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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1861 总天下之智以成我之聪明,所见自明,顺天下之心以施教令,其令必行。因之意欲平治天下者,应有公天下之心,而不可私其腹心,其论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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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1863 夫君天下者,必以天下人之心为心,而不私其心。以天下人之耳目为耳目,而不私其耳目,故能通天下之志,尽天下之情。夫以天下之心为心,则我之好恶,乃天下之好恶也。安在私腹心,以售其侧媚也。以天下之耳目,则天下之聪明,皆我之聪明也。安在偏寄耳目,则以招其蔽也,同欲者谓之圣帝,与天下违欲者谓之独夫。(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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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1865 私其腹心,就是任用逢君之欲,侧媚取宠的奸佞小人,以为自己的腹心耳目;倘能以天下之耳目之聪明为我之耳目我之聪明,则不会偏听偏信,受其蒙蔽。所以说与天下同欲者,即是圣王,反之则是独夫。先于陆贽的刘晏亦有类似的思想,其言曰:“臣闻统天下者以天下,举直错枉,不私其观,故能启至公之门,塞群邪之路。”(115)可见天子以私欲临天下,亦必然同时为奸邪之徒广开方便之门,这是一事之两面,势不能免。所以朝有大奸,即可断定其君为昏,虽苏秦张仪再世,不足以为辩矣。按照儒家的政治理想,陆贽希望君主顺应天下“自为”的规律,认同天下人的欲恶,不须对国家各职司部门及天下之自治进行过多的干涉。也就是说陆贽具有“无为而治”的为政倾向。其言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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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1867 圣王知宇宙之大,不可以耳目周,故清其无为之心,而观物之自为也。知亿兆之多,不可以智力胜,故一其至诚之意,而感人之不诚也。异于是者,乃以一人之听觉,而欲穷宇宙之变态;以一人之防虑,而欲胜亿兆之奸欺;役智弥精,失道弥远。蓄疑之与推诚,其效固不同也。以虚怀待人,人亦思附;任数御物,物终不亲。情思附则感而悦之,虽寇雠化为心膂有矣;意不亲则惧而阻之,虽骨肉结为仇慝有矣。(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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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1869 “清其无为之心,而观物之自为”,即是《老子》所云“无为而无不为”之意。不过在此提请注意的是,“无为”属于道家思想,但“无为而治”却是孔子提出的哲学命题。“治”作为动词的治理是有为,与“无为”正相反对;而作为形容词的至治状态,也有违于道家崇尚的自然境界。是孔子融会老子思想,将两者结合,移之于治道,用以表述为政的最高境界。如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欤。”但尧舜的无为,既非“作为”,亦非毫无作为,然则“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117)恭己是为道德属性,为儒家所独有;正南面,则是端坐而视,并不亲力亲为的意思,亦即主张君主无为而群下有为。其义与道家的无为已自不同,所以,说陆贽具有道家思想,是不确切的判断。就陆贽的议论而言,其意无非主张天子临政,只须总揽全局,推赤诚于天下,但事“委任责成”即可。故其又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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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1871 所谓委任责成者,将立其事,先择其人,既得其人,慎谋其始;既谋其始,详虑其终。终始之间,事必前定,有疑则勿果於用,既用则不复有疑。待终其谋,乃考其事,事愆於素者,革其弊而黜其人;事协於初者,赏其人而成其美。使受赏者无所与让,见黜者莫得为辞。夫如是,则苟无其才,孰敢当任?苟当其任,必得竭才。此古之圣王,委任责成,无为而理之道也。(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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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1873 陆贽认为在政务上君臣必须有所分工,“尊领其要,卑主其详;尊尚恢弘,卑务近细。是以练核小事,纠察微奸,此有司之守也”。“黜其聪察,匿瑕藏疾而务於包含,不示威而人畏之如雷霆,不用明而人仰之如日月。此天子之德也。”因而认为天子“降尊而代卑职”,反是失德的表现。因之应该“启至公之门,令职司皆得自达”。陆贽又阐述其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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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1875 夫君上之权,特异臣下者,唯不自用,乃能用人。其要在顺於物情,其契在通於时变。今之要契,颇具於兹。(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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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1877 德宗最大的失败,在于其自任才智,为了显示其天纵英明,尤喜过问具体的军政事务。按照陆贽的看法,德宗喜好过问具体政务的作风,只能算是为臣之道,而非为君之道。君道应是只管分责命官,而不过问具体的职事。诚如荀子所云:“主道知人,臣道知事。故舜之治天下,不以事诏而万物成。”(120)意即君主之道,在于知人善任,主管各类事务的只是臣工之道,舜治天下,但事委任,并不诏告具体的方略,各类事务反而皆能得到妥善处理。