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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之际,何晏王弼等玄学易兴起,一扫象数易学的烦琐机械,而侧重以义理解易。玄学重义理的解经模式,侧重人事,以探求《周易》所蕴涵哲学义理为目的,具有抽象而贯通的特点,再度把易学升华为一种具有高度抽象性和深刻思想性的理论。推动了易学向更深层次发展,有其重大的学术意义。在玄学易成为学术主流之后,象数易学并未因之灭绝,魏晋时期一批象数易学家如陆绩、干宝等一方面反击玄学易弃象谈理,背离《周易》“观象系辞”的宗旨,使《周易》成为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更为重要的是助长玄谈之风,脱离现实的学风;一方面竭力修正两汉象数易学过于拘泥、烦琐、牵强的弊病,使象数易学续有发展。而且南北朝时期,象数与义理犹且并行于南北,至隋,在“王注盛行,郑学寝微”的情势下,国子博士何妥独取爻辰说注《易》。唐初,几乎与孔颖达作《周易正义》同时,尚有阴颢、阴弘道父子相承,“杂采子夏、孟喜等十八家之说,参定其长,合七十二篇”,著为《周易新论传疏》十卷,《崇文总目》称其“于《易》有助云”(220),当是指其可以弥补《周易正义》的不足而言。不能确定其所作新论和所辑旧疏,是否针对《正义》的独取王注,但至少说明象数易学之传,代不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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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初,魏征等撰《隋书·经籍志》于易类称:“郑学寝微,今殆绝矣。”四库馆臣亦云:“至颖达等奉诏作疏,始专崇王注而众说皆废。”皆是指官学而言。实际上,仍有学者传习象数易学,然亦仅是不绝如线而已。汉魏以来的象数易著作,也已很少有传世者,职此之故,盛中唐之际的蜀中学者李鼎祚鉴于孔疏盛行,象数将绝的学术状态,收集汉魏以迄当代四十名家易注汇为《周易集解》一书。少者只取一两条,多者甚达千余节,其余依次不等,可见是经过筛选比较,将最具代表性的注疏观点收进其书,带有明显的学术倾向,非仅是保存文献而已,其中涉及当代的易学家就有两位。因并述之,以见唐儒对易学的全面继承与发展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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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崔憬、侯果的易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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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憬,生平不详,姓字著作俱不见于史传。惟李鼎祚《周易集解》颇引其书,其书述及《孔疏》,知当生活于初盛唐之际,在颖达之后而鼎祚之前,其论易之书名《周易探元》。清代马国翰等人曾对其生平作过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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憬说述及孔疏,知为唐人,在孔颖达后,又鼎祚云:“案崔氏探元,病诸先达,及乎自料,未免小疵。”知《探元》为其书名,兹据题焉。《集解》于憬论有所驳斥而采取独多。盖其人不墨守辅嗣之注,而于荀、虞、马、郑之学,有所窥见,故术遗象者,援据为言,第不知唐志何以佚之也。(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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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憬之学,兼重象数义理,不墨守一家,复因其易注颇多创见,被鼎祚“称为新义”,在《周易集解》中,引其易注多达二百余节,仅次于汉易大家虞翻和荀爽的易注,在《集解》引文中,位列第三。从李鼎祚对其易注的推崇重视程度,可见其学术地位与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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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憬的易学观是与玄学易相对立的,与王弼的尽扫象数相反,认为易象乃是《周易》立学之根本,易卦是效法天地自然,并对自然万物形象及物性的忠实摹写。因此,《周易》的精蕴全在于通过象数方能得以体现。如注《系辞》“易者象也”云:“言易者象于万物,象者形象之象也。”注“《易》之为书也,广大悉备”句云:“言《易》之为书,明三才广无不被,大无不包,悉备有万物之象者也。”注“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云:“此重明易之缊,更引易象及辞以释之。言伏羲见天下之深赜,即易之缊者也。”注“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其德行”云:“言伏羲成六十四卦,不有言述,而以卦象明之。”又注“圣人立象以尽意”一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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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伏羲仰观俯察而立八卦之象,以尽其意。设卦谓因而重之为六十四,卦之情伪尽在其中矣。文王作卦爻之辞,以系伏羲立卦之象,象既尽意,故辞亦尽言也。(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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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憬对《周易》起源、卦象的作用及与言意的关系做出进一步论述。《易经》初期,只有伏羲卦象,尔后文王据其爻象卦意系以卦爻之辞,卦爻立象之初,即已同时表明其意含,而文王的言辞,对卦爻辞含意的表述也已无余蕴。