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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封禅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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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复礼乐,是张说最大的心愿,这可从其岳州《赦归道中作》的诗中可以看出:“复是三阶正,还逢四海平。谁能定礼乐,为国著功成。”(127)张说最大的功业,也许就体现在礼乐制度的制定上了。《开元礼》及《唐六典》这两部模仿古代礼法的高文典册,都是在张说提议下开始制作的,所谓“佐佑王化,粉泽典章,成一王法”(128),即是指此而言。两部礼典虽然都没有在其生前完成,但开创谋划之功,实不可没。张说倡导礼乐的另一事迹,便是主持泰山封禅大典。也是其立足儒家政教,“润色王道”,“粉饰盛时”政纲的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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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复礼乐,是清平之治的主要标志,《礼记·乐记》有云:“王者功成作乐,治定制礼。其功大者其乐备,其治辩者其礼具。”(129)封禅泰山,则是其中最隆重盛大的典礼。司马迁《封禅书》曰:“自古受命帝王,曷尝不封禅。”并引《管子·封禅篇》封禅礼起于无怀氏的三皇时代,然太史公只断自尧舜。认为“厥旷远者千有馀载,近者数百载,故其仪阙然堙灭,其详不可得而记闻云”。所以《封禅书》主要记述秦汉的封禅活动。封禅的仪程据张守节《史记正义》与司马贞《索隐》所释:封为筑坛“祭天”,禅为除土“祭地”,“登封报天,降禅除地”(130),然后勒石纪铭,即谓之封禅,多在泰山顶峰和山下小丘进行。但东晋袁宏则从意义上解释说:“崇其坛场,则谓之封;明其代兴,则谓之禅。然则封禅者,王者开务之大礼也。德不周洽,不得辄议斯事;功不弘济,不得髣佛斯礼。”(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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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禅泰山,是属于古代国家祭祀的大典,具有严格的条件与规定,并非受命君主皆可施行。据刘向《五经通义》云:“易姓而王,致太平,必封泰山,禅梁父,荷天命以为王,使理群生,告太平于天,报群神之功。”(132)封禅与上古以来的尊天思想有关,王者皆认为自己是承荷天命而王。不过还可以从其天命观中看到“民”的影子,所谓天命,实则就是民意的曲折体现。如《尚书·周书》载武王伐殷所作《泰誓》云:“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133)封禅则是向天汇报自己“理群生”的政绩。“告太平于天,报群神之功。”这里所谓“报群神”,按刘向的说法:“神之大者,曰昊天,上帝其佐曰五帝,王者所以祭天地何?王者父事天,母事地,故以子道事之。”“王者所以因郊祭日月星辰,风伯雨师山川何?以为皆有功于民,故祭之也。”(134)这种对自然神灵的崇拜,似乎也不是盲目的迷信,而是因为天地日月、风雨山川“皆有功于民”。而且其功用具有不可思议的神妙,故尊之以为神灵,祭祀以报答之。如果说封禅的积极意义,那就是在于让统治者明白,还有一个地位高于其上的天在,而天是不可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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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晋司马彪论封禅曰:“自上皇以来,封泰山者,至周七十二代。易姓则改封者,著一代之始,明不相袭也。继世之王巡狩,则有修封以祭而已。”“且唯封为改代,夏少康、周宣王,由废复兴,不闻改封。”所以秦至西汉的泰山封禅,惟有始皇与武帝各一次。东汉光武帝“欲因孝武故封”,淡化“易姓而王”的改订,强调“登封告成,为民报德,百王所同”的特色,以示自己为西汉政权的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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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对于封禅,历代都有大儒反对,如梁朝许懋向梁武帝进谏曰:“封于泰山,考绩柴燎,禅乎梁甫,刻石纪号。此纬书之曲说,非正经之通义也”,并说出“若是圣主,不须封禅;若是凡主,不应封禅”(135)的至理名言。其次是隋代文中子王通之说。《新唐书·礼乐志》曾引其言曰:“封禅,非古也,其秦、汉之侈心乎?”(136)可谓一语中的。故马端临《文献通考》认为“太史公作《封禅书》,则以为古受命帝王未尝不封禅,且引管仲答齐桓公之语,以为古封禅七十二家,自无怀氏至三代俱有之,盖出于齐鲁陋儒之说,诗书所不载,非事实也。当以《文中子》之言为正”(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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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唐代,贞观、永徽以迄开元都曾多次讨论封禅,只是太宗没有果行罢了。如果说高宗封禅,还是继承太宗未竟之志,向天下宣示大唐革命成功,训致太平,行其告成之典。那么,唐玄宗继高宗东封泰山后,再次封禅,即使国家已达致太平盛世,但并不符合《五经通论》封禅“易姓而王”的规定,大概即是援引光武帝继汉武之后而封禅的先例。何况其前武后亦曾改国号为周,并且在嵩山行过封禅大典,政权几至颠覆。