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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双江直究良知本体的路向,与王龙溪一致。两人都反对在后天诚意上用功,认为是在标末处修饰,汲汲于此,一世合不上本体。但聂双江与王龙溪最大的不同在于,王龙溪注重的是良知本体之内容。良知之内容指心中所觉之天理,而良知的形式如未发之中,如寂然不动,如廓然大公等,是良知内容题中应有之义,不须特别强调而自在其中。而聂双江强调的是良知的形式,能达此形式则内容自在其中,因为归寂、主静等功夫非一蹴而就,达到形式的过程就是本质提升的过程,形式与本质是良知的一体两面。故主张归寂自能通感,执体自能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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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显著的不同是,王龙溪因重本体之内容,故主张顺任本体,功夫只在使本体明畅流行。而聂双江重本体之形式,故主张用功夫达此形式,而内容随在其中。王龙溪认为本体自足,聂双江认为本体经功夫后方能自足。王龙溪是顿悟,聂双江是渐修。王龙溪重先天,以先天统后天,故主张无内外先后。聂双江重后天,以后天功夫回归先天,故强调先天后天、本体功夫之分。这些不同在王龙溪的《致知议辨》中表露得很清楚。聂双江在此中劈头即批评龙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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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寂而感存焉,即感而寂行焉”,以此论现成,似矣,若为学者立法,恐当更下一转语。《易》言内外,《中庸》亦言内外,今曰“无内外”;《易》言先后,《大学》亦言先后,今曰“无先后”。是皆以体统言功夫,如以百尺、一贯论种树,而不原枝叶之硕茂由于根本之盛大,根本之盛大由于培灌之积累。此鄙人内外、先后之说也。……尊兄高明过人,自来论学,只从浑沌初生、无所污坏者而言,而以现在为具足,不犯作手为妙悟。以此自娱可也,恐非中人以下所能及也。【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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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段话对己与龙溪之学之不同,提揭最为清楚。标明二人最大之不同,端在对先天与后天、本体与功夫之不同侧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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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龙溪对双江之批评,则从哲学上直击其形式上的罅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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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之一字,千古圣学之宗。感生于寂,寂不离感。舍寂而缘感,谓之逐物;离感而守寂,谓之泥虚。夫寂者,未发之中,先天之学也。未发之功,却在发上用,先天之功,却在后天上用。先天是心,后天是意,至善是心之本体。心体本正,才正心,便有正心之病;才要正心,便已属于意。……节是天则,即所谓未发之中也。中节云者,循其天则而不过也。养于未发之豫,先天之学是矣。后天而奉时者,乘天时行,人力不得而与。曰奉曰乘,正是养之之功。若外此而别求所养之豫,即是遗物而远于人情,与圣门复性之旨为有间矣。“即寂而感行焉,即感而寂存焉”,正是合本体之功夫,无时不感,无时不归于寂也。【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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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龙溪认为,寂字虽然极其重要,但寂感一如。寂是良知本体,感是致此寂于事事物物。此为先天在后天上用,未发在已发上用。先天本正,不能靠后天功夫帮补。后天功夫只在对先天本体“顺奉”、“时乘”。此为即寂而感,即感而寂。寂与感一体而两面,虽有先后、内外之名,而无分为两段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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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德质疑于聂双江的,主要在归寂与通感之分先后,寂体与感用之分内外上。欧阳德主寂感、体用一而不二,故对双江之归寂加以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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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隐显动静,通贯一理,特所从名言之异耳。故中也、和也、中节也,其名则二,其实则一独知也。故是是非非者,独知感应之节,为天下之达道。其知则所谓贞静隐微,未发之中,天下之大本也。……非离乎动用显见,别有贞静隐微之体,不可以知是知非言者也。【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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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谓良知之发用为和,发用合于道为中。未发在已发中,不存在离开已发之未发,与离开知觉之用的虚明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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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守益虽同意聂双江归寂之旨对越中过高之论的抑制作用,但对双江致功夫于本体的路向也不同意,他认为惩忿窒欲、改过迁善的下学功夫就是致良知本身,不必把它看做达到归寂之目的的手段。另外,下学之功,在于去除对本体流行的壅蔽,本体本身不可以人力加损。而聂双江之归寂功夫,目的在使本体达到寂,此是本体不自足而靠功夫帮补,亦是对阳明学说的背离。他在与聂双江论学的复信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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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乾乾不息于诚,所以致良知也。惩忿窒欲、迁善改过,皆致良知之条目也。