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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309 在程颢的思想中,“理”涵括的范围比我们今天的“物理”要宽泛得多。如“善卜之人知人姓名”,在程颢看来,也是合乎常理的。对于我们今天视为荒渺无稽的卜筮与祭祀,程颢也纳入到他的物理范畴中来加以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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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311 卜筮之能应,祭祀之能享,亦只是一个理。蓍龟虽无情,然所以为卦,而卦有吉凶,莫非有此理。以其有是理也,故以是问焉,其应也如响。若以私心及错卦象而问之,便不应,盖没此理。今日之理与前日已定之理,只是一个理,故应也。至如祭祀之享亦同。鬼神之理在彼,我以此理向之,故享也。不容有二三,只是一理也。如处药治病,亦只是一个理。此药治个如何气,有此病服之即应,若理不契,则药不应。【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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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313 在他看来,卜筮之所以有效,即在于易卦里有一个吉凶之理,而现实情境中也有一个吉凶之理,彼理与此理因“无情”之蓍龟而相互呼应,故能有问即应。“祭祀之能享”也是同样的道理。从“若以私心及错卦象而问之,便不应”这样的论述看,理必是公共的、普遍的。私心之所以无应,在于其起念处根于幻相错觉,与“平铺放着”的公共之理无涉。这也是后面讲“不容有二三,只是一理”的意义所在。也正是以此为标准,程颢将鬼神为厉之类的事情归为虚诞。除了公共性和普遍性之外,理又必是自然而然的,不是人为安排而成的。【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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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315 在明确了程颢思想中的理的形式标准以后,我们接下来进一步探求他如何从对物理的考索中,体贴出有伦理意味的天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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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317 程颢对于万物之间的感应之理极为关切,他曾经说过:“天下事只是感与应耳。”【517】在他对物理的考索中,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方面,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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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319 杨定鬼神之说,只是道人心相感通。如有人平生不识一字,一日病作,却念得一部杜甫诗,却有此理。天地间事,只是一个有,一个无,既有即有,无即无。如杜甫诗者,却是世界上实有杜甫诗,故人之心病及至精一有个道理,自相感通。以至人心在此,托梦在彼,亦有是理,只是心之感通也。死者托梦,亦容有此理。有人过江,其妻堕水,意其为必死矣,故过金山寺作佛事。方追荐次,忽其婢子通传堕水之妻,意度在某处作甚事,是诚死也。及三二日,有渔人撑舟,以其妻还之,乃未尝死也,盖旋于急流中救活之。然则其婢子之通传是何也?亦是心相感通。既说心有感通,更说甚生死古今!【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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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321 程颢当然不相信鬼神之说,因此,这一段议论应视为他对种种神异传说所做的理性化解释。在他看来,心与理、心与心之间的相互感通,乃是不容质疑的实理。上述种种神异之事,不过是此种感通之理的体现。不仅心与理、心与心之间,万物之间的感通亦无处不在,甚至万物的名字,也“自与音义气理相通”。【519】天地万物之间感通的无处不在,正在根本上为其天地万物一体之仁的思想提供了支点。理解了这一点,我们才能明白,当程颢发现“天地万物之理,无独必有对”这一道理时何以会那样的兴奋:因为“无独必有对”其实是感通之所以可能的必要的逻辑环节。【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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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323 天地化生万物,自然千差万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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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325 命之曰易,便有理。若安排定,则更有甚理?天地阴阳之变,便如两扇磨,升降盈亏刚柔,初未尝停息,阳常盈,阴常亏,故便不齐。譬如磨既行,齿都不齐,既不齐,便生出万变。故物之不齐,物之情也。而庄周强要齐物,然而物终不齐也。……尧夫却皆有理,万事皆出于理,自以为皆有理,故要得纵心妄行总不妨。【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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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327 “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是孟子的著名论断,也是儒家思想的一个重要原则。万物不同,故有身份的差异,这一差异既是礼的根本所在,也是儒家爱有差等的观念基础。【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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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329 生生之理是天地的根本,程颢说:“静后,见万物自然皆有春意。”【523】这里所说的春意,即是天地生生不已的一团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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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331 “生生之谓易”,是天之所以为道也。天只是以生为道,继此生理者,即是善也。善便有一个元底意思。“元者善之长”,万物皆有春意,便是“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成却待他万物自成其性须得。