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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15 《尚书》又称《书经》也可单称为《书》,是记载上古三代夏商周政治、历史文献之书。所以称为《尚书》者,孔颖达释曰:“尚者,上也,言此上代以来之书,故曰《尚书》”。并引《书纬》云:“‘书者,如也’。则书者,写其言,如其意,情得展舒也。”然“书”本是总名,百家六籍皆得称书,而惟此独称“书”者,是此书“本书君事,事虽有别,正是君言,言而见书,因而立号”(144),成为专名。因此而有人解“上”为“君上”;此外,“上”还有尊崇的意思等。孔子“删书”之时,上古之书,无虑千百,比所删定的百篇,要多出数十倍。(145)然如史迁所言:“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训。”孔子因而将信史“断自尧舜”,其余皆删去。因此,与所删之书相较,对删存的百篇《书》,当然含有“尊崇”之意;而与后出之书相较(比如《逸周书》等),实无逾其上者,斯为最古,故并用两义,称为《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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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17 孔氏《尚书正义序》开宗明义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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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19 夫书者,人君辞诰之典,右史记言之册。古之王者,事总万机,发号出令,义非一揆,或设教以驭下,或展礼以事上,或宣威以肃震曜,或敷和而散风雨。得之则百度惟贞,失之则千里斯谬。枢机之发,荣辱之生,丝纶之动,不可不慎,所以辞不苟出,君举必书,欲以昭法诫,慎言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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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21 对《尚书》的性质及意义作了精辟而细微的阐述。由于君主的言行,关系至钜,国家的安危、上下的荣辱,无不系于“枢机之发”,所以必须诫慎言行。明确指出,此是针对君王昭示法诫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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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23 孔子手订的《尚书》亡于秦朝,至西汉有两种版本传出。一为伏生口诵所传的今文隶定《尚书》,一为鲁恭王坏孔子故宅壁所出的古文《尚书》。今文《尚书》的传习者,被迅速地立为博士,成为官学;而古文《尚书》由于文字难识(一说为蝌蚪文字,一说为六国大篆),仅仅成为孔氏家学。录呈朝廷者,也被藏之秘府,束诸高阁。二十九篇之今文《尚书》由师法家传,成为占据主流的权威学派,排斥经古文学;而五十八篇之古文本,虽历有中秘奏请立为学官,皆因命途多舛,国家多故而被搁置。至东汉许慎传习孔氏家学,其子冲献《古文尚书孔传》,孔安国所作《传》始与《古文尚书》并传于世。经今古文学之争,虽未平息,然古文经学已被贾马郑服等今文权威所承认,郑玄甚至已成融会今古文的经学大家。但古文《尚书》及《孔传》,不久又亡逸于汉末兵燹之中。但我一直认为此皆指官藏典籍而言。并不等于说孔氏家传和民间一定再无其书,而后来再现者,一定就是伪造。这本是一个事实上难于证明,而逻辑上讲不通的论断。然而竟统治学界近两千年之久,岂非咄咄怪事?若非地下文献重见天日,(146)及李学勤诸先生的不懈论证,恐怕真要成为终古沉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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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25 魏晋之际,《古文尚书孔传》重新面世,由郑冲、皇甫谧等学者传习。(147)东晋时,由梅赜奏上元帝。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录》:“江左中兴,元帝时,豫章枚赜奏上孔传古文《尚书》”(148),刘知几《史通·古今正史》亦云:“晋元帝时,豫章内史梅赜始以《孔传》奏上”(149)。这部《尚书》按朝代次序分为《虞书》、《夏书》、《商书》、《周书》四大部分,共计五十八篇。由于唐初孔颖达作《五经正义》,而广为流传以至于今。尽管这部《尚书》篇目,前人据明清学者考证,认为真伪难辨,问题殊多。但我认为恰恰是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的研究方法大成问题。比如阎氏认为《古文尚书》各篇多抄自诸子史籍,实际是很难论定两者孰为后先的,完全可以反证为诸子史籍据抄《古文尚书》。如杨善群通过古文《尚书》与旧籍引语的比较研究,从而证实:“古文为正确、合理、完整、全面、连贯流畅、自然贴切,而引语则往往错误、脱漏、片面、删节、篡改、掐头去尾、用词不当;且古文《尚书》与旧籍引语大多相异,许多旧籍引语在古文《尚书》中找不到;特别是旧籍引语在古文《尚书》中所占比例甚小,有些长篇古文只有一二个短语见于旧籍之中。”由此证明,所谓古文《尚书》是“搜集群书征引《尚书》原文”而“编造”出来的说法,也是“不考查事实、极不负责任的断语”(150)而其中的许多论据,曾经是疑古派论证古文《尚书》为伪的证据。比如古文《尚书》较诸子旧籍流畅,便被认为是古文本抄撮旧籍后,经过文字加工的显证。而古文《尚书》许多文句比引文更为古奥而合理的证据反被忽略或隐匿,是从朱熹就开始的错误。必得如杨文将所有的疑点,组成一个坚实的证据链,方能予似乎已成铁案的疑古论调以有力的驳斥。近读张岩《审核古文〈尚书〉案》(151)及《阎若璩〈疏证〉伪证考》一文,将阎论全盘推翻,不禁为其学术勇气及缜密论证(还有犀利的文风)所叹服。而孔颖达《尚书正义》不仅涉及古文《尚书》伪案,还有所选传注即孔安国《传》亦被认为是伪书,而且被论定为“伪中之伪”的问题。但是由于《五经正义》自唐宋元明近千年以来享有的重名及权威性,如何越过这一公认的学术高峰,而直接攻击古文经和《孔传》,清初的疑古派还是煞费苦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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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27 如阎氏《疏证》谓:“唐贞观中诏诸臣撰《五经义训》,而一时诸臣不加详考,猥以晚晋梅氏之《书》为正。”