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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谢良佐将佛教所追求的无念,比拟为“乍见孺子已前底事”,也就是作为四端之心的深层根据的性和天理。《上蔡语录》中还有另一则语录,可与此条材料相互发明:“释氏所谓性,乃吾儒所谓天;释氏以性为日,以念为云,去念见性犹披云见日。释氏之所去,正吾儒之当事者。”【739】在他看来,佛教对于形而上的天道,还是不无所见的。儒佛之所以殊途,其关键在于对心的理解。儒家认为四端之心是形上的天理(或本性)的具体显现,而释氏则认为心念并非源出于本性,而生自前尘妄想,要想见性,必须去念。【740】而佛教要去除的,正是儒家用工夫的所在。在他看来,佛教的问题出在两个方面:其一是“见得太高”。在儒家的传统里,即使像颜回那样高的资质,也要从“克己复礼”的具体工夫上做起。而佛教则不论资质如何,概要“一切扫除”;其二是“私心”。正因为有私心,才要脱生死;也正因为有私心,才要将“乍见孺子底心”也一并扫除。然而恻隐之心是天理自然,无论如何也去除不了的。在谢良佐看来,即使是“度一切众生”这样的大悲心,也是为自己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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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见理之不同外,儒佛在具体的修为侧重上也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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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儒以名利关为难透,释氏以声色关为难透。【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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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之所以有此区别,主要是因为二家对声色的理解有异。在儒家看来,“血气之属有阴阳牝牡之性”,是自然的道理。因此,不强调断绝声色,【742】而只是以礼义引导、约束而已。而释氏则要彻底断绝,所以以透达声色一关为难。儒家以淑世为己任,精进于道德之域,易生矜伐好名的弊病,因此强调透名利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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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鬼 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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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死和鬼神的问题上,谢良佐延续了二程和张载的理性主义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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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问死生之说。谢子曰:“人死时气尽也。”曰:“有鬼神否?”谢子曰:“余当时亦曾问明道先生。明道曰:‘待向你道无来,你怎生信得及?待向你道有来,你但去寻讨看。’”谢氏曰:“此便是答底语。”又曰:“横渠说得来别。这个便是天地间妙用。须是将来做个题目,入思议始得。讲说不济事。”曰:“沉魂滞魄影响底事,如何?”曰:“须是自家看得破始得。张亢郡君化去,尝来附语。亢所知事,皆能言之。亢一日方与道士围棋,又自外来。亢欲接之。道士封一棋子,令将去问之。张不知数,便道不得。乃曰:‘许多时共你做夫妇,今日却信一道士胡说,我今后更不来。’又如紫姑神,不识字底把着写不得,不信底把着写不得。推此可以见矣。”曰:“先生祭享鬼神则甚?”“只是他意思别。三日斋五日戒,求诸阴阳四方上下,盖是要集自家精神。所以格有庙,必于《萃》与《涣》言之。如武王伐商,所过名山大川致祷,山川何知?武王祷之者以此。虽然如是,以为有亦不可,以为无亦不可。这里有妙理,于若有若无之间,须断置得去始得。”曰:“如此却是鹘突也。”谢子曰:“不是鹘突,自家要有便有,自家要无便无始得。鬼神在虚空中辟塞满,触目皆是。为他是天地间妙用。祖考精神便是自家精神。”【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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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神是天地间妙用。而从古至今,人的精神传续不绝。如果不是从个体的私我上起念,则此精神亘古如一。因此说“祖考精神是自家精神”。而之所以祭享鬼神,其实质目标是要凝聚自己的精神,使之专静精一。流俗传说中种种有关“沉魂滞魄”的事,其实是与自己的精神作用有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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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鬼与神的细致分别,谢良佐更做了深入的哲学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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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而不已,其神乎?滞而有迹,其鬼乎?往来不息,神也;摧仆归根,鬼也。致生之故,其鬼神;致死之故,其鬼不神。何也?人以为神则神,以为不神则不神矣。知死而致生之不智,知生而致死之不仁。圣人所以神明之也。【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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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是天地间乾健不息的能动作用,而鬼则是此能动作用留下的滞碍凝浊的印迹。这里,谢良佐似乎受到了张载有关神化的思想的影响。由于天地间不断有新的生命创生,从中可以看到鬼神的妙用;又由于天地间不断有生命消逝,似乎这妙用又不存在。在谢良佐看来,关键在于人如何去体贴和把握。知道物之将死,而强求“致生”,是为不智;知道生命尚存,而忍欲“致死”,便是不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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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良佐对命的理解,颇具神秘主义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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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命虽浅近,也要信得及,将来做田地,就上而下工夫。余初及第时,岁前梦入内庭,不见神宗而太子涕泣。及释褐时,神宗晏驾,哲庙嗣位。