭批评此说曰:“唐初儒学尚盛,况其时沈之《义疏》、刘之《述议》,遍布人间,世所共习,冲远以耆儒奉敕撰述,而尽掩前人,攘为已有,独不畏人言乎?太宗非可欺之君,士亦何能尽罔。盖《正义》之病,在于笔舌冗漫,故复沓迂回,接续之间,多不连贯。其间用旧说而失系姓名者,或亦有之。若以一部书中惟驳光伯之语出于冲远,馀皆袭旧义,毋乃言之过欤?”(35)看来这仍将是一个有待深入研究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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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7723 但据孔颖达等对刘炫的评价和现有资料,可以大体勾勒出《春秋左传述议》的学术风格。即刘炫此疏,充分体现了其倾向南学,摒除深芜而崇尚简约,驰骋文采奢谈义理的风格。高才深识,每立新论,荡弃家法,不拘旧说,所著《春秋规过》,疏杜而复“规杜”,所据多为汉儒旧说,实亦不失北学传习服虔《左传解谊》的务实学风。据清人论定,《正义》采用刘炫义疏,往往并不注明,确是不争的事实。然《春秋左传正义》既以刘炫《述议》为本,则其中多已包含经过《正义》选择的刘炫思想自不待言。其中所蕴含的诸多儒家经学思想,自然亦应视为孔、刘共有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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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7725 二刘的学术特点,从地域来看,二刘皆系北人;从学术渊源来看,初皆求学于北儒,而后转习南学。故《北史·儒林传》称二人“学通南北”;从学风上来看,二刘偏向崇尚南学,然尚不至于失其北学笃实之故步。孔颖达《尚书正义》和《毛诗正义》均用二刘义疏,《左传正义》则以刘炫为主。但皮锡瑞《经学历史》对二刘“以北人而染南习;变朴实说经之体,蹈华腴害骨之讥;盖为风气所转移,不得不俯从时尚”(36)的学风提出尖锐的批评。其实,北朝名儒治学原本有“领新悟异”(37)之倾向,章太炎有云:“繁言碎义,非欲速者所能受也;蹈常袭故,非辩智者所能满也。”(38)其言正可用于二刘等名儒求新求异之心态。刘炫《春秋左传述议》正是以求新悟异的心态,选择以杜氏《集解》为主,而充分利用娴习服注的优势,以补正杜预《集解》之疏失,应该属于南北兼综的学风,这在《正义》书中,是有所体现的。这也是二刘诸疏迥出群疏之上,而为孔颖达采为《正义》底本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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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7727 然于兵燹之后,古书佚逸惨重的情况下,刘焯、刘炫的著述多已散失,二刘的经学思想,幸赖《五经正义》之《尚书》、《毛诗》、《春秋左传》等《正义》所引述的内容,多所保存,尚可窥其涯略。据清人成说,孔颖达《正义》的成就,主要是对前人经说进行总结的集大成之作。在《正义》各序中,即已说明或以二刘,或以其一“为本”,故在正文中,于二刘“义疏”,除须要辨析和反驳者外,并未处处注明,间有他儒与己见,增加了辨识的难度。清人刘文淇父祖三代所著《春秋左传旧注疏证》,提出几种辨析方法,足资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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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7729 由上可见,无论是刘焯的《五经疏义》、刘炫的《五经述议》还是孔颖达的《五经正义》,除了继承魏晋南朝的义疏之学外,对两汉及北朝相承不息的名物诂训之学,亦是谨守毋失。二刘的经疏风格,已能综会南北之学,不仅精于诂训,而且能够驰骋大义,兼具南北之美;如刘焯精于经学中的天文律历之学,并著成《皇极历》一书,在科学史上,亦有其突出的贡献;刘炫虽亦有天文历法的论著,但其突出的成就,恐怕还在于义理的追求。二刘的缺点是自恃高才绝识,好立异说,妄议前儒,难免失于偏颇。然其勇于探索的精神在学术上仍不失其可取之处。孔颖达受业刘焯之门,至此则更以谨慎公允之心,对前儒旧疏加以斟别订正,考较得失,以决定去取,并删其烦冗,增其过简,重新撰定为新的义疏。疑其新书内,原来即于疏体之外,增有“正义”一项新内容,乃其对经学之一大贡献,太宗从而为之更名曰《正义》,“令天下传习”。标志着唐代义疏经学,进入了一个规范化标准化的新时代。是一次对历代先贤丰厚的经学成就,进行总结性清理的集大成之作,在经学史上具有划时代的积极意义。唐朝是六经注疏之学大发展的时代,今传的《十三经注疏》,有九部出自唐代。唐朝在文化上奉行三教并举、儒教为本的基本国策。整个文化氛围与学术环境基本上是宽松自由的。虽然经过两代皇帝诏令修订而郑重颁定的《五经正义》,被定为一尊,成为科举考试、选任官吏的标准,也是其君臣治国理民、制礼订法所凭依的准则。然对持异议的其他学术见解,不予鼓励采纳,但也并未给予严厉禁止。中唐以后,对学术观点的限制更不复存在,由于政局的变化与客观现实的需要,逐渐产生了新的经学学派,这就是影响深远的新春秋学派的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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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7734 中国儒学史 [:1702022404]
