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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乾·文言》:“六爻发挥”一语,《释文》释曰:“音辉。《广雅》云:‘动也。’王肃云:‘散也。’本亦作辉,义取光辉。”即是借他书以补充王弼未注之文。又如《乾·文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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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体仁”一语,《释文》云:“京房、荀爽、董遇本作体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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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物足以和义”,《释文》云:“孟喜、京、荀、陆绩作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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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此种种,不仅助于后学对经义的理解,也保存了汉魏古注的珍贵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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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文》不仅注释经文,对所引注解的音、义也同样进行注释。如王弼注易,于乾九二爻辞的注解说:“九二刚健中正,出潜离隐,泽及于物,物所利见,故其象为‘见龙在田’,其占为‘利见大人’”。《释文》:“离隐:力智反。”《释文》于经传笺注凡认为有疑难的字,皆有音义训释,颇便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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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文》至张参校订《五经文字》时,犹奉为主要依据。后周显德二年周太祖敕文尚曰:“《经典》之来,训释为重,须资鸿儒,博其正疑讹庶,使文字精研,免至传习眩惑。”(76)对《经典释文》重新校勘并首次雕板印制。可见历代对其书学术价值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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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经典释文》援道入儒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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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德明《经典释文》既经学者论定乃其于隋唐统一前所著,则不能说其是受时代影响,方著成此一适应统一政局、符合学术文化发展需要的鸿篇巨制。那又如何解释其堪为《五经正义》之前奏,恰又符合时代要求这一现象呢?其学术原因已见前分析,无非与其师承渊源有关,亦不可遽谓之偶合,实乃儒家一贯之理想也。创造一种理想的儒治社会的理想,自然是与浊世格格不入,而与治世若合符契的。所以说,即非偶合,亦非为现实服务,而实儒家学术理想的一种必然结果。下面再就其经学思想寻找一下其立身出仕的思想根源,陆德明的其他著述皆已散佚,只能就《经典释文》之《序录》及“释文”所反映者进行辨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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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明作为一代经学大师,生长于南朝玄学盛行的学术氛围中,经历了隋唐两种不同的大一统政治,以及遭逢隋代前后两次战乱,而能本着孔子“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的处世原则,或遁世无闷,退居著书;或守正不阿,避地郊野。及唐一统,则欣然乐与圣君贤臣相处。在历次三教论辩中皆能胜出,所至玄佛造诣不可谓不深,而终能不沉溺其中;荣膺瀛台十八学士之美誉,君臣际遇不可谓不隆,而未曾弃学从政,始终保持一代淳儒风貌。此其中必有其过人的操守及可为坚守的思想原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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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末,德明以国子助教留于洛阳。值王世充僭称伪号,署德明为其子汉王师,其子就其家中,将行束脩之礼。德明耻之,因服巴豆散,称病高卧东壁下。王世充子入,跪拜床前,德明对之遗痢,竟不与语。