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2051728
1702051729
朱泚叛变,长安失陷,陆贽从狩奉天,机务繁忙,征发指踪,千端万绪,书诏日数百,皆经贽手,初若不经思,而皆周密详尽,人人可晓。口授指划,致使“旁吏承写不给,它学士笔阁不得下,而贽沛然有余”。
1702051730
1702051731
由于仓卒变故,德宗每自克责。贽曰:“陛下引咎,尧、舜意也。然致寇者乃群臣罪。”贽意指卢杞等。帝护杞,因曰:“卿不忍归过朕,有是言哉。然自古兴衰,其亦有天命乎?今之厄运,恐不在人也。”贽乃上书分析京师失守的直接原因,大略有二:这次平叛战争,由于“聚兵日众,供费日博,常赋不给,乃议蹙限而加敛”;以致吏民皆不堪命,此其一;“边陲之戍以保封疆,禁卫之旅以备巡警,邦之大防也”。而陛下悉令东征,致使京师边备空虚,此其二。继而分析德宗政策失误和群臣的责任曰:
1702051732
1702051733
陛下又谓百度弛废,则持义以掩恩,任法以成治,断失于太速,察伤于太精。断速则寡恕于人,而疑似不容辨也;察精则多猜于物,而亿度未必然也。寡恕而下惧祸,故反侧之衅生;多猜而下妨嫌,故苟且之患作。由是叛乱继产,忿讟并兴,非常之虞,惟人主独不闻。
1702051734
1702051735
致使凶卒犯阙,竟然“重门无结草之御,环卫无谁何之人。陛下虽有股肱之臣,耳目之佐,见危不能竭诚,临难不能效死,是则群臣之罪也”。
1702051736
1702051737
最后批评德宗的天命论曰:
1702051738
1702051739
陛下方以兴衰诿之天命,亦过矣。《书》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则天所视听,皆因于人,非人事外自有天命也。纣之辞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此舍人事推天命,必不可之理也。《易》曰:“自天祐之。”仲尼以谓:“祐者助也。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顺,是以祐之。”《易》论天人祐助之际,必先履行,而吉凶之报象焉。此天命在人,盖昭昭矣。
1702051740
1702051741
陆贽认为“治或生乱者,恃治而不修也;乱或资治者,遭乱而能治也”。因鼓励并劝谏德宗说:“今生乱失序之事不可追矣,其资治兴邦之业,在刻励而谨修之。当至危之机,得其道则兴,失则废,其间不容复有所悔也。”只要能够“舍己以从众,违欲以遵道,远憸佞,亲忠直,推至诚,去逆诈”,事无不济。可见所谓天命即是人事,“斯道甚易知,甚易行,不耗神,不劬力,第约之于心耳”。“约之于心”,即是格君心之非。革欲去非,则又“何畏乎厄运,何患乎不宁哉?”
1702051742
1702051743
德宗是一位意欲有为的君主,然每自恃聪明,性好猜疑。陆贽劝德宗:推至诚于天下,“群臣参日,使极言得失。若以军务对者,见不以时,听纳无倦。兼天下之智以为聪明。”德宗反谓:“朕岂不推诚!然顾上封者,惟讥斥人短长,类非忠直。往谓君臣一体,故推信不疑,至憸人卖为威福。今兹之祸,推诚之敝也。又谏者不密,要须归曲于朕,以自取名。朕嗣位,见言事多矣,大抵雷同道听,加质则穷。故顷不诏次对,岂曰倦哉!”(62)针对德宗这种拒谏诿过的心理,陆贽开导极谏之曰:“人君临下,当以诚信为本。谏者虽辞情鄙拙,亦当优容以开言路,若震之以威,折之以辩,则臣下何敢尽言。”乃复上疏,其略曰:“天子之道,与天同方,天不以地有恶木而废发生,天子不以时有小人而废听纳。”又曰:“唯信与诚,有失无补。一不诚则心莫之保,一不信则言莫之行。陛下所谓失于诚信以致患害者,臣窃以斯言为过矣。”又曰:“驭之以智则人诈,示之以疑则人偷。上行之则下从之,上施之则下报之。若诚不尽于己而望尽于人,众必怠而不从矣。不诚于前而曰诚于后,众心疑而不信矣。是知诚信之道,不可斯须而去身。愿陛下慎守而行之有加,恐非所以为悔者也!”(63)
