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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几“领国史且三十年,官虽徙,职常如旧。礼部尚书郑惟忠尝问:‘自古文士多,史才少,何耶?’对曰:‘史有三长:才、学、识。世罕兼之,故史者少。夫有学无才,犹愚贾操金,不能殖货;有才无学,犹巧匠无楩柟斧斤,弗能成室。善恶必书,使骄君贼臣知惧,此为无可加者。’时以为笃论。知几善持论,辩据明锐,视诸儒皆出其下”(89)。知几勤于著述,“自幼及长,述作不倦”,朝廷每有论著,必居其职。曾预修《三教珠英》、《文馆词林》、《姓族系录》以及预修《唐书实录》等,皆流传于当代,有文集三十卷。知几卒后数年,玄宗敕令河南府遣人就家抄写《史通》以进,读而称善,追赠工部尚书,谥曰文。(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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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唐书传论》论知几及其学派诸人曰:“刘、徐(坚)等五公,学际天人,才兼文史,俾西垣、东观,一代粲然,盖诸公之用心也。然而子玄郁结于当年,行冲彷徨于极笔,官不过俗吏,宠不逮常才,非过使然,盖此道非趋时之具也,其穷也宜哉!”(91)这一评价应该说是公允切当的。《新唐书论赞》则批评知几曰:“何知几以来,攻诃古人而拙于用己欤。”(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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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刘知几的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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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知几在幼年起开始研读史书,至晚年完成等身著作,致力于史学研究达50年之久,著述之丰,堪称巨子。与人合作编撰的史书计有:《高宗实录》二十卷、《中宗实录》二十卷、《则天皇后实录》三十卷、《三教珠英》一百三十三卷、《姓族系录》二百卷、《唐书》八十卷。自力完成的著作计有《刘氏家乘》十五卷、《刘氏谱考》三卷、《睿宗实录》十卷、《刘子集》三十卷、《史通》二十卷。兹根据现有资料及历代的研究成果,对刘知几史学的主要特点与贡献,择其犹要者概述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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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刘知几对以往史学进行了全面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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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史学传统,源远流长。然而知几之前,所谓史学,实为历史事件之载记、人物言行之纂述,以及史评史论之总称;唐代之前,可称史学评论的,有《后汉书·班彪传》所载班彪对过去重要史籍的论述,然仅500余字;南朝刘勰《文心雕龙》中有《史传篇》,叙述从孔子至东晋这一时期史学发展的情况,也仅1300余字。《文心雕龙义证·史传》篇卷首詹锳《义证》引纪昀评曰:“彦和妙解文理,而史事非其当行,此篇文句特烦,而约略依稀,无甚高论,特敷衍以足数耳。学者欲析源流,有刘子玄之书在。”又引范文澜案语曰:“《史通》专论史学,自必条举细目;《文心》上篇总论文体,提挈纲要,体大事繁,自不能如《史通》之周密。”“至於烦略之故,贵信之论,皆子玄书中精义,而彦和已开其先河。”认为刘勰不仅史事当行,而且“深得史迁著述之遗意”,“尤得史法之精微。後世子玄作《史通》,盖即此意扩言之者”。(93)余读《文心》书,亦以为范当而纪非。今按,子玄《史通》实为对刘勰并及以前学者关乎史学的论述,有所继承、总结,发展而成。因之,若论内容之丰富,体例之完备,包揽之广泛,自成一系统的体系,当然要首推知几《史通》一书,堪称名副其实的史学或史学评论专著,实开中国史学评论的新学风。甚至亦可说自知几《史通》起,中国始有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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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知几不仅是对唐代以前史学业绩进行全面总结的第一人,同时也是对中国史学新体系提出建设性意见的第一人。刘知几将中国历代史学流派,概括为六家二体,溯其源流,疏其得失,第一次给予较为全面的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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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知几《史通》开宗明义,第一章便将我国浩如烟海的史书,分成“六家”与“二体”:记言之《尚书》家、记事之《春秋》家、编年之《左传》家、分国别的《国语》家、纪传的《史记》家和断代的《汉书》家。以此六家统领中国史学发展的全局,诚足以纲维群史,而将前代所有的史书体例概括殆尽。并指出:“古往今来,质文递变;诸史之作,不恒厥体。”在众多“体式不同”的史学体裁中,惟经年纬月,铨次分明的编年体和以人物为中心的纪传体,最具生命力。