所以陆贽认为君道与臣道应有严格的区别,其所苦苦争执的就是希望德宗能把握这种君道,归根至本,行施合于理政规律的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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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1879 一般而言,刚愎自用,独断专行,喜闻谀辞,自逞好恶的君主,必然以谀顺为忠诚,以献替者为妄愚,以多疑为御下之术。而德宗更加之“断失于太速,察伤于太精”、“以权出己,不究厥情”。终于造成上下相欺,天下分崩的局面。陆贽在德宗“困则思治”之际,力劝其“舍己以从众,违欲以遵道”。推至诚于天下,推诚之不足,复劝之以悔过,悔过之不足,复劝其罪己。如曰:“夫悔过不得不深,引咎不得不尽,招延不可不广,润泽不可不弘,使天下闻之,廓然一变,人人得其所欲,安有不服哉?”(121)而陆贽代德宗所拟的罪己诏,痛切感人,确也达到招复人心,收复故都,国家复归平静的良好效果。可见,君主能够无为而治,进而“悔过”、“罪己”,而罪己悔过的切实表现,则在于以推诚代猜嫌,以纳谏代好谀,以宽恕代忌刻。无为,罪己,改过,用以解消自己与天下的对立;而推诚,纳谏,宽恕,则足可体现君道在治道之中的位置与作用,果如此,天下何愁不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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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1881 (二)陆贽经济思想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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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1883 陆贽独到的经济思想,是其治道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陆贽认为君主应在政治上以天下百姓之心为心,体察群情,以俯允民意,那么接下来,则应将其落在实处。因之治术的第二要点即是按照民心所欲,处理好人与财的关系。民为邦国之本,财为养命之源。故陆贽说“人者邦之本也;财者人之心也”。“建官立国,所以养民也”,“立国而不先养人,国固不立矣。”(122)所以立国首在养民,得人心则必除聚敛,此即《易经》所云“损上以益下”,《大学》所谓“财散则人聚”之意。何况站在君主的角度看,散财不惟得人心,而且并非就是失财,其最终结果反而会使国家更加富有。即“所费者财用,所收者人心,若不失人,何忧乏用”(123)。“人既厚矣,财必赡矣”,人民富裕,货贿增加,财政来源自然充沛。因此,统治者在对待人和财的问题上,要以人为本,以财为末,切莫竞事搜刮,专务聚敛,聚财贿而伤民心。“其心伤则其本伤,其本伤则枝干颠瘁而根抵蹶拔矣。”(124)所以极力谴责对百姓“捶骨沥髓,隳家取财”(125)式的财政搜刮,告诫德宗说:“务鸠敛而厚其帑椟之积”者是“匹夫之富”,只有“务散发而收其兆庶之心”者才是“天子之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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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1885 兴元元年(784年)正月,奉天之围刚刚解除,德宗便把诸道贡物纳入私库。贽急上疏劝德宗去其私库,将货物尽赐有功,避免平叛靖乱的将士产生“思乱之情”,“悔忠之意”。指出对于兵民,无论智愚,“不可以尊极临,而可以诚义感”,散财示诚,广收人心。并进而指出藩镇的贡献解交天子私藏,是没有历史根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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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1887 天子所作,与天同方,生之长之,而不恃其为;成之收之,而不私其有。取之不为贪,散之不为费,以言乎体则博大,以言乎术则精微。亦何必挠废公方,崇聚私货,降至尊而代有司之守,辱万乘以效匹夫之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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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1889 这是对古代“天子不问有无,诸侯不言多少”思想的深化。告诫德宗不可以天子之尊,等同于匹夫之私。明确地说:“国家作事,以公共为心者,人必乐而从之,以私奉为心者,人必咈而叛之。”(126)泾原兵变,即由于大盈富藏,李怀光叛变,是因为功高不赏,由此言之,“财聚人散,不其然欤!”为此,陆贽不惜反复向德宗开陈民本财末的思想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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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1891 夫理天下者,以义为本,以利为末;以人为本,以财为末,本盛则其末自举,末大则其本必倾。自古及今,德义立而利用不丰,人庶安而财货不给,因以丧邦失位者,未之有也。自古及今,德义不立而利用克宣,人庶不安而财货可保,因以兴邦固位者,亦未之有焉。(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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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1893 陆贽能在秦制君臣模式的框架之下,从民本主义出发,对国家的经济与财政,提出一系列富国强兵,纾民解困的建议方案。陆贽首先关心的是农民土地问题,安史乱后,国家公有土地,大量转为私有,均田制遭受严重破坏,造成大批流民,所以首要的是解决农民失地问题。陆贽说:“夫欲施教化,立度程,必先域人,使之地著”,“理人之要莫急于兹”(128)。因之推崇土地国有的均田制,在均田制下,“人无废业,田无旷耕,人力田畴,二者适足,是以贫弱不至竭涸,富厚不至奢淫,法立事均,斯谓制度。今制度弛紊,疆理隳坏,恣人相吞,无复畔限。富者兼地数万亩,贫者无容足之居”。加之国家“赋税烦重,百姓因穷”,佃农“终年服劳,无日休息,罄输所假,常患不充”,而“有田之家,坐食租税,贫富悬绝”。因之建议:“令百官集议,参酌古今之宜,凡所占田,约为田限,裁减租价,务利贫人。”