如此事,直不把来草草看却。万事真实有命,人力计较不得。吾平生未尝干人,在书局亦不谒执政。或劝之。吾对曰:他安能陶铸?我自有命。若信不及,风吹草动便生恐惧忧喜,枉做却闲工夫,枉用却闲心力。信得命及,便养得气不折挫。【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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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种神秘主义色彩实源自其个人的生命体验,且有其道德实践上的价值。在谢良佐看来,一个人若能真正相信“万事真实有命,人力计较不得”,自然不会患得患失,去枉费劳攘奔竞的工夫。对于培养中立不倚的正大之气,是有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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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天 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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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良佐继承了二程的天理观念。在他看来,格物致知就是穷理,亦就是通过体认来识辨天理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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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有知识,须是穷物理。只如黄金,天下至宝,先须辨认得他体性始得。不然被人将鍮石来唤作黄金,辨认不过,便生疑惑,便执不定。故经曰“物格然后知至,知至然后意诚”。所谓格物穷理,须是识得天理始得。所谓天理者,自然底道理。无毫发杜撰。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方乍见时,其心怵惕,所谓天理也。要誉于乡党朋友,内交于孺子父母兄弟,恶其声而然,即人欲耳。天理与人欲相对,有一分人欲,即灭却一分天理;存一分天理,即胜得一分人欲。人欲才肆,天理灭矣。任私用意,杜撰做事,所谓人欲肆矣。【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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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谢良佐所理解的‘穷理’,主要还不是像辨别黄金一类研究事物性质及其规律的活动,他说的‘理’主要也不是指黄金的属性等‘物理’。……穷理的目的是认识天理。”【747】在这里,谢良佐将天理与孟子的四端等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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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看来,天理实际上就是人的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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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且须是穷理。物物皆有理,穷理则能知天之所为。知天之所为则与天为一。与天为一无往而非理也。穷理则是寻个是处。有我不能穷理,人谁识真我?何者为我?理便是我。穷理之至,自然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曰:“理必物物而穷之乎?”曰:“必穷其大者,理一而已。一处理穷,触处皆通。恕其穷理之本欤?”【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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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理的过程就是一个克去私我,从而回复到本然真我的过程。只要还有私意存在,人就无法真正做到穷理。而如能克尽私意,则我与天、理为一:“天,理也。人亦理也。循理则与天为一。与天为一,我非我也,理也;理非理也,天也。”【749】这里,谢良佐的天理观与后来陆王心学的本心即理的观念,似乎更为契合。至于穷理的具体方法,谢良佐并不认为需要“物物而穷”,而应该“穷其大者”。因为根本的理是一致的,所以“一处理穷,触处皆通”。而穷理的根本方法则是“恕”。【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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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论 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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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良佐“以觉言仁”的思想在道学的发展中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而这无疑是对程颢“医家以手足痿痹为不仁”的阐说的继承和深化。【751】对于仁,谢良佐有这样一段精到的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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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者何也?仁是已。仁者何也?活者为仁,死者为不仁。今人身体麻痹不知痛痒谓之不仁。桃杏之核可种而生者谓之桃仁杏仁,言有生之意。推此仁可见矣。学佛者知此谓之见性,遂以为了,故终归妄诞。圣门学者见此消息,必加功焉。故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仁,操则存,舍则亡。故曾子曰:“动容貌,正颜色,出辞气。”出辞气者,从此广大心中流出也。以私意发言,岂出辞气之谓乎?夫人一日间,颜色容貌,试自点检,何尝正?何尝动?怠慢而已。若夫大而化之,合于自然,则正、动、出不足言矣。【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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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是宇宙间不息的生意。这体现在人的身上,就是人心的知痛知痒的感通知觉:“仁是四肢不仁之仁。不仁是不识痛痒,仁是识痛痒。曾氏本此下云:‘儒之仁,佛之觉。’”【753】桃核、杏核中被称为桃仁、杏仁的部分,正是其生意潜藏的所在。而求仁的工夫,则在于曾子所说的“动容貌,正颜色,出辞气”。当一个人处在麻木沉睡中时,体现生意的心之知觉也就不再能贯注到自己的“容貌”、“颜色”、“辞气”当中了。而一个对自己的存在状态都恍惚懵懂的人,又怎么能体知他人的疾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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