故于叙“六家”之后,复作《二体篇》,为史书体例,竖起了编年,纪传两大支柱。编年体为左丘明传《春秋》所创制;纪传体则为司马迁著《史记》所立。此后遂成为我国史学体裁的主要潮流。并指出纪传、编年二体,各有所长及所短:编年体“系日月而为次,列时岁以相续,中国外夷,同年共世,理尽一言,语无重出,此其所以为长也”。但于人物的记载多所遗漏,“故论其细也,则纤芥无遗;语其粗也,则丘山是弃。此其所以为短也”。纪传体则“纪以包举大端,传以委曲细事,表以谱列年爵,志以总括遗漏。此其所以为长也。”但其短处在于“同为一事,分在数篇,断续相离,前后屡出”,“编次同类,不求年月”,缺乏清晰的时间概念。因此认为这两种著史体裁应该并存不可偏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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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家》《二体》两篇史论,对自古以来的众多史书体例和体裁,做出穷源镜委,脉络分明的概括总结。刘知几尚是第一人。虽然魏征的《隋书·经籍志·史部》,已将史学从经学中划分出来,使之成为典籍中一个独立的门类和学科,开拓了独立发展的空间,但对史学的功用及主要概念范畴,尚未做出清晰的阐释。《史通》则“辨其指归”,“殚其体统”,透过对史学源流及史体的剖辨,从此将史学的概念建立起来。刘知几在《史通·补注篇》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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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若郑玄、王肃,述《五经》而各异,何休、马融,论《三传》而竞爽。欲加商榷,其流实繁,斯则义涉儒家,言非史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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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为虽然郑玄、王肃的经说及何休、马融对《春秋三传》的辨析虽然不同,但尚属章句训解,经义发明,与史学仍然大异其趣。而史学的特征在于:“史之称美者,以叙事为先。”而叙事则须“识事详审,措辞精密”,“告诸往而知诸来者”。(94)目的在于“记功司过,彰善瘅恶,得失一朝,荣辱千载”(95)。点出了史学的特有功能与作用。并进一步申论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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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圣人之述作也,上自《尧典》,下终获麟,是为属词比事之言,疏通知远之旨。子夏曰:“《书》之论事也,昭昭然若日月之代明。”扬雄有云:“说事者莫辨乎《书》,说理者莫辨乎《春秋》。”然则意复深奥,训诂成义,微显阐幽,婉而成章,虽殊途异辙,亦各有美焉。谅以师范亿载,规模万古,为述者之冠冕,实后来之龟镜。既而马迁《史记》,班固《汉书》,继圣而作,抑其次也。故世之学者,皆先曰《五经》,次云《三史》,故经史之目,于此分焉。(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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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为《尚书》、《春秋》涵意深奥,而儒者诂训成义,婉而成章,是为经学,和史学的叙事不同。但《尚书》、《春秋》亦为叙事之冠冕与龟镜,《史记》与《汉书》就是继承了这一叙事传统。而《尚书》乃左史载言之书,《春秋》为右史记事之史,至于《左传》并兼言事,刘知几认为是叙事的最高标准。因将“疏通知远”之《尚书》,“属辞比事”(97)之《春秋》纳入史学的范围。所以他说“文籍肇创,史有《尚书》,柔远疏通,网罗历代”,而“夫子修《春秋》,记二百年行事。三传并作,史道勃兴”(98)。因以《尚书》和《春秋》为著史叙事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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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刘知几针对以前学界一致认为《春秋》只是经书而言之的,刘知几并未因此而否定《春秋》同时也是一部经书。因而为《春秋》为春秋正名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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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尼之修《春秋》也,乃观周礼之旧法,遵鲁史之遗文,据行事,仍人道,就败以明罚,因兴以立功,假日月而定历数,藉朝聘而正礼乐,微婉其说,志晦其文,为不刊之言,著将来之法,故能弥历千载而其书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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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春秋》之前的“百国春秋”,即非单纯地记载本国和他国“赴告”的史实,还要加之以是非善恶的评价。故而《国语·楚语》记载叔时曰:“教之春秋,而为之耸善而抑恶焉,以戒劝其心;教之世,而为之昭明德而废幽昏焉,以休惧其动。”韦昭注曰:“以天时纪人事,谓之春秋。”