后人对此事评价甚高,《资治通鉴》,列此事于武德二年四月戊申。胡三省注曰:“德明过孔颖达远矣。”(77)黄震《古今纪要》曰:“德明经行兼修,不降其志。”(78)全祖望《鲒埼亭集外编》比较二人之优劣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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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达亦安敢望德明。仲达之在东都,为隋皇泰主太常博士,时有道士桓法嗣献《孔子闭房记》,以为王世充受命之符;世充即命仲达与其长史韦节杨续撰禅代议,仲达此事,可以比美新之大夫矣。其时,德明亦为国子助教,世充遣其子玄恕师之,德明不应,服巴豆,卧称病,玄恕就其家行束修礼,跪拜床下,德明对之遗利,竟不与语,斯其人视仲达果何如,果谁得为圣人之徒欤。仲达仕唐,颇有风节,有谏太子承乾之功;则以在太宗之世,故欲铮铮自见也,是所谓治世乱世,与时屈身者也。且世充暴人也,徐文远为其师,犹拜服见之;德明以一国子先生拒之,可谓大勇矣。(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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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德明之“大勇”,却是以道家之术成就之的。“勇”在儒家,与仁、智并列,属于三达德之一;孔子谓“仁者爱人”,又说“惟仁者能爱人,能恶人”,此即所谓大仁;孔子谓宁武子“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80),此即谓之大智;勇的内涵是“勇者不惧”,其表现应该是刚直的抗争。而身陷王世充淫威下的诸儒,却并没有峻拒的表现。孔颖达不惜名节,终为遗憾;徐文远见侮不辱,明哲保身;惟陆德明能够运用智慧与之对抗,终致全身而退。此举即是道家以柔克刚之术,德明熟读老、庄,谙习其术,卒用之以保全名节,非大勇而何?古之所谓“大”者,超越之谓也。大勇即是不以匹夫之勇,而能运用智谋,以柔克刚,是对刚直之勇的超越。此即所谓“援道入儒”,亦可谓之儒道互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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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季世,经生士大夫竞以名节自高,儒家名教之学成为普遍关注、追求的学问。但于不久的魏晋之际便遭遇政治权谋的巨大挑战,几乎沦为虚伪的代名词。在卑污而残暴政治的高压下,逃名于道家玄谈的儒家名士,于是发明了“越名教以任自然”的著名论题。其实只是表面上蔑弃礼教,实则是借助当时盛行的玄学,挽救了名教与自身人格的尊严。为了应对君主专制,儒家本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进退策略。儒士仕途失意或对现实不满,则亦可以退为进,退隐乡野与山林,所谓“有道则见,无道则隐”,是自孔子开始的传统。与老庄道家的返归自然、清静自守的人生哲学,还是有所区别的。魏晋玄学所谓的息影林泉,是对自然的艺术审美中,寻找到人生的寄托,巧妙地将自然和名教结合起来,既解决了两者之间对立的矛盾,为名教寻找到自然的基础,也为自然寻找到终极的归宿。“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口号,既是与现实政治的逃避,也是对现实政治的对抗。在此后一千多年的封建社会,进则为儒退则为道,成为士人行为的基本模式,当然,这仅是就其表面现象而言之,其间还是有着巨大区别的。有些儒家的行迹近于与世无争的道家,而实则是为儒家积极进取行为的掩护,如中唐历仕肃、代、德三朝的名相李泌;又如王通退隐的仅是表面行迹,而实则是彻里彻外的大儒;至于陆德明,虽亦欣赏甚至谙习道家学术,却只是偶一运用,以保身名而已,而主要致力于“援道入儒”的学术研究,坚守儒道两家共同持守的“遁世无闷”原则,即使应仕,仍然始终学官的淳儒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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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道入儒”,首先亦须对道家思想作引向儒学的诠释,似乎多为前人所忽略,这应该是王弼以来的玄学首要的致力方向,而后方能用之以诠释儒学。无为、清静的道家,先须成为“无为而无不为”以及“君无为而臣有为”的君人南面之术,方可与儒家的治道相互补充。《经典释文序录》评《老子》思想时,即引班固的诠释说:“道家者流,清应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人君南面之术”。实则有益于治道;从而认为崇尚玄谈的言辨之士,实则未能领略老子深意,“唯王辅嗣妙得虚无之旨”。又赞扬庄子独立特行的高尚人格曰:“时人皆尚游说,庄生独高尚其事,优游自得。依《老子》之旨,著书十余万言。以逍遥自然,无为齐物而已。”“庄生弘才命世,词趣华深,正言若反,故莫能畅其弘致。”认为后之为《庄子》传注者,罕晓庄生之意,惟郭子玄(象)所注“特会庄生之旨。”而王弼、郭象都先后是当时玄学的领军人物,都是首先将儒道结合,重构老、庄学说。如王弼以“有生于无”,“圣人有情”等新说诠释老子思想,从而夺得玄学领袖之席。又如其“崇本息末”说论及“闲邪在乎存诚,不在善察,息淫在乎去华,不在滋章,绝盗在乎去欲,不在严刑”(81)等等,既以释老,又将其引入儒学的论域。