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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守益对季本的反对,主要在其“龙惕”之旨过于强调警惕而忘掉自然,割裂了良知敬畏与洒落统一之旨。邹守益有与季本书,其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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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惕变化,自然变化,其旨初无不同者。不警惕不足以言自然,不自然不足以言警惕。警惕而不自然,其失也滞;自然而不警惕,其失也荡。荡与滞皆有适有莫,不可与语此义之变化矣。【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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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是,警惕之目的在变化,自然的目的亦在变化。在求变化这一点上二者是同一的。良知是警惕和自然的统一。自然而不警惕和警惕而不自然就会陷于荡和滞之一偏。一偏则不能达到与理为一而又舒卷自如、变化无方之理想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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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聂双江的批评留待第三节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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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所述,可以看出,邹守益的戒惧,重在彰显良知本体与功夫、中与和、先天与后天、动与静、敬畏与洒落等各个方面的统一,纠正阳明弟子由于片面着重某一个方面而导致之偏颇,恢复阳明良知之学的本来面目,故功夫笃实稳妥而全面。虽远不如王阳明那样创辟宏阔,但可说不失阳明一生精神。与他同时和后来的学者都首肯这一点。如江右另一学者罗洪先即说他能守其师传而不疑,能述其师说而不杂。【23】黄宗羲亦说:“阳明之殁,不失其传者,不得不以先生为宗子也。”【24】但邹守益也由于服从全面性而牺牲了学术宗旨上的独特性,其对修养功夫之独特性提揭得不够,戒惧与敬及对此宗旨的说明论证都少有新颖之处,这是无可讳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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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欧阳德的良知体用一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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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德(1496—1554)字崇一,号南野,江西泰和人。王阳明平宸濠后在赣州,欧阳德及门为弟子,在同门中最年少。此时欧阳德已中乡试,阳明呼为“小秀才”。嘉靖进士,出为六安知州,迁刑部员外郎,累官至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喜讲学,弟子众多,“称南野门人者半天下”。【25】曾与徐阶、聂豹、程文德合主京师灵济宫之讲会,四方学子至会者达千人,其盛为几百年所仅见。著作有《欧阳南野先生文集》三十卷,现整理为《欧阳德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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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德之学承阳明,多讲格物。他的格物是本体上用功,所以他最着重者在三个方面:一是良知与一般所谓知觉的区别与联系,二是良知的动静、中和诸问题,三是良知的体用问题。这三个问题是阳明学中最富于理论兴味从而也争讼最为多端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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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问题,最显豁地表现在与罗钦顺关于良知与知觉的同异的辩论中。罗钦顺之《困知记》中于心性之辩往复再四,大意谓佛家有见于心,无见于性,故以知觉为性。但罗钦顺于阳明之良知之旨未能契合,认为王阳明“吾心之良知,即所谓天理”一语,亦是以知觉为性。欧阳德认为此论伤及乃师且误解良知之旨,故致书辩论,因导出良知与知觉的关系。欧阳德认为,知觉与良知,名同实异。考之孔、曾、思、孟及濂溪、明道之书,质之《楞伽》、《楞严》、《圆觉》、《涅槃》诸佛经,其异甚为明显。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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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尝闻知觉与良知,名同而实异。凡知视、知听、知言、知动,皆知觉也,而未必其皆善。良知者,知恻隐、知羞恶、知恭敬、知是非,所谓本然之善也。本然之善,以知为体,不能离知而别有体。盖天性之真,明觉自然,随感而通,自有条理者也,是以谓之良知,亦谓之天理。天理者,良知之条理;良知者,天理之灵明。知觉不足以言之也。【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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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谓,知觉指一般所谓灵明,即视听言动之本体。其中没有道德内容。但良知既是知觉,也是道德意识,它是对道德意识的知觉。此意王阳明说之甚明:良知是吾性之觉。性是一本质语,表示其内容为至善,为天理。良知乃至善、天理显现在心中,成为一种知觉。而知觉实有一般、个别之分。知觉一般指灵明本身,个别之知觉,则有视听言动之别。而良知为至善、为天理时,乃一般,它表现为个别知觉时,则有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别。良知作为一种知觉,它本质上是一种知,故“不能离知而别有体”。同时它也有一般知觉的性质:随感而通,自有条理。但它是道德意识的显现,是一种特殊的知。罗钦顺强调的是它的一般性,故认为人的知识不容有二。并以孟子对良知的定义“人之所不虑而知者,良知也”一句为证。而欧阳德强调的是良知作为知的特殊性,故对罗钦顺“谓人之知识不容有二,孟子但以不虑而知者名之曰良,非谓别有一知也”加以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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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之所闻,非谓知识有二也。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知,不离乎视、听、言、动,而视、听、言、动未必皆得其恻隐、羞恶之本然者。故就视、听、言、动而言,统谓之知觉;就其恻隐、羞恶而言,乃见其所谓良者。知觉未可谓之性,未可谓之理。知之良者,盖天性之真,明觉自然,随感而通,自有条理,乃所谓天之理也。……良字之义,窃意晦庵所谓“本然之善”者,正孟子性善之旨。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时便有知觉运动。性非知则无以为体,知非良则无以见性。性本善,非有外铄,故知本良,不待安排。