1702051744
1702051745
不惟劝德宗推诚,并进而劝德宗改过,其言曰:
1702051746
1702051747
今盗遍天下,舆驾播迁,陛下宜痛自引过,以感动人心。昔成汤以罪己勃兴,楚昭以善言复国。陛下诚能不吝改过,以言谢天下,使书诏无忌,臣虽愚陋,可以仰副圣情,庶令反侧之徒,革心向化。
1702051748
1702051749
德宗然之。故奉天所下书诏,虽武夫悍卒,无不挥涕感激,多贽所为也。(64)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在平定朱泚後,改建中五年(784年)为兴元元年,陆贽替德宗所作的《奉天改元大赦制》,亦即所谓“罪己诏”。诏文曰:
1702051750
1702051751
致理兴化,必在推诚;忘已济人,不吝改过。朕嗣守丕构,君临万方,失守宗祧,越在草莽。不念率德,诚莫追於既往;永言思咎,期有复於将来。肆子小子,获缵鸿业,惧德不嗣,罔敢怠荒。然以长于深宫之中,暗于经国之务,积习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穑之艰难,不察征戍之劳苦,泽靡下究,情不上通,事既壅隔,人怀疑阻,犹昧省已,遂用兴戎。天谴於上,而朕不悟,人怨於下,而朕不知,驯致乱阶,变兴都邑。上辱於祖宗,下负于黎庶。痛心腼貌,罪实在予,永言愧悼,若坠深谷。
1702051752
1702051753
对于群臣劝其更上徽号一事,诏制一则曰“朕晨兴夕惕,惟念前非”。二则曰“昨因内省,良用矍然”。然后说:
1702051754
1702051755
体阴阳不测之谓神,与天地合德之谓圣,顾惟浅昧,非所宜当。文者所以成化,武者所以定乱,今化之不被,乱是用兴,岂可更徇群情苟膺虚美,重余不德,祗益怀惭。自今以後,中外所上书奏,不得更称圣神文武之号。
1702051756
1702051757
在痛切地深致自责之后,一再表示改元之后,“与人(民)更始”,既往责任全在朕躬,“朕抚驭乖方,信诚靡著,致令疑惧,不自保安。兵兴累年,海内骚扰,皆由上失其道,下罹其灾,朕实不君,人则何罪”。因而除朱泚之外,包括泚弟朱滔在内的诸叛镇也一概赦免,“待之若旧”。对战乱之后的百姓则宣布减免当年的赋税,税间架及榷茶铁之属,亦悉停罢。并表示愿从自我作始,与天下共渡时艰:
1702051758
1702051759
大兵之後,内外耗竭,贬食省用,宜自朕躬。当节乘舆之服御,绝宫室之华饰,率已师俭,为天下先。诸道贡献,自非供宗庙军国之用,一切并停。赦书日行五百里,布告遐迩,咸使闻知。(65)
1702051760
1702051761
陆贽替“圣天子”所作的“罪己诏”,确实收到德宗意想不到的巨大反响和良好效果,不惟前线将士人人感奋,诸叛镇如“王武俊、田悦、李纳见赦令,皆去王号,上表谢罪”(66)。权德舆《翰苑集序》在叙述这段史实后说:“议者以德宗克平寇乱,不惟神武之功,爪牙宣力,盖亦资文德腹心之助焉。及还京师,李抱真来朝,奏曰:‘陛下在南山时,山东士卒闻书诏之辞,无不感泣,思奋臣节,臣知贼不足平也。’”(67)
1702051762
1702051763
