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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者的用功节目,大要就是致知力行。致知即是将格物所得的知推扩至极至,使得万理明于心而无有犹疑。力行即是勉力而不敢怠惰,使得万善复归于己而无有不备。如果知有不至,则无从分辨真是真非,行也就无所依据,或竟至认人欲为天理而不自觉悟。如果行而不力,则即使有精义入神之知,也只是空言而已,所谓盛德至善与己毫无干涉。致知、力行虽为学者用功的两面,却并不是可以截然作先后之分的两件事,而是相辅相成的。知越明,则行越能取得效果。行越勉力,则所获得的知越加精明。而能保持致知力行持续进行并取得实效的方法就是主敬,主敬是贯穿于全部动静过程的一种修持工夫。主敬的实质即是程朱所谓“主一无适”。主敬的作用在于心有涵养,大本清明。有主敬的工夫做扶持,则致知可以达到心与理相涵,也即万理明于心而无顽冥之患;力行可以达到身与事相安,没有隔碍冲突之病。陈淳所谓用功节目也属于知行的范畴,【1070】与他所主张的“心含理与气”之说是首尾相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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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陈淳对于儒学史上各家的论仁之说,也有简要明晰的评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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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孔门后,无识仁者。汉人只以恩爱说仁。韩子因遂以博爱为仁。至程子而非之,而曰:“仁,性也;爱,情也。以爱为仁,是以情为性矣。”至哉,言乎!然自程子之言一出,门人又一向离爱言仁,而求之高远,不知爱虽不可以名仁,而仁亦不能离乎爱也。上蔡遂专以知觉言仁。夫仁者,固能知觉,而谓知觉为仁则不可。若能转一步观之,只知觉处纯是天理,便是仁也。龟山又以万物与我为一为仁。夫仁者,固与万物为一,然谓与万物为一为仁则不可。若能转一步观之,只于与万物为一之前纯是天理流行,便是仁也。吕氏《克己铭》又欲克去有己,须与万物为一体方为仁。其视仁皆若旷荡在外,都无统摄,其实如何得与万物合一?洞然八荒,如何得皆在我闼之内?殊失孔门向来传授心法本旨。至文公始以“心之德,爱之理”六字形容之,而仁之说始亲切矣。【1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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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唐儒者以爱言仁,受到程颐的批评。可是,宋儒却又往往离爱言仁,走向另一个极端。谢良佐(上蔡)以知觉言仁,杨时(龟山)以一体言仁,吕大临以克去己私达到与万物为一体为仁。陈淳认为,这些说法都有问题,毛病在于“旷荡在外,都无统摄”。谢良佐、杨时之说应下一转语才可以说得通,谢良佐下转语为“知觉处纯是天理便是仁”,杨时下转语为“与万物为一之前纯是天理流行便是仁”。陈淳说,只有朱子所谓“心之德,爱之理”说才得仁之实,而言之亲切有味。就宋儒的论仁而言,陈淳的这些评论是颇中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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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陈淳作为朱门高弟,在诸多问题上达到了对于朱学的深度理解,也切实维护了朱学的正统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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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程端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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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端蒙(1143—1191),字正叔,号蒙斋,江西鄱阳人。先从学江介,后赴婺源问学于朱子,成为朱学的忠实践行者。著有《性理字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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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理字训》为道学启蒙读物,选取以《四书集注》为中心的道学主要概念加以扼要训释,对于道学的普及和传播有着积极的意义。朱子对此书评价颇高:“《小学字训》甚佳,言语虽不多,却是一部大《尔雅》。”【1072】可见,此书在道学中是有较重要地位的。其实,《性理字训》只是一篇数百字的短文,全文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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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理流行,赋予万物,是之谓命。人所禀受,莫非至善,是之谓性。主于吾身,统乎性情,是之谓心。感物而动,斯性之欲,是之谓情。为性之质,刚柔、强弱、善恶分焉,是之谓才。心之所之,趋向期必,皆由是焉,是之谓志。为木之神,在人则爱之理,其发则恻隐之情,是之谓仁。为金之神,在人则宜之理,其发则羞恶之情,是之谓义。为火之神,在人则恭之理,其发则辞逊之情,是之谓礼。为水之神,在人则别之理,其发则是非之情,是之谓智。人伦事物当然之理,是之谓道。行此之道,有得于心,是之谓德。