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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685 第二节 王栋、王襞与泰州之学的分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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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687 王栋(1503—1581)字隆吉,号一庵,为王艮族弟。嘉靖五年(1526),王臣(字公弼,号瑶湖)为泰州守,聘王艮艮主泰州安定书院教事,王栋与同郡林春等数十人从王艮学,同门受学无有先之者。王栋幼习举业,二十四岁为郡庠生,自谓举业虽出身阶梯,必有为己之学为立身之本。先师王臣,后师心斋,于心斋格物知本之旨最有心得。至五十六岁,应岁贡,授江西建昌府南城县训导,曾受聘主白鹿洞书院、南昌正学书院,创讲会多处。丁内艰后补山东泰安州训导,寻升江西南丰教谕、深州学正等职。七十岁致仕归里,开门授徒,远近风动。州守聘主海陵安定书院,朝夕与士民讲学。一生皆为学职,虽清贫而悦乐自如。里中将王阳明、王艮、王栋合称为“越中淮南生三王夫子”。时人谓:“心斋王先生倡道海滨,讲良知而首重孝弟,论格物而推本修身,从游者莫不服其教,而族弟一庵子尤信之笃,体之深。尝考一庵子之行,实能孝亲友弟;诵一庵子之言,不外诚意修身。其学深潜纯粹,其语亲切简明。其近炙安丰,远溯姚江,以寻源于洙泗,而成一代之大儒者。洵于心斋,称难兄弟哉。宜当时主讲席人有得师之庆也。”【30】与心斋、心斋之子东厓并称为“淮南王氏三贤”。其著作有讲学语录一卷,诗文杂著一卷,后人编为《王一庵先生遗集》,与王襞之《王东厓先生遗集》并附于王艮著作后,称为《淮南王氏三贤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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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689 王栋的学术,其最重要者约有两端,其一,合阳明之良知与心斋之格物为一,认为格物是致知的前提,格物即所以致知。王栋继承王艮,只讲良知,不讲致良知,认为“致”字之二义——充扩、推致,都于良知为蛇足。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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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691 明翁所指之良知,乃是大人不失赤子之知,明德浑全之体,无容加致者也。盖格物而知至,方是识得原本性灵无贰无杂,方可谓之良知,若复云致,岂于良知上有增益乎?故谓致知则可,谓致良知则不可。良知无时而昧,不必加知,即明德无时而昏,不必加明也。《大学》所谓“在明明德”,只是要人明识此体,非刮去其昏,如后人磨镜之喻。夫镜,物也;心,神也。物滞于有迹,神妙于无方,何可伦比?故学者之于良知,亦只要识认此体端的便了,不消更着“致”字。先师云:“明翁初讲致良知,后来只说良知,传之者自不察耳。”【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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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693 在王栋看来,良知是天赋之灵体,非仅是知善知恶者。良知是体,知是知非是用。体则天然具足,不必对之有所增益。后天功夫是为了识此良知,并非良知有虚歉而增益之。所以王栋对此意明确解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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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695 吾心灵体,本有良知,千古不磨,一时不息,而气禀物欲不能拘之、蔽之。所谓本明之德,莫之或昏者也。人自不用耳。故《大学》教人认此本明之德,而着之日用之间,是谓“明明德”。【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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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697 因为本体本明,后天功夫只在识认此明,而识认此明,以此明为范式而格度家国天下,即王艮所谓“格物”。王栋之格物,继承了王艮,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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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699 先师之学,主于格物,故其言曰:格物是止至善功夫。格字不单训“正”,格如“格式”,有比则推度之义,物之所取正者也。物即“物有本末”之物,谓吾身与天下国家之人。格物云者,以身为格而格度天下国家之人。则所以处之道,反诸吾身而足矣。【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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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701 此处本体是良知,功夫是格物。王栋反对致良知,反对良知是知,致良知是行,就是给王艮之良知现成、格物诸说预留地步,是为他融合阳明与王艮两师之说服务的。