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2051928e+09
1702051928
1702051929 穷边之地,千里萧条,寒风裂肤,惊沙惨目,与豺狼为邻伍,以战斗为嬉游,昼则荷戈而耕,夜则倚烽而觇,日有剽害之虑,永无休暇之娱,地恶人勤,於斯为甚。自非生於其域,习於其风,幼而睹焉,长而安焉,不见乐土而不迁焉,则罕能宁其居而狎其敌也。
1702051930
1702051931 陆贽曰“夫人情者利焉则劝,习焉则安,保亲戚而后乐生,顾家业而忘死”。因而主张建立边防屯田制,供给边疆百姓口粮、种子、农具,使之安居乐业,习知彼此之风土民情,然后从中募兵戍边。而且待当地生产自给后,若有余粮,则由官府高价收购。这样可一举而解决边防“理兵足食”的难题。如此则“既息调发之烦,又无幸免之弊,出则人自为战,处则家自为耕”,实则是对府兵制和募兵制优点的结合。可惜德宗不用其策,只是“极深嘉纳,优诏褒奖之”而已。
1702051932
1702051933 又如张镒与陆贽为忘年交且有知遇之恩,贽入翰林,亦张镒为相向德宗推荐之力。张镒受卢杞排挤出为凤翔节度史,属将李楚琳本为朱泚部下,及泚叛乱,竟杀镒等叛归朱泚,韦皋闻讯曾于四川誓师讨琳,何况陆贽,心中焉得不恨。及德宗下诏罪己,朱泚势危,琳又遣使入贡,德宗不得已除其为凤翔节度使,然甚恶其人。乘舆再幸梁州,德宗拟以浑瑊代琳,陆贽以为不可。其于《兴元请抚循李楚琳状》分析楚琳军扼守战略要地,处于叛、我泚两军之间,首鼠两端,徘徊观望。若其悍然倒戈,不但扼断我之归路且援军亦将陷入重围之中。因言曰:“且楚琳本怀,唯恶是务,今能两端顾望,乃是天诱其衷,故通归途,将济大业。陛下诚宜深以为念,厚加抚循,得其迟疑,便足集事;倘能迁善,亦可济师。今若循褊狭之谈,露猜阻之迹,惧者甚众,岂惟一夫!”(144)此则尚属于权衡得失之议;及至乘舆回京,将欲绕道凤翔,以大军劫持楚琳同归,议者以此为权宜之计,无妨一试。陆贽又上《论替换李楚琳状》曰:
1702051934
1702051935 议者谓之权宜,臣又未谕其理。夫权之为义,取类权衡,衡者称也,权者锤也。故权在於悬,则物之多少可准;权施於事,则义之轻重不差。其趣理也,必取重而舍轻;其远祸也,必择轻而避重。苟非明哲,难尽精微,故圣人贵之。今者甫平大乱,将复天衢,辇路所经,首行胁夺,易一帅而亏万乘之义,得一方而结四海之疑,乃是重其所轻,而轻其所重,谓之权也,不亦反乎?以反道为权,以任数为智,君上行之必失众,臣下用之必陷身,历代之所以多丧乱而长奸邪,由此误也。(145)
1702051936
1702051937 其阐述经权之妙义,不惟得圣贤骨髓,且亦得圣贤论事之方,“易一帅而亏万乘之义”者,一是胜之不武,二是言而无信;“得一方而结四海之疑”者,天下如李楚琳者正多,其谁不疑?楚琳不过一凶恶小丑,杀之不足补其愆,而已杜绝归化自新之路;留之不足为患,且可彰大信于天下。王道荡荡,正大光明,岂可行此虏执之事。审时度势,辨明利害,申明大义,虑及深远,一以大局为重,完全不计个人恩仇。可见陆贽论议,很少仅从彼我双向度关系立论,而是将其置于多维度全方位立体框架之中,纵横捭阖,而不失规矩,面面俱到,而能皆中肯綮。此即得益于“絜矩之道”。“絜矩之道”者,度情揆理之思维方法也。(146)故清人刘熙载《艺概》评价曰:“陆宣公文,既非瞀儒之迂疎,亦异杂霸之功利,于此见情理之外无经济也。”(147)
1702051938
1702051939 陆贽所拟奏议、制诰不虑百数十篇,这些论议文章都是传统的骈文,从形式上看,骈俪文体的句式两两相对,意思则或相近而并趋,或相反而对立,有益于全面地阐明问题。所以我怀疑骈体文之产生,与“絜矩之道”的思维方式有关。但其文体一旦形成,如乏真情实感,则易于产生拘于形式堆砌辞藻的流弊;所以激起唐宋古文运动的反对。而陆贽却能运用这一文体,晓畅地论议当世之事,抒发天下人的情感。欧阳修、宋祁在编纂《新唐书》时,对唐人的骈体文献,率多刊削,惟独保留陆贽的奏议。可见古文运动所重的还是思想内容,并非仅在文体形式。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云:“《新唐书》例不录排偶之作,独取贽文十余篇,以为后世法。司马光作《资治通鉴》,尤重贽议论,采奏议三十九篇。其后,苏轼亦乞以贽文校正进读。”因而评鉴陆文说:“盖其文虽多出于一时匡救规切之语,而于古今来政治得失之故,无不深切著明,有足为百万世龟鉴者,故历代宝重焉。”(148)