又曰“为之陈有明德者世显,而闇乱者世废”的道理。孔子正是继承发扬这一传统,使用独创的简要笔法,突显了《春秋》褒贬的作用和意义,使之成为道德训诫和著史记事的圭臬。知几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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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传》家者,其先出于左丘明。孔子既著《春秋》,而丘明受经作传。盖传者,转也;转受经旨,以授后人。(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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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确地承认《春秋》经传,是通过史事所传授的仍然是“经旨”。可见经书的意旨,也是著史必须遵行的法则。著史重视实录之外,也要兼具“劝善惩恶”的褒贬功能。所以其在《史通·史官建置篇》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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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乃《春秋》成而逆子惧,南史至而贼臣书,其记事载言也则如彼,其劝善惩恶也又如此。由斯而言,则史之为用,其利甚博。(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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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知几认为《春秋》虽然属于经书,然其作为史书的社会功用则更为显著,而儒者诂训成义,斐然可观,但毕竟和史学的叙事不同。但《尚书》、《春秋》仍然是叙事的冠冕与龟镜,司马迁的《史记》,班固的《汉书》就是继承这个叙事的传统。因此,他在叙述史学源流时,《六家篇》首列《尚书》、《春秋》二家。并据左史记言,右史记事,认为“古之史氏区分有二焉:一曰记言,一曰记事”。《尚书》是载言之书,《春秋》是记事之史,至于《左传》并兼言事,刘知几认为是叙事的最高标准。《史通·六家篇》“左传家”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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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左传》之释经也,言见经文而事详传内,或传无而经有,或经阙而传存。其言简而要,其事详而博,信圣人之羽翮,而述者之冠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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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知几所以偏好《左传》,不仅因为《左氏春秋》是他家的家学,十二岁就由他父亲讲授《左传》,当时虽未能深解,却可略举其义,后来更博观义疏,故其颇以“精此一经”(101)自负。因而在《史通》中有《申左》一篇,畅论左氏三长,其中三长之一,就是丘明既躬身为太史,除读鲁国文集外,并“博总群书,至如梼杌、纪年之流,郑书、晋志之类,凡此诸籍,莫不毕睹。其《传》广包它国,每事皆详”(102)。因此称誉《左传》叙事“世称实录”。并且特详当代行事,《史通·申左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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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是周礼之故事,鲁国之遗文,夫子因而修之。至于实录,付之丘明,用使善恶毕彰,真伪尽露。向使孔《经》独用,《左传》不作,则当代行事,安得而详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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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传》详实记载当代行事,这也是刘知几偏爱《左传》的另一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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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左传》是古文家言。自来是经今古文争议最激烈的一部书。争议的焦点由于对经书中心人物孔子,彼此持不同的看法。今文学家认为孔子是素王,六经大部分是孔子所作,是孔子托古改制的手段。六经文学是糟粕,其中的微言大义,才是精旨所在。古文学家认为孔子是“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圣人,删《诗》《书》、订《礼》《乐》、著《春秋》的目的,是为了将这份文化遗产传授于人。所以,孔子是古代文化的保存者,也是史学家。(103)因此,就古文学家而言,认为经书多属历史或典章制度的记载。《周礼》和《春秋左传》,一是制度,一是历史。杜预的《左传集解》,就突出了这种历史意味的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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