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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濂不仅批评教禅互相攻击,而且批评教内、禅内各派互相攻击,如禅之达磨与胜多之争,南能北秀顿渐之争,慧能门下道一、神会之争等。教内则慈恩、天台、贤首教判之争。一部佛教史,其争不可胜数。以上各自立宗,互相竞争犹可说也,如律宗同以南山为宗,以四分律为学,允堪律师之《会正记》与元照律师之《四分律行事钞资持记》宗旨殊别。知礼与孤山智圆同祖天台,同学止观,又存山家山外之争。同室操戈,疑谤纷然。宋濂以会通禅教、教内各宗、宗内各派的立场,认为各派应抛弃异见,会通为一,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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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毗卢华藏圆满广大,遍河沙界,无欠无余,非相而相,非缘而缘,非同而同,非别而别。苟涉思维,即非圣谛,又何在分教与禅之异哉!又何在互相盾矛、业擅专门哉?又何在操戈相攻,遽背其师说哉!虽然,适长安南北异途,东西殊辙,及其所至,未尝不同,要在善学者慎夫所趋而已。【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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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禅教互补之意:“然以密意言之,依性说相,非息妄修心者乎?破相显性,非泯绝无寄者乎?以显示言之,真心即性,非显明心性者乎?辙虽曰稍殊,究其归极,则一而已。奈何后世歧而二之?”【52】宋濂以上会通儒佛、会通教禅、会通禅教内各派的思想,是明代初年国家经过长期战乱之后重新达到统一在思想界的反映。这一点不仅与朱元璋认为佛教“暗理王纲,于国有补无亏”【53】的看法一致,也是明代僧俗各派主张三教会通的先声,对以后思想界影响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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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濂精心研究内典,与僧人往还,这对他的精神境界乃至文字助益甚大。与名僧交往,读内典以为文字之助,古来儒家士大夫视为雅事,如陶渊明之于慧远,韩愈之于大颠,柳宗元之于浩初,欧阳修之于居讷,周敦颐之于常总,程颐之于灵源,朱熹之于大慧宗杲等。金华学派中人也广结方外友,如宋濂的老师黄溍与元代金华著名文人赵孟、周仁荣、李孝光、张天雨等皆同名僧善继游,互相唱和。【54】宋濂深入释典,见解、心地皆达甚高境界。他对于佛教基本精神的理解,全在“月印万川,万一互涵”一门,而此“一”之境界,即佛之境界。他在《重刻〈护法论〉题词》中描述此境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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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明真性,有若太空,不拘方所,初无形段,冲淡而静,寥漠而清。出焉而不知其所终,入焉而不知其所穷。与物无际,圆妙而通。当是时,无生佛之名,无自他之相,种种含摄,种种无碍,尚何一法之可言哉?【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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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迷悟,全在能否体认此圆明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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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圣全体皆真,不失其圆明之性,如月在寒潭,无纤毫障翳,清光烨如也。凡夫为结习所使,业识所缚,而唯迷暗是趋,如月在浊水,固已昏冥无见,加以狞飚四兴,翻波鼓浪,鱼龙出没,变换恍惚,欲求一隙之明,有不可得矣。【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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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濂还认为,佛乘经教不仅能澄清人之杂虑,空明人之胸襟,而且能使文字脱俗,情调洒落。他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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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儒典则探义理之精奥,慕真乘则荡名相之粗迹,二者得兼,则空有相资,真俗并用,庶几周流而无滞者也。……予儒家之流也,四库书册,粗尝校阅;三藏玄文,颇亦玩索。负夸多斗靡之病,无抽关启钥之要。近惟默坐存诚,屏斥而销之。于是天光骏发,灵景自融,方知仪曹之云“为渐门者设”。【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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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仪曹之云”,指柳宗元“真乘法印,与儒典并用,人知向方”之说。并指出,由于柳宗元的挹扬,僧浩初的文字始在士大夫中驰名。由于欧阳修的表彰,僧秘演的文名才能流传。二公的文字,由于与僧人交往而越发清脱。名僧名士,互为激扬,为一代文明之盛的表现,也是儒释道互补的重要方面。宋濂在本篇中盛赞修习佛法对文字修养的作用。他的文字精妙绝伦,实有得于修习佛教。这一点他的方外友来复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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迨我皇明混一海宇,文运肇兴,光岳之气,弥纶盛大,凡其所制作,振耀前古。然于其间操觚执翰,焕焉独当于文衡者,则景濂其人也。公金华大族,生质粹美,博通经史百家,至于释老之书,无不研味而探赜焉。故其发为文辞,雄深俊洁,义理精到,读之如雷腾大谷,蛟起长川,电激云奔,涛澜震涌,千态万状,莫可得而端倪也。虽然,特见诸文辞之雄者尔。乃清心寡欲,处荣不矜,履道超然,夷险一致,则又有高世绝尘之风。