1702047735 中国儒学史 第二节 颜师古《五经定本》与陆德明的《经典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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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7737 一、颜师古《五经定本》及其对经学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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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7739 (一)颜师古生平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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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7741 颜师古(581—645年),字籀。生于隋开皇元年,卒于唐贞观十九年,年六十五岁。京兆万年人(今陕西西安),祖父颜之推,是南北朝之际的大学者,著名著作为《颜氏家训》,入隋,尝与刘臻等八人订正韵律,多所决定,由陆法言整理为《切韵》一书,遂成韵书之祖。原籍山东琅邪,侨寓江南。及之推遭世离乱,历仕北朝,始居关中。父思鲁,以学艺称,武德初为秦王府记室参军。仕隋任司经校书,东宫学士。尝与时称“汉圣”的《汉书》专家、大学者刘臻讲论经义,为刘臻所叹服。师古的两位叔父愍楚与游秦亦皆学问优异,为时所称。师古生活于这样的学术环境中,故能少传家业,博览群书,尤精诂训,善属文。隋仁寿中,为尚书左丞李纲所荐,授安养县尉。尚书左仆射杨素见师古年弱貌羸,因谓曰:“安养剧县,何以克当?”师古曰:“割鸡焉用牛刀。”杨素亦不免对其言之气势感到惊异。到任果以善治闻名。时薛道衡为襄州总管,与其祖有旧,又悦其才,有所缀文,尝使其掎摭疵病,甚亲近之。寻坐事免官,归于长安。终隋之世,未得调用,以教授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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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7743 及高祖起义,师古随父投军谒见,授朝散大夫,拜燉煌公府文学,累迁中书舍人,专典机密。师古性敏捷,明练治体。是时军国多务,诏令一皆出于其手,册论奏疏之工,当时未有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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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7745 唐初,高祖实行了一系列刷新政治,振兴文教的举措。于武德五年,下《京官及总管刺史举人诏》,并命师古拟试题,师古乃为拟《策贤良问五道》,今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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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7747 太宗即位,擢升中书侍郎,封爵琅邪县男,以母丧解职。服除,官复原职。后因公事免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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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7749 贞观初年,太宗以经籍去圣久远,文字讹谬,令师古于秘书省考定《五经》文字,师古多所厘正。书成之后,太宗复遣诸儒重加详议,于时诸儒传习已久,皆共非难。师古辄引晋、宋已来古今本,随言晓答,援据详明,皆出其意表,诸儒莫不叹服。于是兼通直郎、散骑常侍,颁其所定之书于天下,令学者习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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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7751 贞观七年,官拜秘书少监,专典刊正经籍。“所有奇书难字,众所共惑者,随疑剖析,曲尽其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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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7753 然而在任用后生参与雠校时,“抑素流,先贵势,虽富商大贾亦引进之,物论称其纳贿,由是出为郴州刺史。未行,太宗惜其才,谓之曰‘卿之学识,良有可称,但事亲居官,未为清论所许。今之此授,卿自取之。朕以卿曩日任使,不忍遐弃,宜深自诫励也。’师古谢罪,方又留任原职”。太宗责备师古“事亲居官,未为清论所许”,这在封建时代的文武官员,乃是严重的缺憾,师古作为经学大师更是对其家风令名的辱没。