若以惩窒之功为第二义,则所谓“如好好色,如恶恶臭”、“己百己千”者,皆为剩语矣。……苟认定惩窒为治性之功,而不察流行之体原不可以人力加损,则亦非行所无事之旨矣。【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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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聂双江以本寂之心体为超越是非、超越可否之绝对,也加以批评,认为寂感无二时,体用无二界。精明真纯之寂体,不离形下具体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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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德洪在这一点上与邹守益相近,而更加重视后天之功,对加功于先天本有之体的聂双江,亦提出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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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心之斑垢驳杂,由人情事物之感而后有也。既由人情事物之感而后有,而今之致知也,则将于未涉人情事物之感之前,而先加致之之功,则夫所谓致之之功者,又将何所施耶?【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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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敏晚年同聂双江相视莫逆,赞同双江直指本体之旨,且赞同双江以功夫达到本寂之心体的路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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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心之体,本止本寂,参之以意念,饰之以道理,侑之以闻见,遂以感通为心之体,而不知吾心虽千酬万应,纷纭变化之无已,而其体本自常止常寂。彼以静病云者,似涉静景,非“为物不贰,生物不测”之体之静也。【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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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刘文敏所注重者,为良知本来寂静这个方面,此寂静之体为人之真性,本自生物不测,非死寂的绝对,它不同于具体事物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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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性本自常生,本自常止。往来起伏,非常生也,专寂凝固,非常止也。生而不逐,是谓常止;止而不住,是谓常生。主宰即流行之主宰,流行即主宰之流行。【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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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静是价值性的理、道,非状态性的心之空寂。而聂双江注重归寂之功夫与过程,有此功夫而后能通感。这势必导致一个虚寂的形下之心。故聂双江即使承认心是本体性的,此心也是形下的未受任何意念侵入的原初空寂之心。归寂即保存此原初空寂之心。故有人质疑他的归寂为脱略事为,类于禅悟,双江辩解道,归寂是为了通感,不像佛氏以感应为尘烦而断灭之,然后归于原初之静寂。黄宗羲则对此辩解加以质疑,认为释氏以作用为性,其所重者为流行而非本体,皆在动一边。释氏并不废感应,其修为之口诀为“无所住而生其心”。而儒者之所重者为心之内容:良知。释氏与儒者所同者为心之流行,所异者为心之内涵。故释氏提倡本心流行中的无粘无滞,儒者则提倡良知流行中的存养。聂双江以有无感应区分儒释是没有抓住关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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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弘纲之观点,与东廓、南野大抵相类,以未发之中、寂体为超越具体时地的本体,本体即在感应中。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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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与感不可一例观也,有得其本体者,有失其本体者。自得其本体之寂者言之,虽存之弥久,涵之极深,而渊微之精未尝无也。自得其本体之感者言之,虽纷然而至,沓然而来,而应用之妙未尝有也。未尝有,则感也,寂在其中矣;未尝无,则寂也,感在其中矣。不睹不闻,其体也;戒慎恐惧,其功也。皆合寂感而言之者也。【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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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体是中,它既渊微又感应神妙,只要得本体之中,具体的寂感皆为此本体所笼罩,感时不废其寂,寂时不废其感。感时保持其不睹不闻之体,寂时涵其变化无方之妙应。时时与中为一。故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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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怒哀乐之未发,且不论其有时与否。但子思子云:“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曾谓天下之大本可以时言乎?未发非时,则体道之功似不专于归寂而已也。故子思子曰:“致中和。”盖合寂感以为功者也。【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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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明白反对聂双江归寂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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