一方面限制土地的兼并,一方面裁减穷人租价,争取做到:“微损有余,稍优不足,损不失富,优可赈穷”(129)。儒家一贯主张社会财富的分配,一定要将贫富差距限制在一定的幅度之内,“使富者足以示贵而不至于骄,贫者足以养生而不至于忧,以此为度而调均之”(130)使富不可田连阡陌,而贫不能无立锥之地。陆贽一方面谴责统治者毫无节制地盘剥聚敛,对贫苦农民寄予深切的同情,但其并不一味地提倡赈穷济贫,而是注意到贫富之间相养相济的关系,其调节贫富的损优说有其独到之处和深刻意义,提出损富而并非要使其“失富”,只是要求其拿出盈余的部分用于赈济,以达到“振穷”的目的和效果。并且主张在“赈穷”的同时,也还要注意“安富”。“安富”不仅仅是对富者的安抚,也不仅仅是为了社会的安定,乃是认识到只有在贫富之间不断调均之,社会才可稳步持续发展。陆贽在这里并不像一般为民请命的官员,只会唱赈灾济贫的高调,而毫无深谋远虑切实可行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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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1895 陆贽恤贫安富的思想源自《周礼》,《周礼·大司徒》有云:“以保息六养万民:一曰慈幼,二曰养老,三曰振穷,四曰恤贫,五曰宽疾,六曰安富。”(131)所谓“保息”,郑注曰:“谓安之使蕃息也。”也就是说六项事务之设,都是为了社会的安定和发展。告诫统治者考虑问题,应该着眼全局,顾及深远,居中制衡,不可偏废。否则势将难以为继,甚或造成动乱,只有做到安富恤穷才是切实可行的治国安民之道。所以陆贽说:“损不失富,优可赈穷,此故乃古者安富恤穷之善经。”(132)陆贽是发挥应用这一古代方略的第一人,也可说是陆贽治道思想的一个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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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1897 陆贽经济思想的第二个特色是赞同庸调制的立法精神,而反对两税法的诸多弊端。早在渭南县尉任上,陆贽即提出“以四赋经财实”:“阅稼以奠税,度产以衰征,料丁壮以计庸,占商贾以均利”。“时皆韪其言。”但这还都是一般的赋税原则,其完整的财政观是在秉政之后提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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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1899 由于陆贽赞成均田制,所以认为与之相应的租庸调法也是完美的税制。但是均田制已经解体,租庸调也失去了存在的依据。陆贽必须承认两税法税制的现实。如上所述,两税法确也存在诸多弊端,非但没有减轻人民的负担,反而加重了人民的痛苦。陆贽因之疑及其变法的动机,首先提出“作法裕于人(民)”,还是“作法裕于财”的质问,意即新税法的目的旨在减轻人民赋税负担,还是仅为增加财政收人?显然这是两种截然对立的立法宗旨。虽然并不排除在实际运作中,运用政策调节,可以使两者得以兼顾,如刘晏理财即达到了“富国裕民”的双重效果。但是立法者的动机,乃是决定该法是否具有合法性(即人民性),以及在执行中将对百姓利益产生何种影响的大问题。王夫之在评论两税法时即曰:“杨炎以病民而利国”,罪不足诛。(133)以民为本的陆贽,当然赞成的是前者。陆贽还提出一个“时弊”还是“法弊”的命题,认为“凡欲拯其积弊,须穷致弊之由,时弊则但理其时,法弊则全革其法”。而租庸调制之败坏,是因“兵兴之后,供亿不恒,乘急诛求,渐隳经制,此所谓时之弊,非法弊也。时有弊而未理,法无弊而已更,扫庸调之成规,创两税之新制”。这两个命题在新法实行十数年后提出,均已失去其时效性,但作为对两税法的评价,以及今后立法的原则和方法,却具有足资借鉴的普遍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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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1901 贞元八年陆贽为相,德宗询以赋税之事,陆贽上《均节赋税恤百姓六条》,集中地论述了其财政与赋税观念。其言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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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1903 建官立国,所以养人也;赋人取财,所以资国也。明君不厚其所资而害其所养,故必先人事,而借其暇力,先家给而敛其余财,遂人所营,恤人所乏,借必以度,敛必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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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1905 认识到为赋税是支撑国家财政运转的经济来源,而国家本为养民而设,因之财政除支付军政之需,尚应包括备荒济民之蓄,岂可竭泽而渔,罄其所有。所以赋税征收必须限于劳动的剩余产品,数量须有限度,纳税期限亦应适当。但两税法征纳的期限过于迫促,陆贽指出其危害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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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1907 法制或亏,本末倒置,但务取人以资国,不思立国以养人,非独徭赋繁多,夐无蠲贷,至于征收迫促,亦不矜量。蚕事方兴,已输缣税;农功未艾,遽敛谷租。上司之绳责既严,下吏之威暴愈促,有者急卖而耗其半值,无者求假而费其倍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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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1909 刚开始养蚕,即已开征绢税;庄稼尚未收割,已来催征谷租,这是多么悲哀的景况。迫于税吏的威逼,有粮帛者只好降价出售,告贷者须付出加倍偿还的代价。可见其期限的迫促,是如何地妨碍农副业的生产和加重农民的赋税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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