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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克己复礼”,朱子以礼为体现天理的具体规则。他对克己复礼的解释是,战胜了私欲以复归于天理。这就是说,人人本来皆有心之全德,心中本来都是天理,但易被私欲所破坏,只有通过“为仁”的实践功夫,也就是在事事物物的实践中战胜私欲,才能恢复心之全德,复归于天理。而恢复了心之全德、复归于天理,就是仁。朱子把这样达到的仁的境界表达为“私欲净尽,天理流行,而仁不可胜用矣”。这在后来理学史上影响很大。所谓“天理流行”,就人道来说,是说天理不受阻碍地充满人的内心,全面支配人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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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克己复礼之目,朱子把非礼解释为心中的私欲,可见他始终把“天理—人欲”的对立作为儒家道德思想的基础,也作为《论语》解释的基本分析框架。他认为这一章的主旨是,克服了私欲,人在行为举止上就能符合礼则,天理就能处处主宰人的日常生活。朱子高度重视此章,强调此章孔子所说是“传授心法切要”。他还详细引述了二程对此章的解释,特别是程颐的四箴,认为程颐的思想正确解决了内外功夫的关系,即内心的存养和行为的端正是互相作用的,相辅相成的,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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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又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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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此亦原宪以其所能而问也。克,好胜。伐,自矜。怨,忿恨。欲,贪欲。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有是四者而能制之,使不得行,可谓难矣。仁则天理浑然,自无四者之累,不行不足以言之也。程子曰:“人而无克、伐、怨、欲,惟仁者能之。有之而能制其情使不行,斯亦难能也。谓之仁则未也。此圣人开示之深,惜乎宪之不能再问也。”或曰:“四者不行,固不得为仁矣。然亦岂非所谓克己之事,求仁之方乎?”曰:“克去己私以复乎礼,则私欲不留,而天理之本然者得矣。若但制而不行,则是未有拔去病根之意,而容其潜藏隐伏于胸中也。岂克己求仁之谓哉?学者察于二者之间,则其所以求仁之功,益亲切而无渗漏矣。”【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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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朱子看来,克己复礼为仁,并不是指在某些方面克制自己、强制自己,而是彻底去除了私欲,使得心中充满天理。仅仅克制自己不去作某些表现,虽然是难得的道德境界,但还不是仁的境界。仁的境界是更高的境界,更高的道德觉悟,仁是天理浑然、自然没有私欲的状态,这就把朱子对克己复礼的理解更全面地表达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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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夫,音扶。以己及人,仁者之心也。于此观之,可以见天理之周流而无间矣。状仁之体,莫切于此。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譬,喻也。方,术也。近取诸身,以己所欲譬之他人,知其所欲亦犹是也。然后推其所欲以及于人,则恕之事而仁之术也。于此勉焉,则有以胜其人欲之私,而全其天理之公矣。程子曰:“医书以手足痿痹为不仁,此言最善名状。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己也。认得为己,何所不至;若不属己,自与己不相干。如手足之不仁,气已不贯,皆不属己。故博施济众,乃圣人之功用。仁至难言,故止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欲令如是观仁,可以得仁之体。”【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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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理周流无间,即天理流行充满,所以朱子所谓“天理流行”,一是强调充满,一是强调无间。充满是强调空间的普遍性,无间断是强调时间的普遍性,所以天理流行,就天道来说,就是强调天理的时间和空间的普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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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乐:天理流行,胸次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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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食,音嗣。乐,音洛。箪,竹器。食,饭也。瓢,瓠也。颜子之贫如此,而处之泰然,不以害其乐,故夫子再言“贤哉回也”以深叹美之。程子曰:“颜子之乐,非乐箪瓢陋巷也,不以贫窭累其心而改其所乐也,故夫子称其贤。”又曰:“箪瓢陋巷非可乐,盖自有其乐尔。其字当玩味,自有深意。”又曰“昔受学于周茂叔,每令寻仲尼颜子乐处,所乐何事?”愚按:程子之言,引而不发,盖欲学者深思而自得之。今亦不敢妄为之说。学者但当从事于博文约礼之诲,以至于欲罢不能而竭其才,则庶乎有以得之矣。【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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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理学已提出孔颜乐处的精神境界,这是宋代儒学发展的重要方向,朱子在注释中列引了二程关于颜子之乐的论述,把道学对这一问题的关注带入《论语》的解释,开辟了《论语》解释的新视野。不过,朱子在这里虽然引述了二程的思想,但也以“愚按”强调了他自己的立场,即不能悬空去追求乐,必须从博文的学习和约礼的功夫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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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乐,音洛。好,去声。谄,卑屈也。骄,矜肆也。常人溺于贫富之中,而不知所以自守,故必有二者之病。无谄无骄,则知自守矣,而未能超乎贫富之外也。凡曰可者,仅可而有所未尽之辞也。乐则心广体胖而忘其贫,好礼则安处善,乐循理,亦不自知其富矣。【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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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广体胖是“乐”的效应和结果,但乐不是空空洞洞的乐,乐应当是“乐循理”,乐于遵循理的原则规范,朱子这个讲法意在防止把乐和道德意识分开,说明朱子对于乐始终是用理来加以补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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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知,去声。乐,上二字并五教反,下一字音洛。乐,喜好也。知者达于事理而周流无滞,有似于水,故乐水;仁者安于义理而厚重不迁,有似于山,故乐山。动静以体言,乐寿以效言也。动而不括故乐,静而有常故寿。程子曰:“非体仁知之深者,不能如此形容之。”