真实无妄,是之谓诚。循物无违,是之谓信。发己自尽,是之谓忠。推己及物,是之谓恕。无所偏倚,是之谓中。发必中节,是之谓和。主一无适,是之谓敬。始终不二,是之谓一。善事父母,是之谓孝。善事兄长,是之谓悌。天命流行,自然之理,人所禀受,五性具焉,是曰天理。人性感物,不能无欲,耳目口鼻,斯欲之动,是曰人欲。无为而为,天理所宜,是之谓谊。有为而为,人欲之私,是之谓利。纯粹无妄,天理之名,是之谓善。凶暴无道,不善之名,是之谓恶。物我兼照,扩然无私,是之谓公。蔽于有我,不能大公,是之谓私。凡此字训,蒐辑久闻。嗟尔小子,敬之戒之。克循其名,深惟其义,以达于长,以会于学。审问明辨,精思笃行,孜孜勉焉,圣可贤至。【10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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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文通俗易懂,朗朗上口,颇便于童蒙习读。其中讲了命、性、心、情、才、志、仁、义、礼、智、道、德、诚、信、忠、恕、中、和、敬、一、孝、悌、天理、人欲、谊、利、善、恶、公、私等名词,从天命至心性,从仁义礼智到道德诚信,从忠恕、中和到主敬、孝悌,从天理人欲到义利公私,道学的本体论、心性论、工夫论都做了简明的介绍。这里,对若干名词稍作解释,所谓“性之质”,即才,也即是人的资质,刚柔、强弱各有不同。本来,“才”这个词出自《孟子》,讲到刚柔、强弱这层意思已足够表达“才”的含义,但程端蒙又加上了“善恶”,这就把才大约等同于气质,而气质在道学又可指与天命之性相对的气质之性。所谓“发己自尽”为忠,源自程氏“尽己之谓忠”一说,朱子《四书集注》也持此说,意思是真诚地竭尽自己的智虑或能力为他人考虑,给他人帮助,就叫做忠。所谓“无为而为”,就是践行儒家的仁义礼智、孝1忠信这样的伦理道德原则不带有任何的目的和企图,这些伦理道德原则是人之为人所本然地应当实行的,这就叫做“谊”。反过来,带有任何个人的目的和企图去践行伦理道德原则,都是有为而为,是出于“利”的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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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端蒙《性理字训》和陈淳《北溪字义》虽同属训释字义的著述,但二者的性质有所不同。陈淳《字义》更多地是从哲学思想的高度解释朱学的主要名词概念,其中也蕴含了他自己的思想见解。程端蒙《字训》则完全是平实地叙述道学的主要名词概念,其中几乎不带有任何的个人意见,且主要是作训蒙之用。但是,二者的作用都是较大的。程端蒙《字训》对于元明时期训蒙读物的发展起到了一定的影响,元代程端礼《读书分年日程》便将《字训》列为儿童必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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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端蒙与董铢、王过号称“三先生”,程端蒙与董铢曾合编《学则》,王过的行实不详。董铢,字叔重,饶州德兴县(今属江西)人。人称槃涧先生。登嘉定进士,授迪功郎,婺州金华尉。早年从学程洵,语以晦庵先生所以教人者,董铢尽弃所学,裹粮入闽,师事朱子,成为朱门高弟。程、董《学则》凡十二条:居处必恭,步立必正,视听必端,言语必谨,容貌必庄,衣冠必整,饮食必节,出入必省,读书必专一,写字必楷敬,几席必整齐,相呼必以齿。每条皆有简短说明,如“居处必恭”条云:“居有常处,序坐以齿。凡坐必直身正体,毋箕踞倾倚,交胫摇足。寝必后长者,既寝勿言,当昼勿寝。”“言语必谨”条云:“致详审,重然诺,肃声气。毋轻毋诞,毋戏谑喧哗,毋及乡里人物长短及市井鄙俚无益之谈。”“出入必省”条云:“非尊长呼唤,师长使令,及己有急干,不得辄出学门。出必告,反必面,出不易方,入不逾期。”“读书必专一”条云:“必正心肃容,以计遍数。遍数以足,而未成诵,必须成诵。遍数未足,虽已成诵,必满遍数。一书已熟,方读一书。毋务泛观,毋务强记。非圣贤之书勿读,无益之文勿观。”【1074】这些条目都是关于容貌辞气、动止语默方面的修养规则,对于学者为人为学可以起到一定的辅助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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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对于程、董二人的这个《学则》作有跋语:“道不远人,理不外事,古之教者,自其能食能言,而所以训导整齐之者,莫不有法,而况家塾党庠术序之间乎。彼其学者,所以入孝出悌,行谨言信,群居终日,德进业修,而暴慢放肆之气,不设于身体者,由此故也。是书盖有古人小学之遗意焉。凡为庠塾之师者,能以是而率其徒,则所谓成人之德,小子有造者,将复见于今日矣。于以助成后王降德之意,岂不美哉!”【1075】这是从推行儒家之道,践行古人小学之遗意,作育成德之士等方面高度肯定《学则》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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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儒学史 第十七章 陆九渊的儒学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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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九渊(1139—1193),字子静,抚州金溪(今属江西)人。三十四岁中进士,先后任过隆兴府靖安县主簿、建宁府崇安县主簿、太学国子正、敕局删定官、知荆门军等职。晚年曾讲学于贵溪象山,自号象山翁,学者称象山先生。