1702051940
1702051941 唐德宗能用陆贽,是陆贽之幸,亦德宗之幸;用而不能尽其才,则非独陆贽之不幸,直是天下苍生之大不幸矣。苏轼有言曰:
1702051942
1702051943 德宗以苛刻为能,而贽谏之以忠厚;德宗以猜疑为术,而贽劝之以推诚。德宗好用兵,而贽以消兵为先;德宗好聚财,而贽以散财为急。至于用人听言之法,治边驭将之方;罪己以收人心,改过以应天道;去小人以除民患,惜名器以待有功,如此之流,未易悉数,可谓进苦口之药石,针害身之膏肓。使德宗尽用其言,则贞观可得而复。(149)
1702051944
1702051945 明代理学家薛瑄《陆宣公庙记》论陆贽之功业云:
1702051946
1702051947 盖三代之时,皆以正君行义为本。自汉以来,为辅相者鲜克如此。独公之告德宗正心行义,使天下万事粹然一出于天理之公,此王道也。惜乎公言虽大,所告不合,入相未久,即有忠州之行,而卒不得大行其志,遂使后世论唐之贤相,曰房、杜、姚、宋,而公不与。夫岂知公有王佐之才,使时君能用其言,三代之治可待,岂复贞观、开元之盛而已哉!故善论相业者,当观其学术规模之大小,不当以事功成与否而高下之也。(150)
1702051948
1702051949 陆贽于唐有再造之功,其功业固不逊于房杜姚宋,至于相业高下,则在君不在相也。陆贽之所以可惜者,正在其学术规模之大也。“使时君能用其言,三代之治可待”,薛瑄之论可谓知言矣。
1702051950
1702051951 参考文献
1702051952
1702051953 [1]徐复观《中国的治道——读陆宣公传集书后〈学术与政治之间〉》,学生书局,1985年版。
1702051954
1702051955 [2]王在京《唐代大政治家陆贽》,《开封教育学院学报》,1984年第2期。
1702051956
1702051957 [3]陈明光《陆贽论两税法平议》,《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1991年第4期。
1702051958
1702051959 [4]郑力戎《治乱之龟鉴,政论之典范—论陆势的骄体奏议》,《浙江学刊》,1996年第3期。
1702051960
1702051961 [5]陈蔚蔚《略论窦参陆贽之争》,《福建论坛(社科教育版)》,2008年专刊。
1702051962
1702051963
1702051964
1702051965
1702051966 中国儒学史 [:1702022420]
1702051967 中国儒学史 第三节 春秋大义——中唐的经学新风
1702051968
1702051969 一、经学变古思潮产生的原因
1702051970
1702051971 由于贞观、永徽年间,官定《五经正义》的目的在于统一自两汉已来纷纭淆乱的经学思想,不得不首先对既往的经注义疏作一舍弃与选择,使之既符合当代的需要,又不背弃经传的本义。在选择经传方面,于《周易》选择了义理派的王弼注,舍弃了象数派的汉易;于《春秋》则但取《左传》,而舍弃《公》《榖》。在当代实际需要方面,《五经正义》主要是用于统一思想和作为考举选士的教材,义理易要比象数易更具现实意义;而《左传》是了解《春秋》微言大义最基本的依据。如朱子即说:“看《春秋》,且须看得一部《左传》,首尾意思通贯,方能略见圣人笔削,与当时事之大意。”(151)三传相较,“《公》、《榖》守经,《左氏》通史,其体异尔”(152)。若“夫删除事迹,何由知其是非?”(153)所以,如果需要在其中选取更为基本的典籍进行整理的话,选择《左传》是无可厚非的。其次,《五经正义》毕竟是义疏体的解经著作,必须在原有的权威注本笼罩下,选择旧疏和进行纠正性的义理发挥,受体例所限,即使并不完全遵守“注不击传,疏不破注”的原则,也不会有突破性的义理发挥。在不改变体例的前提下,《五经正义》对以往的注疏成就,标举众说,择善而从,已经做出最大限量的学术总结,其意义其作用都是不容低估的。
1702051972