(152)唐初四位大儒,陆、孔、颜、魏,学术渊源各不相同,而皆为举世公认的学术权威(这是阎氏不敢否定的),在《古文尚书》的真伪问题上,竟然取得不谋而合的一致;加之《正义》选为蓝本的隋代二刘义疏,尽弃今文而用《孔传》,历时近半个世纪(从二刘义疏与《释文》计起),前期学术检验的时间不可谓之仓促;唐太宗诏命“以师说多门,章句繁杂,命孔颖达与诸儒撰定《五经》疏”,而今古文之争及《孔传》真伪之辨,恰是“师说多门”的核心问题,也是太宗诏命重撰《五经》疏,首须解决的疑案,如此明确的学术目标,如此郑重的国家课题,又经高宗动员庞大的学术力量,几乎是倾朝之力,费时两年加以审定刊正,而阎氏欲以“一时不加详考”,轻巧的一笔,瞒天过海,其可得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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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29 颖达本出北学,通晓《郑氏尚书》学。至撰《正义》,舍郑注用孔传,舍今文本而用“古文经”,实亦经过文献比较,择善而从的结果。与《周易正义》相同,选择《古文尚书孔传》作为底本,几乎得到唐初大儒的一致首肯,绝非颖达一孔私见,或“诸臣一时不加详考”的失误。陆氏《释文》、颜氏《定本》,以及魏征《群书治要》皆定《孔传》为《尚书》正传。唐初秘书监图书,经魏征、颜师古等先后搜罗、整理,汉魏《石经》拓本及贾马郑王传注尽罗眼底。因使颖达诸人得以尽“检古本并石经”(153),以鉴定今古文之异同与真伪,岂待千百年后,作为原始证据的古籍碑石散逸殆尽,而由勇于疑古者,扪竽论定乎?是必不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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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31 而实际上孔颖达等在《尚书正义》中,也曾对选用古文及《孔传》,以及杂用贾马郑王注释的理由加以说明。《尚书正义序》论述《尚书》今古文及传注问题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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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33 暨乎七雄已战,五精未聚,儒雅与深穽同埋,经典共积薪俱燎。汉氏大济区宇,广求遗逸,采古文于金石,得今书于齐鲁。其文则欧阳、夏侯二家之说,蔡邕碑石刻之。古文则两汉有所不行,安国注之,实遭巫蛊,遂寝而不用。历及魏晋,方始稍兴,故马、郑诸儒莫睹其学,所注经传时或异同。晋世皇甫谧独得其书,载于帝纪,其后传授乃可详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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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35 将《尚书》今古文经传的产生及注释情况交代的十分清楚。经过比较,然后对古文经传做出评价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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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37 但古文经虽然早出,晚始得行,其辞富而备,其义弘而雅,故复而不厌,久而愈亮,江左学者,咸悉祖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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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39 这里所谓“古文经早出”,是指其在战国之际即已写定而言,自是较汉文帝遣晁错赴伏生处隶定的今文经为早。由于避秦火而藏于屋壁,至武帝时方由鲁共王发现。而且据孔安国《尚书序》所云,只是孔氏家传其学。从“晚始得行”来看,所言早出之“经”,应是“经传”的省称。因为既认定《孔传》出自安国,(至少由安国开其端,因为司马迁已听过安国的讲解)。则其时亦比今文经注要早得多,而行世则晚于今文经注。至东汉方得广为学者传习。颖达等经过比较,认为古文经传文辞、事义详备而弘雅,令人覆按不厌,即经得起反复推敲,原由在此,故为江左学者所乐于祖述传习。下面是隋代《尚书孔传》众家义疏的现状,颖达论之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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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41 近至隋初,始流河朔,其为正义者,蔡大宝、巢猗、费甝、顾彪、刘焯、刘炫等。其诸公旨趣,多或因循怗释注文,义皆浅略,惟刘焯、刘炫最为详雅。然焯乃织综经文,穿凿孔穴,诡其新见,异彼前儒,非险而更为险,无义而更生义。使教者烦而多惑,学者劳而少功。过犹不及,良为此也。炫嫌焯之烦杂,就而删焉。虽复微稍省要,又好改张前义,义更太略,辞又过华,虽为文笔之善,乃非开奖之路。义既无义,文又非文,欲使後生,若为领袖,此乃炫之所失,未为得也。(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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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43 一方面赞扬二刘义疏“最为详雅”,一方面指出二刘的弊病所在,这是欲以其义疏为底本,而必先明确的扬弃取舍方向。继而说明《正义》的撰述原则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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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45 今奉明敕,考定是非。谨罄庸愚,竭所闻见,览古人之传记,质近代之异同,存其是而去其非,削其烦而增其简。