即其所谓“象既尽意,故辞亦尽言”。反之,欲明所言之意,亦可“更引易象及辞释之”。正因为意、象、言、辞的高度统一,故而可以转相互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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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与王弼“言生于象,故可寻言以观象,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223)针锋相对的观点。王弼“意以象尽,象以言著。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说,甚为辨捷,从这段论述是找不出矛盾的,其误在于立论的倒因为果。本来“得意”之后,可以“忘象”、“忘言”,可是王弼却说:“得意在忘象,得象在忘言。故立象以尽意,而象可忘也。”言、象即已忘矣,则意何从而得?王弼“扫象”,不仅歪曲《系辞》本意,也违背了逻辑规范。崔憬的诠释明显是针对王弼失误所作的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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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憬易注,虽于汉易诸说,如十二消息卦、卦气说等,多所资取,然其更注重运用易卦符号本有的卦爻象诠《易》;并采用《易传》本有的解《易》方法,如“比”、“乘”、“应”、“承”、“中”、“得位”、“失位”等象数原则注《易》。崔氏易注中,不同于汉易的所谓“新义”,反而多出于此。虽然如此,但并未完全拘泥于象与辞的刻板对应,而是随机而发,既不拘泥于象数,亦未忘乎义理。如注升·六四《象》云:“为顺之初,在升当位,近比于五,乘刚于三,宜以进德,不可修守。此象太王为狄所逼,徙居岐山之下,一年成邑,二年成都,三年五倍其初,通而王矣,故曰‘王用亨于岐山’。以其用通,避于狄难,顺于时事,故‘吉无咎’。”(224)此即先取爻象,再引史实而释其辞,而义理自见。虽然重象,但亦兼顾义理,既继承了汉晋易学的优点,又避免了其走向极端的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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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系辞》“大衍之数”,历来是易学研究的焦点,而崔憬提出不同于诸家的新说。崔氏承认大衍之数与天地之数的内在联系,然其却不本于《系辞》,而以《说卦》为据,其释“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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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说卦》云:“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参天两地而倚数。”既言“蓍数”,则是说“大衍之数”也。明倚数之法,当“参天两地”。参天者,谓从三始,顺数而至五七九,不取一也。两地者,谓从二起,逆数而至十八六,不取于四也。此因天地之数上以配八卦而取其数也。艮为少阳,其数三。坎为中阳,其数五。震为长阳,其数七。乾为老阳,其数九。兑为少阴,其数二。离为中阴,其数十。巽为长阴,其数八。坤为老阴,其数六。八卦之数,总有五十,故云“大衍之数五十”也。不取天数一地数四者,此数八卦之外,大衍所不管也。“其用四十有九”者,法长阳七七之数也。六十四卦既法长阴八八之数,故四十九蓍则法长阳七七之数焉。蓍圆而神象天,卦方而智象地,阴阳之别也。舍一不用者,以象太极,虚而不用也。且天地各得其数,以守其位,故太一亦为一数而守其位也。(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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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系辞传》的说法,十个天地自然数之和,本为五十有五;而经崔憬按《说卦传》解释,十数与八经卦相配,必然遗落两个。因“其天一、地四之数无卦可配”,“为大衍之数所不管”,“故虚而不用”。如此,则所取天地之数,正好符合“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者,是因为“卦方象地,法长阴八八之数,故卦有六十四卦”。而“蓍圆象天,法长阳七七之数,故蓍用四十九策”。而其舍一不用者,以象太极。其说甚有理致,对大衍之数的由来,做出全新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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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憬接着又对王弼、孔颖达、及颖达所引顾欢诸说提出批评,说王弼“演天地之数,所赖者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其一不用也。不用而用以之通,非数而数以之成。即易之太极也”。未释天地之数五十之所从来,“则是亿度而言,非有实据”。又以法象太极之一非数,“义则未允”。对孔颖达的“虚无”说和顾欢的“神不可知”说,也给予否定性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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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憬以易诠易的学风是值得肯定的,其说对纠正玄学易以无说易的弊端,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然其大衍新说,有一不可克服的障碍,即如何解释天地之数五十有五的问题。李鼎祚批评其曰:“既将八卦阴阳以配五十之数,余其天一地四,无所禀承,而云八卦之外,在衍之所不管者,斯乃谈何容易哉!且圣人之言,连环可解,约文申义,须穷指归,即此章云;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是结大衍之前义也。