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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朝理学开于阳明先生,从游者几遍天下,至以学世其家者,独有两人:心斋、萝石是已。心斋子五人,东厓为其仲,学尤邃。萝石子两湖,其见地具《汉阳集》中,学者盛传之。余观两湖自得之味深,东厓弘道之力大。今东南人传王氏之书,家有安丰之学,非东厓羽翼而充拓之,何以至此?故两氏之家法相为竞爽,而泰州为尤著,非偶然也。【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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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王襞所写之墓志铭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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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明公以理学主盟区宇,而泰州王心斋嗣起,其徒几中分鲁国,故海内言学者皆本两王公。心斋子东厓先生,推衍其说,学士云附景从,至今不绝。盖以学世其家,有以开天下而风异世,可谓盛已。……心斋殁,先生望日隆,四方聘以主教者沓至。罗近溪守宛则迎之,蔡春台守苏则迎之,李文定迎之兴化,宋中丞迎之吉安,李计部迎之真州,董郡丞迎之建宁,余殆难悉数。归则随村落大小,扁舟往来,歌声与林樾相激发,闻者以为舞雩咏归之风复出,至是风教彬彬盈宇内矣。【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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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是对心斋父子毕生从事平民儒学教育的褒奖,也是对东厓能继父志,开东南讲学之盛的褒奖。至于东厓承泰州家风,感人于语言文字之外,以丰采动人,陶铸听者,兴起甚众之境况,似又过于乃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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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斋特起鱼盐之中,超悟独诣,尽扫语言文字之习。诸子继其后,亹亹勿替,新新无已,可谓盛矣。尝忆东厓南游,都人士陶铸兴起者不可缕数,皆从精神丰采得之,未尝曰某从某语入,某从某语进也。【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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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襞平民教育之特点,于此亦可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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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襞之著作,其讲学语录遗留甚少,现有门人辑录的《语录遗略》若干条,与往来书信、序记等合为一卷,一生所作诗歌编为一卷,辑成《明儒王东厓先生遗集》二卷,附入《淮南王氏三贤全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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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襞之学,承继乃父之处甚多,特别是尝处越中近二十年,先后师事钱绪山、王龙溪,得于龙溪者尤多。故其学多就高明一路,迹近先天之学。王襞将乃父之学概括为三个时期,后两期皆主简易功夫,率性之妙,而以《大成学歌》为其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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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窃以先君之学有三变焉:其始也,不由师承,天挺独复,会有悟处,直以圣人自任,律身极峻。其中也,见阳明翁而学犹纯粹,觉往持循之过力也,契良知之传,功夫易简,不犯做手,而乐夫天然率性之妙,当处受用,通古今于一息,著《乐学歌》。其晚也,明大圣人出处之义,本良知一体之怀,而妙运世之则。学师法乎帝也,而出为帝者师;学师法乎天下万世也,而处为天下万世师。此龙德中正而修身见世之矩,与点乐偕童冠之义,非遗世独乐者体,委身曲辱者伦也。皆《大学》格物修身立本之言,不袭时位而握主宰化育之柄。出然也,处然也,是之谓大成之圣,著《大成学歌》。【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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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中对王艮晚期学旨之评述多夸大之语,但乐学、易简、妙悟、率性等则前后一贯。王襞继父讲席之后,多循此一路,故其学首重率性,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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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自学而已,吾性分之外无容学者也。万物皆备于我,而仁义礼智之性,果有外乎?率性而自知自能,天下之能事毕矣。【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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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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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古以来,只有一个学字不明,必待于外而循习焉,则劳且苦矣。宁知性本具足,率性而众善出焉,天命之也。率天命之性,即是道。故圣者知天之学也,志此曰志道,学此曰学道。【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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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所率之性,为天命之真,为百善之源。