郭象注庄,亦用王弼故技,实亦借庄以创新说,如以“寄之人事,当乎天命”说诠释庄子关于“无以人灭天”;以“游外弘内”说诠释庄子关于“逍遥无为”、“外内不相及”的思想,故其注《庄》却不忠实于《庄》,意在“援庄入儒”而已,斯则所以为玄学也。德明深受玄学影响,反以二子新说为老、庄本旨,故以此论定《释文》之并释庄老,意在“援道入儒”,与王、郭二子欲借道家理论解决政治危机,以济儒学之困的用意相同。于儒家学术的发展,应该是有所裨益的。宋明理学的产生实亦借鉴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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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谈玄虚之学,之所以被后人蔑弃,实在有其内在原因。竹林七贤之后,至如东晋的王戎、王澄、胡毋辅之之徒,乃玄学末流,清谈入云,而竟贪鄙、荒诞至极;坐而论道的王衍,“不治经史,唯以庄老虚谈惑众”(82);自鸣“高朗疏率”的王敦,终致专权谋逆,清谈误国之恶谥,绝非虚言。乐广一句“名教内自有乐地,何必乃尔!”(83)算是挽救了玄学的一点清誉。萧梁时代玄风复煽,三教学者在一起谈玄,多少还有一点学术意味。此所以陆德明虽深受玄风影响,仍能清醒地坚守经学的领地,引进老庄,以拓展经学研究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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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经典,《周易》是讲变化、发展之哲学,为诸学智慧之源泉。因为高深玄妙,也被魏晋六朝玄学奉为经典,与《老》《庄》并列称之为“三玄”;《礼》是儒家社会、政治的核心,是维系上下左右人群行为关系不可或缺的规范;《尚书》、《春秋》是对政治历史的借鉴。《诗经》虽属文学,然其却是“文明以止,化成天下”,诗乐合一,化性移俗的有效途径。今人习谓“还文学以娱乐美的原本属性”,恰恰是反说其事,流风普及,其害无穷。在儒学看来,诗书礼乐都是论述和阐扬先王治道,化民成俗学问。陆德明评《诗经》说:“王者巡守则陈诗以观民风、知得失,自考正也。动天地,感鬼神,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莫近乎诗。”诗是艺术,作为学问家,德明不仅诠释字词音义,还要把儒家的道德伦理和社会理想通过笺注的形式加以发挥,让人们在审美感受的同时达到“厚人伦、美教化”的目的,为唐代礼教(实即文教,文明教化之意)社会的确立,做出了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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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学在汉唐之世,特别是至盛唐以前,存在的主要形式和载体还是经学,汉魏诸子及隋末王通,可谓寥若晨星。这往往与儒家学人的不遇有关,政治的昏暗,反而促成了学术之大明。(84)然而初盛唐时期,本应先有一个乱世学术的总结期,可惜河汾诸子,由于环境的过度恶劣与自砺的过分严酷,大都过早夭亡;房杜王魏之徒,则因遭逢明主,得宣其用,所学尽付之于实践,也已无暇学术;史学及明经诸儒,如姚、陈、三李、令狐、颜、陆、孔等,又从而辅成之,使历史、经学的总结、整合总算得以告成。贞观之治所造就的文治武功,于是乎堪称至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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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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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王利器《〈经典释文〉考》,《晓传书斋集》,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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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赵载光《三朝通儒陆德明》,载舒大刚主编《中国历代大儒》,吉林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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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杨荫楼《陆德明的南学风韵及其对经学的贡献》,《孔子研究》1999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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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吕琨荧《论陆德明的〈经典释文〉》,《冀东学刊》1994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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