下引之语于此意表述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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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703 《大学》教人当止于至善,则其本末始终一先一后之辨,宜必有体认功夫方能知到极处,非以良知有所不足而以是帮补之也。特人气禀习染有偏重,见闻情识有偏长,故必有格物之学,体认而默识之,然后良知本体洁净完全,真知家国天下之本,实系自修其身。而主宰确定,则诚意功夫方始逼真。【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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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705 王栋之所以要把致良知改换为良知,并掺杂格物于其中,就是要去除致字的“推致”之意,杜绝将自己心中本有的东西推之于事物即天然合理这一对致良知的歪曲理解,使之范导于修身、格度之下,消弭“情识而肆”而仍认为良知诚致这一弊病。此意王栋曾明白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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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707 所谓致良知者,谓致极吾心之知,俾不欠其本初纯粹之体,非于良知上复加致也。后因学者中往往不识致字之义,谓是依着良知推致于事,误分良知为知,致知为行,而失知行合一之旨,故后只说良知,更不复言致字。今明翁去久,一时亲承面命诸大名贤皆相继逝,海内论学者靡所稽凭,故有虚空冒认良知,以为简易超脱,直指知觉凡情为性,混入告子、释氏而不自知,则又不言致字误之也。二者之间,学者须善识取。【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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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709 其纠正阳明后学学弊之意图,甚为明显。而他的学术的第二个方面——重言提掇“意”字,不以意为心之所发也与此意图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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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711 王栋学术的第二个方面,在对“意”字的独特解释。在王栋之前,宋明理学几乎所有的重要著作,都遵从《大学》对诚意、慎独的解释,释意为心中所发的念头。朱熹《大学章句》中对“诚意”的解释:“诚,实也。意者,心之所发也。实其心之所发,欲其一于善而无自欺也。”【36】更将意字的解释固定下来,为后儒所遵从。王阳明虽对朱熹的许多名词概念都给以心学的解释,但对意字,仍沿用了朱熹的解释,谓“心之所发便是意”。王栋则不同意此种解释,他的解释别有瞩目,他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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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713 旧谓意者心之所发,教人审几于动念之初。窃疑念既动矣,诚之奚及?盖自身之主宰而言,谓之心;自心之主宰而言,谓之意。心则虚灵而善应,意有定向而中涵,非谓心无主宰,赖意主之,自心虚灵之中确然有主者,而名之曰意耳。大抵心之精神无时不动,故其生机不息,妙应无方。然必有所以主宰乎其中而寂然不动者,所谓意也。犹俗言“主意”之意。盖意字从心从立,中间象形太极圈中一点,以主宰乎其间,不着四边,不赖依靠。人心所以能应万变而不失者,只缘立得这主宰于心上,自能不虑而知。不然,孰主张是,孰纲维是?圣狂之所以分,只争这主宰诚不诚耳。若以意为心之发动,情念一动便属流行,而曰及其乍动未显之初用功防慎,则恐恍惚之际,物化神驰。虽有敏者,莫措其手。圣门诚意之学,先天简易之诀,安有此作用哉!【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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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715 王栋所谓意,不是心中所发生的念头,而是决定心中念头之方向的本有意向。故意是心之主宰。王栋认为,心中意想万千,念起念灭,倏忽百变,如果在念头发动之后再加以审察,为善去恶,则恶已发动,改之无及。不如求之于心中本有的决定后天念头的主宰,即意。意能决定念之发动方向,而它本身则寂然不动。若所发之念,皆在意之范导之下,则念皆为善念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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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717 此意字又叫未发之中,它是已发的主宰。王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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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719 未发之中,亦即不睹不闻的物事。《中庸》本言“喜怒哀乐之未发”,非曰“未发喜怒哀乐之时”。盖谓心之生机,无时不发,当其发喜、发怒、发哀、发乐之际,皆必有未尝发者以宰乎其发,故能发而皆中节也。不然,只是乱发,岂复有中节之和哉!故养其未发之中,亦即慎独功夫也。【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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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721 此未发之中不是念尚未发时中的状态,而是时时本有的中的性质。