故只须顺循而已,不能起丝毫计议造作,此谓天聪明,知此方谓善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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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性,天命是已。视听言动,初无一毫计度,而自无不知不能者,是曰天聪明。于兹不能自得,自昧其日用流行之真,是谓不知而不巧。则其为学不过出于念虑臆度展转相寻之私而已矣,岂天命之谓乎?将议论讲说之间,规矩戒严之际,工焉而心日劳,勤焉而动日拙,忍欲饰名而夸好善,持念藏机而谓改过,正是颜子之所谓“己”而必克之者。而学者据此为学,何其漫汗也哉!必率性而后心安,心安而后气顺。否则百虑交锢,杂念叠兴,心神惊动,血气靡宁,有不并其形而俱灭者,几希矣。【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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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在王襞的全部学问中,《中庸》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王襞的讲学有二个重点,一个是讲乃父的格物知本之学,以《大学》为主。此是泰州家法,王襞作为重要传人不能不讲。但王襞思想中乃父之“出为帝者师,处为天下万世师”的影响甚大,故《中庸》之立大本、行达道、致中和、位天地、育万物等圣人之事,是他后期学问的重点。此时他以《中庸》的率性修道,融会阳明、龙溪的致良知,《中庸》所谓性,即阳明所谓良知,率性即致良知。良知本具足,故率性即自然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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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人至灵之性,乃天之明命,於穆不已之体也。故曰“天命之谓性”。是性也,刚健中正,纯粹至精者也。率由是性而自然流行之妙,万感万应,适当夫中节之神。故曰“率性之谓道”。……圣人者,悯之而启之修道焉,去其蔽,复其真,学利困勉之不一其功,亦唯求以率夫天命之性而归之真焉而已矣。此修道之所以为教也。故曰“修道之谓教”。率之云者,本不假纤毫人力于其间,故曰:诚者天之道也。【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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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知是性的自觉,良知能与物发生应感,而良知之应感是自然顺适的,不做安排的,故自然二字在王襞思想中十分重要,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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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之灵明曰良知,良知自能应感,自能约心思而酬酢万变。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一毫不劳勉强扭捏。而智者自多事也。【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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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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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之事亲,孔之曲当,一皆出于自心之妙用耳,与“饥来吃饭倦来眠”同一妙用也。人无二心,故无二妙用,得此岂容一毫人力与于其间?故以有滞之心,乌足以窥圣人圆神之妙?【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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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襞之学,因其所遗著作甚少,无法窥其全豹。但从其现有之语录看,讲学不出《大学》《中庸》这一类儒家通俗读物,所发挥之义理,多在率性、自然、学乐一面,此与王栋有相当大的不同。从中可以看出王龙溪学说的影响。黄宗羲《明儒学案》在介绍王襞的思想时,以其“鸟啼花落,山峙川流,饥餐渴饮,夏葛冬裘,至道无余蕴矣”概括,谓其犹在光影作活计,并认为曾点之舞雩咏归,孟子之鸢飞鱼跃,邵雍之先天一字无修,白沙之色色信它本来,至心斋父子又提唱之,可谓自得有味之言。但此一路最难把握,因孔颜之乐与窥见光影而喜,差别只在毫厘之间,稍一失脚,便入狂荡一路。而王襞说太高妙,缺乏切实功夫,根本尚未贴地。此为黄宗羲对待泰州派下人一贯所持之针砭态度,自有其义理脉络与立说苦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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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心斋父子只是在其学说中盛张自然、率性之旨,虽然此说可为任心肆志推波助澜,但终与行为上之恣纵任情有别。颜山农、何心隐之以赤手搏龙蛇,多出自其自身之豪杰精神与放手行去之性格,所受心斋父子之影响处并不明显,故其行为虽恣纵而儒学理论则甚传统。此种情况在儒学史上并不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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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州派下受心斋父子影响,多有平民儒者,其中较著名的有樵夫朱恕、陶匠韩贞、田夫夏廷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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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恕字光信,泰州人,以打柴为业。偶路过心斋讲堂,听讲儒学,觉得有味,于是每过必听讲。饥则向学堂乞水,解所带干粮为食。听毕则浩歌负薪而去。后拜王艮为师,与衣冠中人往还,不失其本色,能以礼见而不能以权势招。安贫乐道,不轻受人财物,为王艮门下著名平民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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