事实究竟如何呢?申屠炉明在《孔颖达颜师古评传》中,分析说:“按师古为人,‘纳贿’未必有之;而汲引贵势,则与其家庭背景有关。”(39)颜氏世为高门,交游亦多权要,子弟不交寒素而与贵势往来的可能极大。然而不肯汲引寒门子弟,对一个有名望的士大夫而言,无论如何都是人格上的缺陷。至于“事亲”的不足,则是由于父母分居,而师古又未能劝和。虽然后来颜真卿在《颜氏家庙碑额阴记》中,说明师古曾多次苦劝,其父不从。至此,虽时人议论可畏,亦无从辩解,惟有谢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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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7755 师古性格简峭,视行辈傲然,罕所推接。既负其才学,又早见驱策,累被任用,意望甚高。及频有罪谴,仕益不进,罔然丧沮。遂闭门守静,杜绝宾客,葛巾野服,放情萧散,为园池林亭之适。雅爱搜求书画及古器,优游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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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7757 俄而奉诏与博士等撰定《五礼》,贞观十一年,书成,即著名的《贞观礼》,因又进爵为子。嗣后又奉太子承乾之命为班固《汉书》作注,解释详明,深为学者所重。《汉书》多用古语,向称难读,先是师古叔父游秦尝为《汉书决疑》一书,至是乃多所取资。师古《汉书注》由承乾表上之,太宗令编入秘阁藏书,赏赐甚厚。时人因以与杜预《左传注》并称,谓“杜征南、颜秘书为左丘明、班孟坚忠臣”(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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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7759 十五年,太宗下诏,欲封禅泰山,令“所司与公卿并诸儒士,及朝臣有学业者,详定其仪。博考圣贤之旨,以允古今之中。务尽诚敬”(41)。诏太常卿韦挺、礼部侍郎令狐德棻为封禅使,参议其仪,时论者竞起异端。于是师古上《封禅议》指出:旧典未有封禅典礼,现存仅有秦汉遗迹,而且沿革不同,传说纷纭,难可取正。所以应该自我作古,不必泥于往代。其文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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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7761 封禅大礼,旧典不存。秦汉以来,颇有遗迹。阙而不备,难可甄详。昔在元封,倪宽专赞其决;逮乎光武,梁松独尸其事。缙绅杂议,不知所裁。至如流俗传闻,记注臆说,未尝从事,徒有空言,乖殊不一,曷足云也?且夫沿革不同,著之前诰,自君作古,闻诸往册。方今台铉佐时,远超风后,秩宗典职,追迈伯夷。究六经之妙旨,毕天下之能事。纳於圣德,禀自宸衷,果断而行,文质斯允。(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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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7763 并在议序中指明“封禅”之义,无非在于“将封先祭,义在告神,且备款谒之仪,方展庆成之礼”。用五色(五方)之土,筑成九层高台,是为祭坛;将祭告的文书书于玉牒,藏于石函之中,然后加以封崇;而且,“凡言封者,皆是积土之名,利建分封,亦以班社立号,谓之封禅,厥义可知”。因而截断名实不符的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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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7765 师古之《封禅议》(即本传之《封禅仪注书》),“太宗令诸儒参详,以为适中”。于是复诏公卿定其可否,多从师古之说。封禅一事,由于魏征储遂良等大臣极力反对,又逢天象示警,太宗因下诏书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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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7767 朕抚躬自省,深以战栗。良由功业之被六合,犹有未著;德化之覃八表,尚多所阙。遂使神祇垂佑,警戒昭然。朕畏天之威,寝兴靡措。且旷代盛典,礼数非一;行途之间,劳费不少。冬夏凋弊,多未克复。将送仪仗,转运粮储,虽存节省之义,终烦黎庶之力。非惟上亏天意,亦恐下失人心。解而更张,抑有故实。前以来年二月有事泰山,宜停。庶夙夜自修。遂其罪己之志;勤恤匪懈,申其纳隍之情。倘蒙灵祇回眷,宗社分福,朝廷同于大道,风俗归于朴素。告成之美。更思其宜。(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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