所以此次封禅泰山,含有向天下昭示天命已复的用意。其实用封禅宣示政权的合法性,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所以司马彪曰:“帝王所以能大著于后者,实在其德加于人,不闻在封矣。”(138)如贞观年间的议封禅,唐太宗就曾说过:“如朕本心,但使天下太平,家给人足,虽阙封禅之礼,亦可比德于尧舜;若百姓不足,夷狄内侵,纵修封禅之仪,亦何异桀纣。”又曰:“礼云,‘至敬不坛’,扫地而祭,足表至诚,何必远登高山,封数尺之土也!”侍中王珪赞扬太宗之言为“德音”,深“明封禅本末”。秘书监魏征则曰:“升中之礼,须备千乘万骑,供帐之费,动役数州。户口萧条,何以能给?”太宗深嘉征言。但是,劝行封禅的中外章表不绝,太宗还是同意了房玄龄颜师古等人的意见,准备东封。只是因为“是年两河水潦,其事乃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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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之所以极力反对,固然是受其师王通的影响,主要还是因为国家疮痍新复,山东尚且穷乏,“陛下东封,万国咸萃”,千乘万骑,一则扰民,二则恐为藩国邻邦窥破虚实。然而时殊势异,至开元年间的大唐已经达到物质、文化的鼎盛时期,于是大兴礼乐,亦好像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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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十二年岁末,“文武百僚、朝集使、皇亲及四方文学之士,皆以理化升平,时谷屡稔,上书请修封禅之礼并献赋颂者,前后千有余篇”(139)。群臣上表奏请玄宗封禅。先是文武百官吏部尚书裴漼等,奏称玄宗“英威迈于百王,至德加于四海”,群臣“咸申就日之诚,愿睹封峦之庆”。玄宗手诏答之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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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承奉丕业,十有余年,德未加于百姓,化未覃于四海。至若尧舜禹汤之茂躅,轩后周文之懿范,非朕之能逮也。其有日月之瑞,风云之祥,则宗庙社稷之余庆也。天平地成,人和岁稔,则群公卿士之任职也。抚躬内省,朕何有焉?难违兆庶之情,未议封崇之礼。(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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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宗将开元之治的功绩,上而归于“宗庙社稷之余庆”,下而归于“群公卿士之任职”,谦恭之情跃然纸上。后由中书令张说与侍中源乾曜再三上书奏请,玄宗一再回绝,最后势不获已而应允。张说等在第一次奏章中,历述“自古受天命,居大宝者,必登崇高之丘,行封禅之事”的史迹与道理,盛称玄宗孝敬慈惠、恭俭深仁、文思治绩,足可比隆于三皇五帝。而且祥瑞普降,“人和岁稔”。“仰考神心,旁采众望,封峦展礼,时不可仰。”第二表则说明“考天人之际,稽亿兆之情,以为治定功成,登封告禅,鸿名盛则”,顺理成章。“夫昭报天地,至敬也;严配祖宗,大孝也;厚福苍生,博惠也;登封纪号,丕业也,陛下安可以阙哉。”望能“乘农之隙,以展巡狩朝觐之仪,则天下幸甚”。但都被玄宗谦逊地回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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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说、源乾曜等不得不第三次上书固请:“臣闻圣人者,与天地合德,故珍符休命,不可得而辞;鸿名盛典,不可得而让。”“今陛下稽天意以固辞,违人事以久让,是和平而不崇昭报,至理而阙荐祖宗。亿兆之情。犹知不可。”“愿纳王公卿士列岳搢绅之望。回命有司。速定大典。”情恳意切,言辞激烈,“帝不得已而从之”。于是颁《允行封禅诏》:“可以开元十三年十一月十日,式遵故实,有事泰山。所司与公卿诸儒详择典礼,预为备具,勿广劳人,务存节约,以称朕意。”(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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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说负责撰拟封禅仪注,与徐坚、韦绦、康子元、侯行果,并众礼官一起“稽虞典,绎汉制”,综合《贞观礼》和《显庆礼》,反复推敲,对封禅礼仪多所改订,如奏请以睿宗配享皇地祇等。比起汉代以及贞观、显庆二礼,最大的特点,就是程序的简化。如改汉武的两封两禅,为一封一禅,并将初、亚、终三献之礼一次完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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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仪注拟订过程中,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如柴望之礼,有人主张先燔柴后祭祀,有人以为应先祭祀后燔柴。各引经典,相持不下。张说议曰:“凡祭者,本以心为主,心至则通于天地,达于神祇。既有先燔、后燎,自可断于圣意,圣意所至,则通于神明。”燔之先后,不好由臣僚越俎代庖。即认为祭祀本以心意为主,心灵贯注,自然能够通于神明。燔、燎之后先,只是末节,这些具体仪节应该随皇帝的心思而定。与之相应的,张说还提出一个“临时量事改摄”的原则。