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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8024 这说明,焦竑早年主儒佛不同,中年以后,主儒佛殊途同归。并且认为,华严宗与儒家皆广大无边,二者都贯通形而上下,都修心历世;佛非仅虚无寂灭者,儒也非仅入世有为者。虽有不同之体相,就其根本处说,儒佛本无不同。二者相互为用,可补彼此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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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8026 他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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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8028 道一也,达者契之,众人宗之。在中国者曰孔孟老庄,其至自西域者曰释氏。由此推之,八荒之表,万古之上,莫不有先达者为之师,非止此数人而已。昧者见迹而不见道,往往瓜分之,而又株守之。我圣祖独禀全智,大阐儒风,而玄宗释部,并隶礼官,若无少轩轾焉者。尝疑而深求之,取其书而研味之。始也读《首楞严》,而意儒逊于佛;既读《阿含》,而意佛等于儒;最后读《华严》而悟,乃知无佛无儒,无小无大,能小能大,能佛能儒,而圣祖之为意渊哉广矣!【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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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8030 这是从华严性海无所不包、一味平等的眼光观一切法,知教异而道同。瓜分、株守者徒见其异,而具道眼者乃见其同。并对朱元璋开国之始即以同尊三教为国策的眼量极表赞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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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8032 在焦竑眼里,儒家之道是十分广大的,它对中国的九流百家皆本海纳百川之量容受之、融化之,变为自己的有机成分。他在泛论中国经籍时引荀子之言对儒家的这种融通特质评论说:“荀卿氏有言,儒耕不如农夫,斫削不如工匠,贩货不如商贾,谭词荐撙不如惠施邓析。若夫商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使贤不肖皆得其位,能不能皆得其官,万物得其宜,事变得其应,四海一家,归命辐辏,盖九流皆其用也,岂与小道曲学仅仅自名者同乎哉!”【149】对司马谈将儒家与他家平列,视为六家之一,并垢病“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十分不满。焦竑眼光宏阔,器识洞达,直击儒家所谓道,对局于见闻之形器,不达形上高明之域,以为儒者仅知入世,没有世外之智者,则斥为局促狭陋,他说:“世之与释氏辨者多矣,大抵病其寂灭虚无,毁形弃伦,而不可为天下国家也。夫道,一而已。以其无思无为谓之寂,以其不可睹闻谓之虚,以其无欲谓之静,以其知周万物而不过谓之觉,皆儒之妙理也。自儒学失传,往往束于形器见闻,而不知其陋。一闻语上者,顾以为异说而咻之。……故学者与其拒之,莫若其兼存之,节取所长而不蹈其敝。视之遏籴曲防,以封畛自域者,狭亦甚矣。”【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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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8034 焦竑对道家也同样平等吸纳,对老庄学说中虚无之说,尤其赞赏,认为可补儒家学说之不足。对老庄之书,焦竑有一个始也入之,中而疑之,终而悟其与儒家旨归本同的历程,焦竑自述其习学《老子》之经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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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8036 余幼好刚使气,读《老子》如以耳食无异。年二十有三,闻师友之训,稍志于学,而苦其难入。有谈者以所谓“昭昭灵灵”引之,忻然如有当也。反之于心,如马之有衔勒,而户之有枢也。参之近儒,而又有合也,自以为道在此也。顾数年以来,触途成窒,有窒必有疑;考古多乖,有乖必有反,盖未尝暂去于怀也。顷岁困衡既久,浸以成疴,偃息之余,俄有独寤。乃喟然叹曰:向也未尝不非意识,而或思离识以求寂;未尝不贵无心,而不知本心之自无;知慕清静,而不知无垢之非净;知有真我,而不知无物之非我。皆谈者有以误之也。【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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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8038 经困心衡虑之后,悟《老子》乃明道之书,其根本精神在致虚守静。致虚守静非如一般人所理解的灭有以趋无,相反,《老子》是“明有之无”也。其学不在灭绝一切,而在去粘化滞,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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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8040 《老子》非非言无之无也,明有之无也。无之无者,是灭有以趋无者也,其名为輐断。