它超越经验,不落方所,故可做得主宰。此意字也即独体,保持此意字使其时时是其本体之明,即诚意,也即慎独。王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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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723 诚意功夫在慎独,独即意之别名。慎则诚之用力者耳。意是心之主宰,以其寂然不动之处,单单有个不虑而知的灵体,自做主张,自裁生化,故举而名之曰独。少间搀以见闻才识之能,情感利害之便,则是有所商量倚靠,不得谓之独矣。世云独知,此中固是离知不得。然谓此个独处自然有知,则可谓独。我自知而人不及知,则独字虚而知字实,恐非圣贤立言之精义也。知诚意之为慎独,则知用力于动念之后者,悉无及矣。故独在《中庸》谓之不睹不闻,慎在《中庸》谓之戒慎恐惧,故慎本严敬而不懈怠之谓,非察私而防欲者也。【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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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725 此段话中意字之性质,它与念之区别,诚意与慎独之相通处,皆明白道出。由此,王栋对所谓“克念作圣”,所谓“胜私复礼”之功夫路数,明确表示反对,而予克己以新的解释,此新的解释皆以对意字以上看法为根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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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727 察私防欲,圣门从来无此教法。而先儒莫不从此进修,只缘解克己为克去己私,遂漫衍分疏而有去人欲、遏邪念、绝私意、审恶几以及省防察检纷纷之说,而学者用功始不胜其繁且难矣。然而夫子所谓“克己”,本即“为仁由己”之己,即谓身也。而非身之私欲也。克者力胜之辞,谓自胜也,有敬慎修治而不懈怠之义。《易》所谓“自强不息”是也。【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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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729 王栋此解,因与传统解释差别甚大,传之学界,学者不能无疑,即其门弟子亦多有疑义。王栋与门生李挻有《诚意问答》详细解释其中委曲,而义理一以以上所说为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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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731 王栋关于意的思想,视角独特,亦与上文所说去除王门后学任心而发,中无所主,情识承当,认欲为理之弊病有关,同时更有去除朱子学之琐屑格物诚意,不照察自己本有之独体良知之弊病有关。王栋此种解释路数,为明末刘宗周所继承;其中对王门后学的批评,亦为刘宗周所借鉴,成为刘宗周在明末总结明亡教训,反思整个明代学术格局,尤其纠正王学“虚玄而荡”、“情识而肆”弊病的有力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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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733 王襞(1511—1587)字宗顺,号东厓,王艮次子。九岁随父至越,随侍阳明之侧,常听阳明讲学。精音律,善弹琴。在越十年,始归乡议婚。婚后半年,复至越从王阳明学,又八年方归家。故得见阳明门下众高弟,濡染阳明之学甚久,识者谓其“耳闻目见悉皆先辈型范,以故薰蒸日久,德器日粹,年未及二十而丰仪修伟,神情朗豁,望之者俨然知为有道气象也”。【41】当时从游者皆钦重,谓为科甲中人,可使习举业。王艮曰:“天下英豪济济,何独少斯人哉?吾愿其为学问中人也。”【42】王襞遂终身不赴科举,助父讲学。王艮临终,许为能继志述事者,谓诸子弟曰:“吾有子,吾道有继,吾何忧?汝有兄,知此学,吾复何虑?惟汝曹善事之。”【43】年三十,以师道自任,继父讲席,开门授徒,讲学于王艮所创之东淘精舍。后二年,改精舍为王艮祠,置祭田,定祀典。三十九岁,游学浙江,会讲于杭州钱王祠。四十四岁,时任安徽宁国知府的罗汝芳聘讲水西书院。四十六岁,讲学于福建建宁府,谒朱熹故庐。五十五岁,会讲金陵。时耿定向督学南畿,聘请主建泰山安定书院。次年,聘主仪征书院讲席。六十二岁,聘主苏州讲席,风动三吴。后二年,耿定向迁户部尚书,聘主会金陵,一时士民皆集,耿定向的门生杨道南记述当时盛况说:“先生过陪都,随以指授,都人士咸云蒸雷动,如寄得归。乃至耆老为之太息,髫齿为之忻愉;贵介为之动容,厮台为之色喜;上根为之首肯,初机为之心开。即今吾陪都一二卓然朗悟可俟将来者,其关钥皆自先生启也。”【44】桀骜不逊,睥睨一世之李贽,亦在此时拜于王襞门下。六十六岁,泰州后学兵宪程学博、州守萧景训特请主建海陵崇儒祠,“遂因诸部使之命,率诸子弟竭力赴工建两祠。又仿之耿公,创定祀典,置祭田,勒石于两楹。此固当道缙绅诸公崇奖先德,以示风动。而所以招徕之者,则先生立身行道之验也”。【45】此后至逝世的十数年间,王襞多在家乡讲学,自号天南逸叟。“从游日众,每会常数百人,不计寒暑,客至尽日,近则款留,远则设榻,周旋委曲者无所不尽其心。”【46】纵观王襞一生,可谓从父命终生从事儒学教育者,其所教者,又有教无类,上至士夫官吏,下至工匠渔陶,倾全力于平民教育。焦竑在为《明儒王东厓先生遗集》所写的序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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