【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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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反驳文义显豁,将良知与一般知觉的区别说得十分明白。说阳明的良知是以知觉为性,其论不攻自破。说阳明的良知与知觉的关系如同《楞伽经》所谓真识与分别事识的关系,欧阳德也加以批驳,认为真识是空,分别事识是具体之识,两者皆无道德内涵。而良知是不待安排之良心,扩而充之,仁义不可胜用,亦非真识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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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德在以上良知与知觉关系的范导下,对良知与见闻之知的关系也有深刻的看法,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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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闻良知之说矣,又或混于见闻知识之真妄错杂者,误认以为良知,而疑其有所未尽。不知吾心不学而能、不虑而知之本体,非见闻知识之可混。而见闻知识莫非妙用,非有真妄之可言,而真妄、是非、轻重、厚薄,莫不有自然之知也。【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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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强调的是,良知不同于见闻之知,但亦不离见闻之知。良知是不学而能、不虑而知的本体,非由外铄。而见闻之知的本质是一般所谓知觉。两者非能混杂。但见闻之知是良知的表现手段,良知必表现为见闻之知。并且在表现为见闻之知时,有是是非非、轻重厚薄的自然条理。欧阳德此义得于与王阳明的论学。阳明嘉靖五年居越讲学时,欧阳德尝致书问及良知与见闻的关系,阳明答书曰:“良知不由见闻而有,而见闻莫非良知之用。故良知不滞于见闻,而亦不离于见闻。……若主意头脑专以致良知为事,则凡多闻多见,莫非致良知之功。盖日用之间,见闻酬酢虽千头万绪,莫非良知之发用流行。除却见闻酬酢,亦无良知可致矣。故只是一事。”【29】欧阳德终生持守此义,并且把它推广为一般原则,用来论证性与情、诚与几、格物与致知,道心与人心等涉及体用的一切方面。如他就良知与知识之关系论性与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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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师谓:“致知存乎心悟”,故古圣有“精一”之训。若认意念上知识为良知,正是粗看了,未见其所谓“不学不虑,不系于人”者。然非情无以见性,非知识意念则亦无以见良知。周子谓:“诚无为,神发知。”知神之为知,方知得致知;知诚之无为,方知得诚意。【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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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以上义旨的典型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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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同题良知之动静,欧阳德遵从王阳明的诠释方向,从形式和内容两个方面解动静。形式上的动静指心之有否活动,内容上的动静指良知是否保持本体之真。无论形式上的还是内容上的,皆以动静一如为基本理念。形式上的动与静的关系,欧阳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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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常知,而知之一动一静,莫非感应。杂念不作,闲静虚融者,知之静。盖感于静境而静应也。思虑变化,纷纭交错者,知之动。盖感于动境而动应也。动则五官俱用,是谓动之物;静则五官俱不用,是谓静之物,动静皆物也。闲静虚融,五官不用,而此知精明不欺,不减于纷纭交错之时也;纷纭交错,五官并用,而此知精明不欺,无加以闲静虚融之时也。动静皆知也,此知精明不欺,而偏倚无从生矣。【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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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从形式上心的感与未感界说动静。心的本质是灵明,心之灵明必与外界发生感应。一念不起时,心为虚静状态,所谓虚静是指心应外界之静境而发生之反应。此为心之静。思虑纷纭时,心为感发状态,所谓感发是指心应外界之动境而发生之反应。此为心之动。所谓动之物、静之物,指动静之时心中的意象所指涉之物,并非指外界之物。故动静皆物。而不管动时静时,心之知永在精明不欺状态,故动静皆知。这里还是欧阳德一贯的思致:动与静是知这一思维之体的两种状态,动时无加于闲静虚融,静时无减于纷纭交错。动静一如,体用不二。之所以标揭此义,是为了说明良知之常精常明,本体不蔽。良知之或动或静皆不能妨碍良知本体之明。因此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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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知本虚,致知即是致虚。真实而无一毫邪妄者,本虚之体也;物物慎其独知而格之,不以邪妄自欺者,致虚之功也。故格物致知,则至虚至灵皆我固有。若有见于虚而求之,恐或离却事物,安排一个虚的本体,以为良知本来如是,事事物物皆从中流出,习久得效,反成障蔽。【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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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仍是说,良知有其内容,但其形式为虚静。致良知是推其本有之至善于事事物物,但却不碍其虚静之形式。此虚实一如之旨。如果只见其虚而不见其实,则有废却事物,专求其虚之弊。欧阳德对于良知之体用一如是时时处处强调不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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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内容的动静上,欧阳德认为,良知之至善不受私欲习气的溷乱,保持其本来面目,即静;良知为私欲习气所牵扰,丧失其本来面目,即动。此义取自阳明“循理,则虽酬酢万变而未尝动也;从欲,则虽槁心一念而未尝静也”与“照心非动者,以其发于本体明觉之自然,而未尝有所动也。有所动即妄也。妄心亦照者,以其本体明觉之自然者未尝不在于其中,但有所动耳。无所动即照矣”【33】之说。亦旨在标揭良知至善之内容不因所处环境之动静而有变。此义欧阳德说之甚多,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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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而循其良知也,谓之致中,中非静也;动而循其良知也,谓之致和,和非动也。盖良知妙用有常,而本体不息。不息故常动,有常故常静。常动常静,故动而无动,静而无静。【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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