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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声色货利恐良知亦不能无。”先生曰：“固然。但初学用功，却须扫除荡涤，勿使留积，则适然来遇，始不为累，自然顺而应之。良知只在声色货利上用功，能致得良知精精明明，毫发无蔽，则声色货利之交，无非天则流行矣。”【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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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色货利与执行心之监察功能的良知，都为代表精神活动全体的良知所有。发一善念，出于良知本体，监察之良知但顺之而已。发一恶念，良知知其为恶，则据好善恶恶之原则，发出扫除荡涤之指令。良知是一个浑全的精神活动的协同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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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除了声色货利这些明显的“人欲”之外，精神活动中还有其本身无所谓善恶的内容，如七情等，在阳明看来，这些也属于良知的内容。王阳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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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怒、哀、惧、爱、恶、欲谓之七情。七者俱是人心合有的，但要认得良知明白。……七情顺其自然之流行，皆是良知之用，不可分别善恶，但不可有所着。七情有着，俱谓之欲，俱为良知之蔽。然才有着时，良知亦自会觉。觉即弊去，复其体矣。【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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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说，七情本身无善恶，七情有所执着即是恶。但良知可勘破此执着。勘破而去除之，仍不碍良知本体之清明。能勘破的良知和被勘破的七情皆是作为精神本体的良知的内容。这一点与阳明关于性气关系的说法一致：“性善之端，须在气上始见得。若无气，亦无可见矣。……若见得自性明白时，气即是性，性即是气，原无性、气之可分也。”【55】性是良知之体，气是良知之用。性与气是良知的不同方面。这些说法，不像朱子那样，对范畴必有明晰之界定和解说，而是比较浑融。这是心学的特点，尤其是王阳明的特点。他要与朱子学的强大积习抗衡，要标揭心学之简易直接，所以将理学的许多概念熔为一冶。但阳明义理精熟，解说善巧，虽统而义涵圆融，虽统而分际不乱。综合他各个时期、各个方面的论说而观之，并非没有一贯之旨趣。良知之说本自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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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致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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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良知是王阳明前此讲学宗旨的总结和概括。从概念的来源上说，致良知是《大学》之“致知”和孟子之“良知”的糅合。在后期王阳明，致知二字多指致良知。所以王阳明的致知绝不同于一般格物穷理之致知。阳明致良知之说提出甚早，如上引“知是心之本体”一段，末后有“然在常人，不能无私意障碍，所以须用致知格物之功，胜私复理，即心之良知更无障碍，得以充塞流行，便是致其知”。已经将致良知的主要意思提出来了。此时的致良知，主要是扩充心中本来具有的孝父敬兄的道德意识，使其占据心之全部，致良知的含义比较单纯。王阳明在擒宸濠处忠泰之变后提出的致良知，含义则要复杂得多。《王阳明年谱》五十岁条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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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先生始揭致良知之教。自经宸濠、忠泰之变，益信良知真足以忘患难，出生死，所谓考三王，建天地，质鬼神，俟后圣无弗同者。……先生自南都以来，凡示学者，皆令存天理去人欲以为本。有问所谓，则令自求之，未尝指天理为何如也。间语友人曰：“近欲发挥此，只觉有一言发不出，津津然如含诸口，莫能相度。”久乃曰：“近觉得此学更无有他，只是这些子。了此更无余矣。”今经变后，始有良知之说。【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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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说，平藩后王阳明将他的全部思想凝练为致良知三字，此后专以此三字为讲学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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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良知宗旨，良知之含义上文已述其大意。“致”字因牵涉王阳明的功夫论，在整个阳明学中亦甚重要。致字之义，王阳明也有前后期侧重点之不同。前期多强调致字的扩充之义，致良知就是扩充良知。王阳明说：“我辈致知，只是各随分限所及，今日良知见在如此，只随今日所知扩充到底。明日又有开悟，便从明日所知扩充到底。如此方是精一功夫。”【57】此处致知，就是致良知。致的功夫就是扩充。所谓扩充亦有二义，其一是去除气禀物欲对良知的遮蔽，使良知本体呈露。虽所呈露者为人心所本有，但去除遮蔽的功夫对心体却是一种开发，一种扩展。这方面王阳明说之甚多，最有代表性的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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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无不知敬其兄，只是这个灵。能不为私欲遮隔，充拓得尽，便完完是他本体。【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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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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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皆善，中和是人心原有的，岂可谓无？但常人之心既有所昏蔽，则其本体虽亦时时发见，终是暂明暂灭，非其全体大用矣。无所不中，然后谓之大本；无何不和，然后谓之达道。【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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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是天渊。心之本体无所不该，原是一个天，只为私欲障碍，则天之本体失了。心之理无穷尽，原是一个渊，只为私欲窒塞，则渊之本体失了。如今念念致良知，将此障碍窒塞一起去尽，则本体已复，便是天渊了。