【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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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为宋濂修建的“学士亭”所作的记文中,此意说得更为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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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谓士君子聪敏才智,学而知道,皆由佛法之力而致然也。盖般若妙慧,寂照灵明,振天地而独存,亘古今而不昧。凡生生之众无不圆具,其于语默、动静、出处、设施,悉皆有以资之而植立焉。……今太史宋公学周程之学者,文足以贯道,才足以用世,智足以周身。治生之暇,乐与吾徒游,隽永禅说,竟日忘倦,是能不异其教而同其道,不外其迹而内其心,非独知人而又知言者矣。【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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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虽出于僧人之口,但考诸宋濂的思想与文字,确属真实不诬。宋濂之文确实有得于学佛。此点对于宋濂这样一个以一代文献自命的人,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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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濂以上关于佛教的各种主张,在他为佛寺、高僧、释典所作的碑铭、志状、序跋中所说甚多,对他的众多弟子乃至僧俗两界发生了广泛影响,为中原文献之学在金华的传承增加了新的内容。这是适合元末明初以来人心思定,社会重新走向一统的要求,而在思想界开出的新风气。同时也是自中唐以来,三教合一思潮经过元末的战乱在明初的新表现。这一表现经过宋濂等人的提倡至晚明的四大高僧达到高潮。而宋濂以“开国文臣之首”“操当时文衡”的地位,为这一思想界的大趋势、大活动奠定了局面,开创了规模,树立了典范,进而影响了整个思想文化界。这一点是他能成为明初思想大家的首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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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方孝孺对金华文献之学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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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孝孺是明代初年著名学者,他思欲肃清元朝的异族文化遗留,为明朝建立儒学规模。他在乃师宋濂的基础上,将经学推之于文章之学与治国之术,使金华文献之学与朱子学的结合向前推进了一步。他身处明朝已定鼎南京,社会相对稳定,士人欲入世致官,以所学实现理想抱负的时代,故锐身承当治平重任,宣扬儒家经学,激烈排击佛道。方孝孺的学术,鲜明地体现出明初儒学的整体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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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孝孺(1357—1402)字希直,一字希古,浙江宁海人。其父坐“空印”事,死于洪武九年(1376)。洪武二十五年(1392),方孝孺以荐得朱元璋召见,任汉中府学教授,甚得蜀献王器重,聘为世子师。建文朝,任翰林侍讲学士,于国政多所建议。燕王“靖难”兵起,建文帝遣师讨伐,诏檄多出方孝孺之手。燕王下南京,建文帝自焚死,方孝孺因拒绝为燕王草登极诏书,并骂燕王篡弑,被磔死,兼诛十族,著作也被禁毁,今存者惟《逊志斋集》二十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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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孝孺从学宋濂时已出诸人之上,学行甚得宋濂赞赏,目之为当世奇才。宋濂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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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理学渊源之统,人物绝续之纪,盛衰几微之载,名物度数之变,无不肆言之。离析于一丝,而会归于大通。生精敏绝伦,每粗发其端,即能逆推,而底于极。本末兼举,细大弗遗。见于论著,文义森蔚,千变万态,不主故常,而辞意濯然常新,滚滚滔滔,未始有竭也。【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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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以欧阳修、苏轼之亚视之,誉为“百鸟中之孤凤”,【61】所期远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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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孝孺针对元季以来儒学衰微,士人遭逢乱世,不安于学,进入明朝后天下初定,亟须务学以应时需的状况,特倡“务学”一门。他在为宗族定的“宗仪九首”中首立尊祖、睦族,下来即继之以务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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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君子之先务也。学,将以学为人也,将以学事人也,将以学治人也。将以矫偏邪而复于正也。……夫学,非为华宠名誉爵禄也,复其性,尽人之道焉耳。【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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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的内容主要是儒家立身行己,处世为人,治国安邦之学。以上内容有为学步骤、功用和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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