有之无者,是即有以证无者也,其学为归根。夫苟物之各归其根也,虽芸芸并作,而卒不得命之曰有,此致虚守静之极也。盖学者知器而不知道,故《易》明器即道;见色而不见空,故释明色即空;得有而不得无,故《老》言有即无。诚知有之即无也,则为无为,事无事,而为与事举不足以碍之,斯又何弃绝之有?【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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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8042 这说明,焦竑真正善读《老子》。他的《老子》,是儒者眼中的《老子》:是那些洞悉了粘滞于世间而不知出世间的儒者所具有的弊病,思欲救治者眼中的《老子》,是融合三教之精华于一身的儒者眼中的《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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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8044 对待庄子也是这样。在焦竑看来,庄子及老子的其他徒属如列子、杨朱、亢仓子、关尹子皆老子之辅翼,皆为道的一个方面。其中庄子尤其卓荦,老之有庄,犹孔之有孟。老庄言无,正孔孟言有之补充,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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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8046 孔孟非不言无也,无即寓于有。而孔孟也者,姑因世之所明者引之,所谓“下学而上达”也。彼老庄者生其时,见夫为孔孟之学者局于有,而达焉者之寡也,以为必通于无而后可以用孔孟之有。于焉取其略者而详之,以庶几乎助孔孟之所不及。彼礼乐仁义之云,孔孟既叮咛之也,而吾复取而赘之,则何为乎?此老庄之雅意,而非其创为高也。【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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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8048 故老庄之有与无,即儒家之道与器,儒家之形而上形而下(《易传》中语),即老子之观妙、观徼。其词虽异,其意固同。孔孟、老庄皆意在揭示事物之本相,人生之真实,两家正相辅为用。不知此意而哓哓辩争二者之同异,非通晓道一之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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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8050 焦竑对老庄道家取赞赏并以之辅翼儒家的态度,对道教之炼丹服食、黄白房中种种方术,则持严厉批评态度,认为是道家之异端,诞妄不经。对道教中修心养性的内容,他也视为道教的正脉而赞赏之。他尝为道书《盘山语录》作序,其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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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8052 老子,古史官也,闻先圣之遗言,悯其废坠,著五千言以存之,古谓之道家。道也者,清虚而不毁万物,上古南面临民之术也,而岂异端者哉!古道不传,而世儒顾以老子为异,多诎其书而不讲,至为方士者所托。于是黄白、男女之说,皆以傅着之。盖学者之不幸,而亦道之辱也。近世七真者,始一意清静之说,摒弃有为以复还太上之旧,其功甚伟。……余少喜是书(指《盘山语录》),不必铅汞龙虎别安名目,与化金御女自堕旁门,孳孳然独治心养性之为务,此七真之正派也。夫方士言长生者,往往穿凿于性命之外,不知养性之即为长生;世儒言性命而斥养生,不知养其性者同乎天道而不亡。鸣呼!得是编而读之,其皆能有瘳也夫!【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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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8054 认为道家学说本是先圣之遗言,是上古无为而治的哲学基础。后世仍有采用道家学说治国而大收成效的,如汉初用黄老之学为治国原则而天下大治。至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道家不彰,其学遂主要为个人修身养性之学,后渐为方士所托。焦竑赞扬道家而贬斥方士之术,尤反对长生,反对黄白、房中之术,斥为左道旁门。认为养性即是长生,性命之说即是丹药。在总评道家经籍时他也重言申明此义:“夫道以深为根,以约为纪,以虚寂静笃为至,故曰:虚者道之常,因者君之纲,此古圣人秉要执中而南面无为之术也,岂有几于长生哉!……昧者至弃本逐末,诞欺迂怪因而乘之,假托之书,弥以益众。”【155】这里对道家学说所取的宏阔眼光,与上述对佛教的吸收与融会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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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8056 焦竑有如此之器识、如此之襟怀,故对佛家、道家持尊敬态度,对佛教尤其敬畏。对蝉蜕红尘的雅士高人,焦竑往往以佛道经籍中寄身世外、栖心虚寂者相比拟;对友朋中好佛道者之求题画赞诗者,亦不吝笔墨。【156】更以佛道之理融释儒家著作,特别是对大众讲学中,为使听者易于接受,亦为能契合好佛道者之怀,焦竑多直接以佛道之理解说。