【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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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333 天地只是一个生生不已之理,善根源于这一生意,是生生之理的实现。这一自然的生生之理,同时也是仁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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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335 然而,万物有生便有死,阴阳有长便有消。阴阳消长相继,无断绝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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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337 冬至一阳生,而每遇至后则倍寒,何也?阴阳消长之际,无截然断绝之理,故相攙掩过。如天将晓,复至阴黑,亦是理也。大抵终始万物,莫盛乎《艮》,此尽神妙,须尽研穷此理。【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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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339 阴阳消长相继之理,遥遥地指向了程颢思想中儒家对生死问题的安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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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341 在程颢的绝大多数论述中,理都是客观的,不因人的存在而改变的。如说:“天理云者,这一个道理,更有甚穷已?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人得之者,虽大行不加,穷居不损。这上头来,更怎生说得存亡加减?是他元无少欠,百理具备。”【526】然而,他在某些地方似乎又强调人对天地的分判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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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343 然而唯人气最清,可以辅相裁成,“天地设位,圣人成能”,直行乎天地之中,所以为三才。天地本一物,地亦天也。只是人为天地心,是心之动,则分了天为上,地为下,兼三才而两之,故六也。【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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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345 在人出现之前,天地本是浑沦不分的一体。天地尚且未分,万物之理自然也处于晦暗遮蔽之中。由于人是“天地之心”,此心发动,才有了天上地下之别,万物之理也才真正进入澄明之境。这有点类似黑格尔的客观精神通过孕育主观精神,从而完成对自身的认识的过程。天地孕育出作为“天地之心”的人,并在这“天地之心”中显现自身。作为主观精神的“天地之心”一旦孕育出来,就进一步指向了主观精神与客观精神的统一:“心所感通者,只是理也。”【528】在这样的思想中,我们已经可以看到后来心学开展的雏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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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347 第五节 气化与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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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349 程颢批评佛教是从自私自利的规模上起见,以生死恐动人。这样的批评如果不能导出一种儒家独有的安顿生死问题的路径,其意义将是极为有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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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351 众所周知,二程对于张载的气学思想,有着诸多的批评,而这些批评所针对的问题,又往往不甚明了。其中确有某些批评,是出自二程对张载的误解,或彼此间基本哲学架构的不同,但更多批评则是因为在二程看来,张载的哲学思考不能真正与释氏之教区别开来,从而实现为儒家生活方式奠定形上学根基这一终极目标。《近思录》卷一收入程颐一段极为重要的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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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353 近取诸身,百理皆具。屈伸往来之义,只于鼻息之间见之。屈伸往来只是理。不必将既屈之气,复为方伸之气。生生之理,自然不息。如《复》卦言七日来复,其间元不断续,阳已复生。物极必返,其理须如此。有生便有死,有始便有终。【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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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355 朱子指出:“此段为横渠形溃反原之说而发也。”【530】据此,程颐这一段议论,显然是针对《正蒙》中“气之为物,散入无形,适得吾体;聚为有象,不失吾常。太虚不能无气,气不能不聚而为万物,万物不能不散而为太虚”【531】这样的论述而发。从最后“有生便有死,有始便有终”这样的表述看,此段关于气化的讨论,其落脚点仍在于生死问题。【532】在二程以及后来的朱子看来,张载虚空即气的气化思想对于生死问题的解决,未能在根本上与释氏之教区别开来。如朱子所说:“横渠辟释氏轮回之说。然其说聚散屈伸处,其弊却是大轮回。盖释氏是个个各自轮回,横渠是一发和了,依旧一大轮回。”【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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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56357 在二程看来,张载“形聚为物,形溃反原”的思想,将天地生生之理拘限在了循环往复的气中,从而使气化的生生不已的过程,把握为某种有限的东西。而在此基础上对于生死问题的解决,虽然超越了个体的形气之私,将“散入无形”的死看做回复本原、适得真体的过程,但在某种程度上仍为人“死后”的存续留下了余地。这其实也是朱子指出横渠的着眼点在于“死而不亡”的根据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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