1702051973 然而,《五经正义》在总结纠正前代经学成就与疏失的同时,有所得亦必有所失,且不论其所作义疏,多受选本注文所囿,虽然力图博引各家各派,但与之出入较大的诂释义训,如对立学派的经学成就,就只好被整体遗落。所以在学界渐渐生出不满。在《五经正义》完成伊始,参预是役的太学博士马嘉运即已向主编孔颖达发起攻击,“以颖达所撰《正义》颇多繁杂,每掎摭之,诸儒亦称为允当”。可见当时对古注旧疏之去取及学术观点统一之难。虽然《五经正义》经过两次审定修改方始定稿,但限于既定的范围及其学术性质,仍然是一部存在着许多美中不足的集大成之作。既极大地促进了学术思想的统一与发展,也带有十分明显的缺陷,其缺陷主要表现在经学范围上,刊落侧重阐发《春秋》微言大义的《公》《榖》二传,而于“三礼”只取《礼记》;《周易》既取王弼注为底本,自是以玄学易为主,虽有意兼顾象数和义理,亦不得不遗落大量的汉代易说。所以在《五经正义》颁布不久,即有《仪礼》、《周礼》和《公》《榖》二传义疏的补撰,以及中唐时期李鼎祚《周易集解》的问世。《五经》传疏在高宗朝臻于齐备之后,旧有的学术纷争遂因“九经”《正义》的面世,而大多平息,然而也正是在这平静的学术氛围中,伴随着世运的迁移变化,正酝酿着新的突破和发展。
1702051974
1702051975 于是在初盛唐之际,学术界从思想到治学方法出现一派疑古思潮,其代表人物是刘知几、元行冲和王元感。须要在此说明的是,所谓“疑经”,所谓“变古”,都不是对经书和古史的否定,而是对于其中不符合圣人义旨和客观事实的记载,提出质疑,并进而阐述自己认为正确或合于事实的结论。出于秦火余烬的儒家经典,在后人整理和诠释的过程中,不容没有错漏,如果没有怀疑精神,那只能任其以误沿误,永无改正之期;二是初唐将经传全部提高到“经”的地位,而事实上,自古经无达诂,所以在经学统一的基础上,所发表的新的诠解,也被视为疑古思潮的组成部分。当学术研究达于一定高点之后,紧随之而来的,既可能是原先被掩盖的问题,而在此时凸显出来;也可能是旧的矛盾解决之后,又产生出新的矛盾,并不必是《五经正义》本身的错误,须要纠正;或经学的统一约束了思想的活跃,必须打破之类。而是经学发展的内在规律使然:既要不断地提高对经典意蕴的认识,又要适应社会现实的发展需要。此即经学能够具有持久生命力的原因所在。
1702051976
1702051977 知几学术,前有专章;行冲事迹,亦略涉及,唯其与施敬本、范行恭诸人奉旨为魏征《类礼》所作《义疏》五十卷,为张说所阻,谓章句隔绝,有乖旧本,竟不得立于学官。行冲于《释疑》文中,曾针锋相对地批评对方:“章句之士,坚持昔说,特嫌知新,欲仍旧贯”(154)。张说固然有守旧的倾向,但其于此只是不同意改易历史旧籍,而主张根据现实需要重新撰定新礼,《开元礼》即是在其建议与主持下开始撰定的,可以视为另一种形式的经学变古。然行冲所云:坚持昔说的章句之士,仍然是学界的主流。对此,顾炎武评论说:“夫《礼记》,二戴所录,非夫子所删,况其篇目之次,元无深义,而魏征所注则又本之孙炎。以累代名儒之作,申之以诏旨,而不能夺经生之所守,盖唐人之于经传其严也如此。”(155)据新旧《唐书》,长安年间,四门博士王元感表上所著《尚书纠谬》、《春秋振滞》、《礼记绳愆》百数十篇,并《孝经》、《史记》、《汉书》注。有诏两馆学士、成均博士议可否。专守章句之学的祝钦明、李宪等人见其讥诋先儒旧义,“数沮诘其言,元感缘罅申释,竟不诎”。徐坚、刘知己、张思敬等则“惜其异闻,每为助理”,连表举荐。武后因下诏褒奖曰:“王元感质性温敏,博闻强记,手不释卷,老而弥笃。掎前达之失,究先圣之旨,是谓儒宗,不可多得。”魏知古尝称其所撰书曰:“信可谓《五经》之指南也。”(156)王元感“掎前达之失,究先圣之旨”,显然是指先儒注疏不符圣人经旨者,元感则以己意抉发之。所谓“异闻”,正是指这些不见于传疏的议论。知几等不仅甚为珍惜,而且予以赞同附益之。可惜其书早佚,今已不得其详。据史籍所载,其有些议论并不合经旨也不合时宜,如认为三年之丧应为三十六个月,比唐制多出十一个月,盖此实出于对亲丧尽哀的孝思。然而,礼固缘于人情,同时礼也是对人情的节制,故为张柬之所驳,其论遂废。但这一时期同时出现“疑经”思潮和“以意解经”的学术新风,却是值得注意的趋向。
[ 上一页 ]  [ :1.702051928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