【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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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说知和乐都与理有关,知不是离开理的知,乐也不是离开理的乐。智者通达于事物的道理而变通无滞,所以常乐;仁者心境稳定,安于道德当然之理,所以沉静。可见朱子处处都用“理”的话语来解释古典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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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饭,符晚反。食,音嗣。枕,去声。乐,音洛。饭,食之也。疏食,粗饭也。圣人之心,浑然天理,虽处困极,而乐亦无不在焉。其视不义之富贵,如浮云之无有,漠然无所动于其中也。程子曰:“非乐疏食饮水也,虽疏食饮水,不能改其乐也。不义之富贵,视之轻如浮云然。”又曰:“须知所乐者何事。”【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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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这并不是因为穷困的生活本身值得乐,而是说穷困的生活不能妨碍、改变圣人精神上的满足。朱子强调,圣人的精神境界,是天理浑然的境界,有了这种境界,身处何种环境,都能始终保持精神的自足和快乐。心中浑然天理,是一种道德境界,道德境界给人带来的精神的快乐不依赖于物质的生活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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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来看朱子对“曾点之学”的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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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铿,苦耕反。舍,上声。撰,士免反。莫、冠,并去声。沂,鱼依反。雩音于。四子侍坐,以齿为序,则点当次对。以方鼓瑟,故孔子先问求、赤而后及点也。希,间歇也。作,起也。撰,具也。春服,单袷之衣。浴,盥濯也,今上巳祓除是也。沂,水名,在鲁城南,地志以为有温泉焉,理或然也。风,乘凉也。舞雩,祭天祷雨之处,有坛树木也。咏,歌也。曾点之学,盖有以见夫人欲尽处,天理流行,随处充满,无少欠阙。故其动静之际,从容如此。而其言志,则又不过即其所居之位,乐其日用之常,初无舍己为人之意。而其胸次悠然,直与天地万物上下同流,各得其所之妙,隐然自见于言外。视三子之规规于事为之末者,其气象不侔矣,故夫子叹息而深许之。而门人记其本末独加详焉,盖亦有以识此矣。……程子曰:“古之学者,优柔厌饫,有先后之序。如子路、冉有、公西赤言志如此,夫子许之。亦以此自是实事。后之学者好高,如人游心千里之外,然自身却只在此。”又曰:“孔子与点,盖与圣人之志同,便是尧、舜气象也。诚异三子者之撰,特行有不掩焉耳,此所谓狂也。子路等所见者小,子路只为不达为国以礼道理,是以哂之。若达,却便是这气象也。”又曰:“三子皆欲得国而治之,故夫子不取。曾点,狂者也,未必能为圣人之事,而能知夫子之志。故曰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言乐而得其所也。孔子之志,在于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使万物莫不遂其性。曾点知之,故孔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又曰:“曾点、漆雕开,已见大意。”【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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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学特别重视《论语》中孔子与点之乐的一章,以“曾点气象”或“狂者气象”或“曾点之乐”来解释此章,把曾点的表现归结为一种“乐”,并认为这是一种狂者之乐。与子路等人局限在具体事物不同,曾点之乐更为超脱。朱子的解释强调伊川的观点,认为子路等的志向是实事,学曾点学不好可能好高务远;因此,孔子的“与点”,是主张乐得其所,得其所就是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使万物各得其性。所以这样的乐并没有脱离事事物物,没有脱离人伦日用。从这个角度出发,朱子的注释中,把曾点之乐解释为两方面,一方面是“有以见夫人欲尽处,天理流行,随处充满,无少欠阙”,这是指内在的一面,即内心人欲尽去,天理处处充满,于是胸次悠然,达到与天地上下同流的精神境界;另一方面是“其动静之际,从容如此”,这是指其外在行为从容自然,即其所居之位,乐其日用之常,尽其在人伦的义务,奉行其道德责任。总之,谈到精神境界,朱子总是不离天理人欲的问题,注意避免离开存理去欲而追求高旷的精神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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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人性皆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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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有教无类。”人性皆善,而其类有善恶之殊者,气习之染也。故君子有教,则人皆可以复于善,而不当复论其类之恶矣。【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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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习指气质和习惯。朱子肯定人性皆善,但承认人有善恶之分,他认为人有善有恶,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性不同,而是因为他们的气习之染造成的。教育的意义就在于使人人都可以恢复其善的本性,成为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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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此所谓性,兼气质而言者也。气质之性,固有美恶之不同矣。然以其初而言,则皆不甚相远也。但习于善则善,习于恶则恶,于是始相远耳。程子曰:“此言气质之性。非言性之本也。若言其本,则性即是理,理无不善,孟子之言性善是也。何相近之有哉?”【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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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在这里说得更为明白,气质和习惯对人的善恶影响很大。同时他接受了二程的思想,认为人有性理之性,又有气质之性,性理之性无不善,气质之性有善有不善。从这个角度解释,孔子说的性相近只是说气质之性,不是指性理之性。顺着《论语》本文来看,习对人的善恶的养成影响更大。其实,从朱子自己的立场说,他认为气质的影响及其带来的对私欲的追求,要比习惯习俗更大。这也说明,朱子虽然用他的哲学来解释《论语》,但并没有把他自己的结论强加给《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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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心:公私理欲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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