其《古城答问》中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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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8058 李令君问:“学者喜言空,此佛语耳。孔门殆无此。”先生(焦竑)曰:“孔门专言空也。《大学》不正言修身正心之功,但言所以不修不正者,傲惰、忧患、哀矜、忿懥、好乐累之也。此等情累,胶胶扰扰,循环不穷。吾辈必于一物不立之先着眼,令空空洞洞之体了然现前。情累棼棼,自然无处安脚。身不期修而修,心不期正而正,何等简易直接。……吾心之理,种种具足,用之不尽。只为从前忿懥、好乐等无端遮蔽,群疑满腹,众累塞胸,应事临民,自成颠倒。若是此类悉空,胸中孝悌慈滚滚流出,不待安排,皆成妙用。”【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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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8060 此以释家之空寂,比拟儒家之正心、去情累。“一物不立之先着眼”,即禅宗所谓“观父母未生时面目”。而心之遮蔽一去,胸中本有之孝悌慈自然流出,即禅宗之明心见性。此点在焦竑之讲学中俯拾即是。又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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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8062 陈生所献问“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先生曰:“程门自明道至延平,以此传为学脉。此处信得及,所谓但得本,莫愁末,何事不了!古人言:不思善,不思恶,恁么时是本来面目。即此意也。”问:“生每日亦有不思善、不思恶时,如何?”先生曰:“此本命元辰,能不失此,即谓之执中。余尝言:意、必、固、我既无之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最当理会。”【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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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8064 此直接以佛理融会儒家之修养方法。“意必固我既无之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即佛家所谓不思善、不思恶时,此时即本来面目,即空。此即儒家所谓正心。又如《易》之“君子黄中通理,正位居体”一语,焦竑亦用佛理解释:“此‘中’为‘正位’。人于昼而无思,夜而无梦时,最可体验。得此把柄入手,则超形越数,外无系而中得止,所谓‘思不出其位’也。”【159】佛家之昼而无思,夜而无梦,即儒家之“中”、之“止”、之“思不出其位”。儒佛两家在修养心体的方法上本可以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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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8066 在讲学中,焦竑有时也用儒家之语解说佛语、佛理,《明德堂答问》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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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8068 一友问:“‘无念而念,念而无念’,此何说也?”先生曰:“‘无念而念,业果宛然;念而无念,真性湛然。’此内典语也。非特内典,舜无为而治,禹行其所无事,即是此理。故曰‘舜禹有天下而不与焉’。古之圣人皆以无为法,学者未窥此意,多于有处寻求,所以失之。故曰:‘但愿空诸所有,慎无实诸所无。’”【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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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8070 此解释中,儒家圣人即佛家得道之人,外典与内典可相互融释,其所归结,仍在一空字,一无字。而以此空字、无字去从事儒家之修养,则简易直接,不烦做手。如对《孟子》、《中庸》中的“诚者天之道,思诚者人之道”一语,焦竑便完全以佛理解释;而思诚、择善固执这些儒家修养之基本功夫,此时则完全成了闲言语:“‘诚者天之道’,才着思勉,便不得。天道本诚,求其诚者而诚之,便是择善。善本无执,执而无执,便是固执。”【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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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8072 焦竑之以佛释儒,以儒释佛,皆源于他的一个根本识度:三教道一教异,如果襟怀阔大,识见高明,本不必龂龂辩其同异。他在回答佛与儒何所分别时曾说:“道是吾自有之物,只烦宣尼与瞿昙道破耳,非圣人一道,佛又一道也。大抵为儒佛辨者,如童子与邻人之子各诧其家之月曰:尔月不如我之月也。不知家有尔我,天无二月。”【162】观焦竑所说,儒佛所同者道,所异者教。此道,指人之心性;教,指政治、伦理、风习等外在的设施。故他对于佛道,主要是吸取其去粘化滞、心静无扰方面,其立身处世之大端,仍取儒家之态度。就这一方面说,他明白反对沉空守寂,不为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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