即针对琐屑的仪节,可根据具体情况,临时决定取舍。如四门助教施敬本有驳旧封禅礼八条意见,言之有理,张说将其中四条吸收在仪注中,其余则建议玄宗根据“圣意”,临时斟酌“改摄”。这种对于国家隆重大典,采取灵活变通方法的态度,与上述“凡祭者,本以心为主”的理论,均表明此次封禅属于儒家神道设教的政治特性,而冲淡了蒙于其上的宗教神秘性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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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宗一行于十一月初六(丙戌)至泰山,休整之暇,又与贺知章议定了封禅的最后仪程。如分昊天上帝与五方帝为君臣,改封、禅由玄宗君臣于泰山上下同时进行等。“陛下享君位于山上,群臣祀臣位于山下,诚足以垂范来叶,为变礼之大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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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宗又问贺知章何以前代帝王封禅所用的玉牒总是秘而不宣?贺知章答曰:“玉牒以通意于天,前代或祈长年,希神仙,旨尚微密,故外莫知。”玄宗则光明磊落地宣称:“朕今此行,皆为苍生祈福,更无密请。宜将玉牒出示百僚,使知朕意。”其文有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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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唐嗣天子臣某,恭承大宝,十有三年。敬若天意,四海晏然。封祀岱岳,谢成于天。子孙百禄,苍生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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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宗亲自撰书《纪泰山铭》,勒于岱顶大观峰,并令张说撰《封祀坛颂》、源乾曜撰《社首坛颂》、苏颋撰《朝觐坛颂》,均勒石纪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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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封禅,声势规模空前浩大,“张皇六师,震詟九宇。旌旗有列,士马无哗”,仪仗绵延长达百里。还邀请四夷君长及蕃夷客使“从封泰山”。既使其得以“观国之光”,又保障了四裔边境的安全,促进了国际文化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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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封禅,礼仪之庄重,规模之盛大,气势之宏伟,天下壮观。“夜中燃火相属,山下望之,有如连星自地属天”;“丝竹之声,飘若天外”(142)这种盛大隆重祥和庄敬的典礼,是开元盛世社会安定,财力雄厚,文化鼎盛的集中体现。不仅宣示了帝王的尊荣、国家的权威,也扩大了儒道文化的影响,促进了中华文化圈的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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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宗礼毕返程过曲阜。“幸孔子宅,亲设奠祭。”(143)并赋《经邹鲁祭孔子而叹之》诗:“夫子何为者,栖栖一代中。地犹鄹氏邑,宅即鲁王宫。叹凤嗟身否,伤麟怨道穷。今看两楹奠,当与梦时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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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禅泰山,是张说倡导复古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复兴儒家礼乐制度,其意义不仅仅是为尊崇王室地位,更是盛世之治社会文明不可或缺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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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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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姜朝晖《张说与初盛唐政治文化关系考述》,《西北师大学报》,2002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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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杜晓勤《“吏治与文学之争”对盛唐前期诗坛之影响》,《文史哲》,1997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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