【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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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良知就是去除气禀物欲之昏蔽，恢复良知本体。故致良知就是扩充本体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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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是拓展良知的内容。此义孟子本有。孟子主张扩充四端，从火之始燃、泉之始达，充拓至溥博渊泉地位。王阳明的扩充与孟子有一定差异。孟子的扩充主要在道德方面，即将微弱的道德意识扩充至广大坚固。而王阳明的扩充则是一个道德和知识互相激发，互相辅助，相得益彰的过程。道德的增进，在阳明看来只在去除障蔽，去障后心中显现出来的良知天理与修养达于较高阶段心中所有之良知天理是同质的。但由于精神本体对包括道德和知识在内的各种因素的整合作用，良知的含蕴却是完全不同的。就这一点说，致良知是没有穷尽的。这恐怕就是王阳明临终时叹惜“平生学问才做得数分”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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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良知的致字第二个方面的含义是推致，致良知即把良知推致于具体事为中，使每一事为都在良知的统御范导之下。这一点王阳明晚年说之尤多。无论在讲学中，还是与友朋书信辩论格物致知宗旨中，都强调这一点。王阳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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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致知格物者，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也。吾心之良知即所谓天理也，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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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致即推致之义。致知即推致良知于事物，致良知即格物，格物即正念头。事事物物皆得其理即物格，物格即格物之完成而事皆统御于天理之下。这个格物的定义将王阳明致良知宗旨的各个方面皆豁然点明。在晚年定本《大学问》中，以上意思更加显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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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知云者，非若后儒所谓充广其知识之谓也，致吾心之良知焉耳。……今于良知所知之善恶者，无不诚好而诚恶之，则不自欺其良知而意可诚也已。然欲致其良知，亦岂影响恍惚而悬空无实之谓乎？是必实有其事矣。故致知必在于格物。【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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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的三纲八目，王阳明都收摄于致良知中。而三纲八目实只是一事：将良知天理之范导作用推行于一切事为中。故致字就是行字，致良知就是知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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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良知的推致义是阳明晚年必然会有的。扩充义是由外到内，是摄取外在的东西对内在的、本有的东西的拓展。虽然此种摄取也离不开实事磨炼，但主要着眼于良知本身：良知是否被整合进了新的内容，良知是否被提升到了新的境界。因为此时阳明尚主要在增长自己阶段。待到境界高远、本领阔大之后，阳明从主要是增长自己变为主要是格正外物，此时主要是由内到外，主要着眼点在事为：事为的结果是否合乎道德和知识二个方面的要求，事为是否致良知的自然结果？在阳明的讲学内容上也可以看出这种重点的转换：前期多兢兢业业，如临深履薄之功夫语，后期多直抒胸臆语，多境界指点语。这种着重点的变化对阳明后学意义重大。泰州学派就是略过良知之锻炼义、扩充义，抓住良知之推致义，主张率性而行，直心即道，推致己之本心即无不是道，在明代中后期思想界掀起莫大波澜。这一点将在关于阳明弟子的章节中展开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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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四句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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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句教是王阳明晚年总结一生学术宗旨而标举的四句话。这四句话是：“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这四句话是对应《大学》心、意、知、物而提出的，包涵了王阳明的主要哲学观点。四句教是王门后学争论的主要之点，也是对明代中后期学界影响最大的问题。《传习录》对四句教提出的始末有详细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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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亥年九月，先生起复征思田。将命行时，德洪与汝中论学，汝中举先生教言曰：“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德洪曰：“此意如何？”汝中曰：“此恐未是究竟话头。若说心体是无善无恶，意亦是无善无恶的意，知亦是无善无恶的知，物亦是无善无恶的物矣。若说意有善恶，毕竟心体还有善恶在。”德洪曰：“心体是天命之性，原是无善无恶的，但人有习心，意念上见有善恶在，格致诚正修，此正是复那性体功夫。若原无善恶，功夫亦不消说矣。”是夕侍坐天泉桥，各举请正。先生曰：“我今将行，正要你们来讲破此意。二君之见，正好相资为用，不可各执一边。我这里接人原有此二种：利根之人直从本原上悟入，人心本体原是明莹无滞的，原是个未发之中。利根之人一悟本体即是功夫，人已内外一齐俱透了。其次不免有习心在，本体受蔽，故且教在意念上实落为善去恶，功夫熟后，渣滓去得尽时，本体亦明尽了。汝中之见是我这里接利根人的，德洪之见是我这里为其次立法的。二君相取为用，则中人上下皆可引入于道。若各执一边，眼前必有失人，便于道体各有未尽。”既而曰：“已后与朋友讲学，切不可失了我的宗旨：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的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只依我这个话头，随人指点，自没病痛，此原是彻上彻下功夫。利根之人世亦难遇，本体功夫一悟尽透，此颜子、明道所不敢承当，岂可轻易望人。人有习心，不教他在良知上实用为善去恶功夫，只去悬空想个本体，一切事为俱不着实，不过养成一个虚寂。此个病痛不是小小，不可不早说破。”是日德洪汝中俱有省。【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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