既云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即将五合之数,配属五行也,故云大衍之数五十也。其用四十有九者,更减一以并五,备设六爻之位。蓍卦两兼,终极天地五十五之数也。”既点中崔说之要害,复援郑玄诸说以为证,应该更为接近历史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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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憬还提出与玄学易完全不同的体用论,其注《系辞》“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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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天地万物,皆有形质。就形质之中,有体有用。体者,即形质也。用者,即形质上之妙用也。言有妙理之用,以扶其体,则是道也。其体比用,若器之于物。则是体为形之下,谓之为器也。假令天地,圆盖方轸,为体为器,以万物资始资生,为用为道。动物以形躯为体为器,以灵识为用为道。植物以枝干为器为体,以生性为道为用。(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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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学易的本体论是以道为体,而且即体即用,“体用一如”;而崔憬则以具有形质的“器”为体,器的功能为用。这一不具形质的功能,即是“用”亦即是“道”。崔说甚有理致,然其这一质朴的体用论,并不具有哲学的超越性,仍然不能解释天地万象何以存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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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憬在唐代王学易占据主流的的学术氛围中,能够独树一帜,弘扬以易解易的新学风,既批判了玄学易以虚无诠易,及其得意忘象说对《系辞》本意的歪曲;又避免了汉易夸大易象、忽略义理的倾向。提出一系列颇具创新性的学术见解,对正确理解《周易》经传,颇多启发。如其释《系辞》“辨是与非则非其中爻不备”时,驳韩注孔疏视“中爻”为二五爻说,申明此“中爻”乃中四爻。其说甚当,说明其眼界确实高人一等。然其所创新说往往并不尽合经典原义,也是不争的事实。如近人柯劭忞即云:崔氏“好为新说”,“皆自逞胸意,失之穿凿,非小疵也”(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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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中唐之际,学界兴起“以意说经”的新学风,说明学者已不满以固定成说解经的模式,试图以新的方法与视角重新诠释经典,这种探索精神是值得肯定的。易学界的崔憬和侯果等人敢于标新立异,力矫时弊,由专意崇王而向汉易复归,开辟了一代易学研究新风,在易学史上有其不容忽视的学术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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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于李鼎祚《周易集解》的另一位唐代易学名家是侯果,由于史书失载,其生平亦不甚详。据清人马国翰考证,侯果即侯行果。名果字行果,取《论语》“言必信,行必果”之意,这一判断应该真确无疑。马氏云:“果名于史志无考,惟《唐书·褚无量传》云:‘始,无量与马怀素为侍读,后秘书少监康子元、国子博士侯行果亦践其选。’意侯行果即侯果,唐人多以字行,果名而行(果)其字也。”(228)今按,侯行果,新旧《唐书》屡见而不一见。《新唐书·儒学下·本传》云:“行果者,上谷人,历国于司业,侍皇太子读。卒,赠庆王傅。始行果、会真及长乐、冯朝隐同进讲,朝隐能推索《老》、《庄》秘义,会真亦善《老子》,每启篇,先薰盥乃读。帝曰:‘我欲更求善易者,然无贤行果云。’”又《康子元传》云:“开元初,诏中书令张说举能治《易》、《老》、《庄》者,集直学士侯行果荐子元及平阳敬会真于说”,“子元擢累秘书少监、会真四门博士,俄皆兼集贤侍讲学士。玄宗将东之太山,说引子元、行果、徐坚、韦縚商裁封禅仪。”(229)从以上记载看,侯行果是玄宗朝集贤书院一位颇受君相器重的学士,官至国子司业,尤精易学,玄宗甚至认为当世易学,无贤于行果者。可见其学在当时已经官方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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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果易学是典型的象数学派,其易注以郑学为主,而参酌荀虞之学。如柯劭忞所言:“然则果之易学,固渊源于高密,而参以荀、虞卦变者矣。唐之初叶,郑氏易学行于河北,王辅嗣之学盛于江南。侯氏固北方之学者。李鼎祚刊王辅郑,宜乎探摭侯氏之注,至百余事之多也。”(230)柯氏这一判断虽不无小疵,但基本上还是正确的。玄学易至隋即已风靡南北,象数易仅为北朝学术的流风余韵而已,而侯氏实为其硕果仅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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卦变说是易学的基本命题之一,发轫于《易传》,完备于汉魏。以荀、虞为代表的汉代易学家,阐发《易·彖传》卦变之义,创立了体系庞大而完备的卦变体系。此后经由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蜀才、伏曼容、卢氏等人修正,克服了其说所暴露出的部分问题。唐代以降,虽然义理之风盛行,但卦变仍然是难以绕开而必须关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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