此亦非敢臆说,必据旧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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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47 《尚书正义》主要根据《孔传》,但仍然杂录郑玄、王肃诸人之注,故笼统说是参照古人传记,以二刘义疏为主,对勘审定近代诸疏异同,无非都是为了“存其是而去其非”,削刘焯之烦而增刘炫之简。每一条“正义”的论定,都不敢凭胸臆私见,必皆有其师说旧闻的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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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49 兹举一例以见一般。如《皋陶谟》篇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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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51 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达于上下,敬哉有土!皋陶曰:“朕言惠,可厎行。”禹曰:“俞,乃言厎可绩。”皋陶曰:“予未有知思,曰赞赞襄哉!”(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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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53 以下是摘自《孔传》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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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55 言天因民而降之福,民所归者天命之。民所叛者天讨之,言天所赏罚,惟善恶所在,不避贵贱。有土之君,不可不敬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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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57 《孔传》释文,其义甚明,是说:“天”之聪明与明威,都来自下民。民心之所向,天命(予)之福;民心所叛,天讨之罪。明确指出“天所赏罚,惟善恶所在”。告诫有土有责者,“不可不敬惧”!其文难解者,惟在皋陶自谦语:“赞赞襄哉”。《孔传》释“赞”为“赞奏上古行事”,而未释“襄”字。《正义》因而引马融注云:“襄,因也。”即因袭古之言论而已。复引显氏注云:“襄,上也。谓赞奏上古行事而言之也。”但是二刘义疏同于马融。并以“襄”为“因”。《正义》认为孔《传》不训“襄”为上,已从“襄陵”而释之。《尚书·益稷》篇有“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语。《孔传》释之为“包山上陵”,则已释“襄”为“上”。因而否定二刘说曰:“若必为因,孔传无容不训其意。”然后又引郑玄《注》云:“赞,明也。襄之言畅,言我未有所知,所思徒赞明帝德,畅我忠言而已。”表示并不墨守《孔传》一家之言,而是博引众家以作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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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59 《古文尚书》并《孔传》所体现的儒家思想,主要有民本论、天命论和诫慎论。经过孔颖达《尚书正义》总结和诠解,在此后的思想界和政治生活中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尚书》和《孔传》的这三种思想,是密切相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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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61 天命论如《大禹谟》益曰:“都,帝德广运,乃圣乃神,乃武乃文。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又曰“四海困穷,天禄永终”。《传》曰:“困穷谓天民之无告者。言为天子勤此三者,则天之禄籍长终汝身。”民本论如舜曰:“可爱非君?可畏非民?非元后何戴?后非众罔与守邦?”《传》曰:“民以君为命,故可爱。君失道,民叛之,故可畏。言众戴君以自存,君恃众以守国,相须而立。”又如《盘庚》“呜呼!古我前后,罔不惟民之承。”《传》“言我先世贤君,无不承安民而恤之”。最经典的表述乃是“民惟邦本,本固邦宁”。(156)但其天命论却是以民本为依据的。如《泰誓》所谓“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又上引“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正义》疏曰:“此即《泰誓》所云‘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故‘民所归者,天命之’。”(157)天命实即假天威以行民意,可称之为民本的天命观,是为正统的儒家天命论。天命常改实不足恃,然“惟德是辅”。因之而又有诫慎论的提出。如益赞禹曰:“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益又曰:“吁!戒哉!儆戒无虞,罔失法度。罔游于逸,罔淫于乐。”孔颖达以“诫慎言行”以提领《尚书》精神,实符合《尚书》之原旨,更有现实之意义。然则《尚书》之经、传、疏的核心精神,无疑是使其足以彪炳千古为百世法的民本思想,殆无疑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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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63 (三)《毛诗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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