德宗奉天蒙难期间,仍是卢杞主政,德宗猜忌之心重,卢杞不惟阿意逢迎,而且利用之以遂其私,巧言误国,不计其极。若非此时陆贽深得德宗信任,得在内署议事,运筹画策,成为名副其实的“救时内相”,则唐之存亡,真不可量。当奉天军情危急之际,附近四州聚集兵马驰援,本有一条安全路线可达,卢杞却以恐惊动先帝陵寝为由,驳回陆贽等人意见,令援军走两面夹山的漠谷,结果遭遇伏击,全军覆没。李怀光解奉天之围,卢杞却不让其陛见,令其迅即解救长安,怀光功高未赏,致令怨望,终至叛变。前此,李晟神策军、并渭北节度史李建辉与神策军兵马使杨惠元与李怀光皆屯军咸阳,李晟觉察怀光欲叛,惧为其吞并,陆贽乃设计使怀光主动同意李晟移军渭桥,陆贽又料定晟军一撤,李杨二军必为怀光所并,再三请德宗密令二军先做准备,届时以晟军兵弱为由,明诏二军随李晟移军,由于德宗对怀光心存幻想,优柔寡断,未及采纳间,两军已被怀光吞噬,惠元被害,建辉仅以身免。德宗不得不再次南奔梁州。但总算保留下李晟一支生力军,成为嗣后收复长安的主力。说明陆贽不惟有文且多谋,知君知国知兵知人,运筹帷幄,如运诸掌,通过一系列事变考验,德宗对陆贽更加依重。《通鉴》载:
1702051764
1702051765
贽在翰林,为上所亲信,居艰难中,虽有宰相,大小之事,上必与贽谋之,故当时谓之内相,上行止必与之俱。梁、洋道险,尝与贽相失,经夕不至,上惊忧涕泣,募得贽者赏千金。久之,乃至,上喜甚,太子以下皆贺。(68)
1702051766
1702051767
在梁州期间,陆贽谋划的几件大事,对收复长安具有决定性意义。斯时在长安前线的只有浑瑊与李晟两支兵马,吐蕃援军因受朱泚重贿抢掠而退,德宗颇以兵力不足为虑。陆贽为德宗分析形势,认为反复无常的蕃兵撤退并非坏事,且叛贼气焰亦衰,有瑊、晟之兵马足矣。“但愿陛下慎于抚接,以奋起忠勇之心;勤于砥砺,以昭苏远近之望。中兴大业,旬日可期。”(69)德宗对陆贽的分析,甚感宽慰,自是又欲对浑瑊诸军进行“商量规划,令其进取”。无非遥制将帅,号令自专而已。陆贽因之再上《兴元奏请浑瑊李晟等诸军马自取机便状》,论用兵机宜曰:
1702051768
1702051769
臣闻将贵专谋,兵以奇胜,军机遥制则失变,戎帅禀命则不威。是以古之贤君选将而任,分之于阃,誓莫干也,授之于钺,俾专断也。自昔帝王之所以夷大艰,成大业者,由此道也。
1702051770
1702051771
锋镐交于原野,而决策于九重之中;机会变于须臾,而定计于千里之外。上有掣肘之讥,下无死绥之志。自昔帝王之长乱繁刑,丧师蹙国者,由此道也。(70)
1702051772
1702051773
德宗听取了陆贽建议,长安不久收复,朱泚毙命;继而平定河中,怀光自缢。陆贽虑“谄谀希旨之徒,险躁生事之辈,幸凶丑覆亡之会,揣英主削平之心”,建议鼓乘胜之师讨伐淮西。乃上《收河中后请罢兵状》,陈述对时局的看法:勿以为只有淮西李希烈负隅顽抗,归诚效顺的诸镇亦且首鼠两端,顾衅观望,如果再于此时造次用兵,那么此前的《奉天大赦诏》即难于取信天下。各藩镇惧“祸将次及”,势必再度联合抗命,局面将不可收拾。所以此时应乘朱泚、怀光“相次枭殄”之威,示之以惠。“诚宜上副天眷,下收物情,布恤人之惠以济威,乘灭贼之威以行惠。宥河中染污之党,悉无所问;赦淮右僭逆之罪,咸与维新。蠲贷疲氓,休罢战士,符经岁息兵之令以彰信,丕大君含垢之德以布仁。”至于淮西李希烈,此时“纵未顺命,斯为独夫。内则无辞以起兵,外则无类以求助”,“彼既气夺算穷,是乃狴牢之虏,不有人祸,则当鬼诛”(71)(意其必生内乱)。
1702051774
1702051775
德宗遂命陆贽起草《诛李怀光后原宥河中将吏并招谕淮西诏》,充分肯定李怀光奉天勤王解围之功,宽宥河中胁从叛变将吏,褒奖壮烈死节之士;再次痛切自责,深致贬损,以昭示朝廷息兵罢战的诚意。遂使僭越者无以为辞,观望者其心亦安。河北诸镇相继上表输诚,李希烈不久亦被其部将毒杀,一如陆贽所料。
1702051776
1702051777
自建中四年至兴元元年,两年间狂飙迭起,险象环生,卒赖陆贽冷静分析形势,运筹帷幄,挽人心于既散,扶大厦于将倾,终使德宗还于旧都。
[
上一页 ]
[ :1.702051728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