他的以“心学”为主要内容的儒学思想对后世儒学尤其明代的心学运动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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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宋明理学,心学作为一个卓然独立的思想流派,始自陆九渊。陆九渊思想性格成熟较早,儒学立场的确立也较早。十岁左右即觉程颐之言与孔孟不类,【1076】十三岁即笃志圣学,以发明儒学为职志,又觉孔子之言简易,有子之言支离。乾道八年壬辰(1172),陆九渊应省试,做两卷,一为“易卷”,一为“天地之性人为贵论”。时考官为吕祖谦,祖谦与陆九渊从未谋面,读到答卷,击节叹赏,称道不已,对同官说:“此卷超绝有学问者,必是江西陆子静之文。”【1077】遂中选,旋成进士。祖谦所谓“超绝有学问者”,在陆九渊,当是指他在少年时期就有所表现并逐渐形成的独立自得的学术思想观念。陆九渊幼年即发宇宙之问,后来因此而体悟到心体广大无际,又“因读《孟子》而自得之”,【1078】遂立心学大本,建宗立极,发强刚毅,自信超迈,完成了对儒学的心学化的理解,形成了与朱熹理学相颉颃的心学体系。心学和理学实共为宋室南渡后儒学慧命之所寄托和新开展。朱熹说:“南渡以来,八字着脚,理会着实工夫者,惟某与陆子静二人而已。”【10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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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宇宙与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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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观念和“本心”观念可以说是陆九渊心学体系的两个根本观念。本心观念源自孟子,而为陆九渊学说的根本。其门人傅季鲁说:“先生之道,精一匪二,揭本心以示人,此学门之大致。”【1080】宇宙观念则既是陆九渊心学的根本观念之一,又是本心观念得以确立的基础。如作时间划分,大致以陆九渊三十四岁为界限,此前多提宇宙二字,此后虽亦不弃宇宙二字,然更为着重的是推阐本心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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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九渊幼年时期就表现出喜好深思的倾向。约四岁时,陆九渊问他的父亲天地何所穷际这样的问题,一时没有得到解答,竟深思至忘寝食。而且,这一问题始终困扰着他。十三岁时,陆九渊“因宇宙字义,笃志圣学”。【1081】他从古书上读到“宇宙”二字的释文:“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猛然醒悟,疑惑顿消,快兴直说:“元来无穷。人与天地万物皆在无穷之中者也。”继而“援笔书曰:‘宇宙内事乃己分内事,己分内事乃宇宙内事’”。【1082】看来,陆九渊了解到宇宙的无限无际之意,经历了一个并非平易的思索过程。但是,他的主观动机并不全在于这一纯客观知性问题的解决,而在于解决宇宙是否有限量从而人心是否因之而有时空的断隔和限量,即人心是否有限量的问题。人心的思维活动总是要指向无限,现实的一切无不可以直接无碍地成为感知和思考的对象,是可以超越的,宇宙则是关于无限问题的实际思考对象。明了宇宙无限,正说明人心可以无限作为思考的对象。在陆九渊,宇宙的无限意义恰成了他的主观精神(吾心)突破有限的隔碍而进入无限的津梁。此一关节一经打通,宇宙与吾心就可以在无限这个共同点上达到合一。陆九渊说:“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1083】宇宙的无限义与人的精神的无限境界合于一致,或者可以说,因悟宇宙的无限,陆九渊开出了精神境界的无限意义。陆九渊的这一精神趋向在他的少年时期也有所表现,他做的《大人诗》即是一个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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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和吾心及二者关系的学理意义是陆九渊所要着力阐扬的。陆九渊从儒学立场对“宇宙”一词作了义理阐述,他接引学者,也多用此二字。陆九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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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无际,天地开辟,本只一家。往圣之生,地之相去千有余里,世之相后千有余年,得志行乎中国,若合符节,盖一家也。【10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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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宇宙一理耳,学者之所以学,欲明此理耳。此理之大,岂有限量?程明道所谓有憾于天地,则大于天地者矣,谓此理也。【10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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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理塞宇宙,古先圣贤常在目前,盖他不曾用私智。【10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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