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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对于佛教,只是把它分成教与宗。宗即禅宗,以顿悟契入。教即传统佛教,由渐修证得。张居正不喜禅宗之简捷功夫,主张教门之真实修行。这与他学问上崇实黜虚的趋向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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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亦与江右学者胡直友善。胡直曾致书,央张居正为其亡父撰写墓表,可见两人交谊不浅。另有书信论寂感之说。胡直宗程明道“仁者与天地万物为一体”与陆象山“宇宙即是吾心”之说,主张寂感一如,反对感前求寂,割裂体用。而张居正则信从聂双江之说,对胡直之说不以为然。张居正在信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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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虚故能应,寂故能感。《易》曰:“君子以虚受人。”“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诚虚诚寂,何不可者。唯不务实得于己,不知事理之如一,同出之异名,而徒兀然嗒然,以求所谓虚寂者,宜其大而无当,窒而不通矣。审如此,岂唯虚寂之为病,苟不务实得于己,而独于言语名色中求之,则曰致曲,曰求仁,亦岂得为无弊哉!【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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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主张虚寂为本,然后能感而遂通。但此虚寂是用功夫之后的实得,本体之虚寂与功夫之实得一而不二。他反对不用功夫的虚寂,斥之为大而无当,窒而不通。苟无实功,致曲求仁等孔门根本宗旨不过徒为名言概念而已。从这里看,张居正之实学,的确不止经世之学,也包括修身成德,但无论那个方面,皆主实心实事,不空言欺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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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与泰州后学耿定向交谊最厚,往来书信最多。不仅有政事上的叮嘱,且有学问心得上的交流。前者如万历七年下令清丈全国土地,张居正致信时任福建巡抚的耿定向,嘱其“丈地亩,清浮粮,为闽人立经久计,须详审精核,不宜草草。各经委正官,朝觐毕,即促之赴任”。【107】后者如万历七年耿定向致信张居正询问如何治理福建,张居正回书答复,就便讨论治术。张居正的答复是,福建素称难治,今无别法,不过就前任刘尧诲、庞尚鹏之措施踵美补漏。治术重在甄别士之流品而各用其长,“唯在试之而责其成功,毋循虚名,毋求高调,则行能别矣”。【108】而张居正的改革被许多人攻击为只讲霸道,不讲王道;只讲利,不讲义时,张居正又向耿定向吐露心声,讲自己对王霸义利之辨的根本见解,【109】可见二人交谊非浅。最主要的是两人是同乡,论学上又比较投契。如张居正曾在一封给耿定向的复信中说:“别去倐经霜雪,同心之怀,良不可任。辱谕,谓比来涉事日深,知虚见空谈之无益,具见丈近日造诣精实处,区区所欲献于高明者,正在于此。”【110】此信作于嘉靖四十一年,张居正以虚寂之本心融通内外,成变化立万端的基本思想此时已经确立,且此后忙于政事,无暇深造,故此思想历数十年不变。而耿定向的思想则屡有变化。更重要的是,张居正在夺情遭弹劾后求治渐急,所推行之措施逐渐严苛。耿定向以朋友谊曾加以规劝,二人关系自此疏远。此情见于耿定向弟子焦竑所作之《耿天台先生行状》,【111】当不为无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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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张居正有关但非其友人的何心隐,是考察张居正晚年政事宦情的一个重要人物。何心隐本名梁汝元,从学于泰州学派的颜山农,与闻王艮立本之旨。在家乡聚徒讲学,间以讽议朝政。在张居正任职京师国子监时,何心隐就不满张居正,讥讽张居正身居太学,不知太学之道。后又买通道士蓝道行,以扶乩去严嵩。张居正对此不能不心动。万历六年左右,何心隐扬言张居正专制朝政,将入都倡言驱逐之。张居正微闻此语,讽地方官使捕治之。何心隐四处躲藏,终被湖广巡抚王之垣缉获,死于狱中,与同乡罗巽并被诬为妖人曾光之同党。此事对士林震动极大,并成为张居正下令毁天下私设书院的导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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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七年(1579)正月,下令毁天下私设书院。前已述,张居正学本崇实,提倡默修,实有诸己,不喜聚讲空谈。此意在万历五年致南京国子监祭酒屠羲英的长信中表露最为明显,信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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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昔之为同志者,仆亦尝周旋其间,听其议论矣。然窥其微处,则皆以聚党贾誉,行径捷举。所称道德之说,虚而无当,庄子所谓“其嗌言者若哇”,佛氏所谓“蛤蟆禅”耳。而其徒侣众盛,异趋为事。大者摇撼朝廷,爽乱名实,小者匿蔽丑秽,趋利逃名。嘉隆之间,深被其祸,今犹未殄。此主持世教者所深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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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为讲学有名者,皆虚名无实之人,甚至督责学官严纠聚众讲学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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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提学宪臣,则必遵奉皇上勅谕以造士,而不敢失坠。必不舍其本业而别开一门,以自蹈于反古之罪也。……仆愿今之学者,以足踏实地为功,以崇尚本实为行,以遵守成宪为准,以诚心顺上为忠。毋以前辈为不足学而轻事诋毁,毋相与造为虚谈逞其胸臆。【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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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当时的讲学之风可谓深恶痛绝。加之当时有私敛民财以建书院者,甚至有改参将公廨为书院者,【113】遂有毁书院之令。前述罗汝芳,本与张居正交游,其开罪于张居正甚且丢官,据说也与讲学有关:“万历五年进表,讲学于广慧寺,朝士多从之者,江陵恶焉。给事中周良寅劾其事毕不行,潜住京师,遂勒令致仕。”【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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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之恶讲学,毁书院,论者多以为与他不喜王学有关。实际上嘉、隆以后王学迅速传播,王门弟子遍域中,特别是东南一带。明代进士以东南诸省为多,与张居正有关的官吏、学者,亦多是南人。以上张居正交游之人,多南省之士,张居正渐渍王学,亦不可免之事。上述他以心之虚寂灵明为体,以心之成变化、行鬼神,应用无方为实得,亦不与王学根本宗旨相悖。唯张居正为学,以《大学》之治国平天下为最高理想,不得已而求其次,亦必求心性之默体自得,要为不落于虚言为归。所以他不见得反对王学。他所交游者,亦多王门后学。而朱子学主格物致知,本较王学为实。加之朱子学为当时科举功令,而有明一朝最重科举,最尊崇朱子,王学学者虽在个人心灵体验上宗阳明,但在科举考试中,在礼仪典制等一般言行规范上,仍不得不遵朱子学。除少数特立独行者外,亦不敢公开牴牾朱子。所以张居仁并不能截然归于王学或朱子学。王学与朱子学也难有截然分判之标准。说张居正以朱子学反对王学,恐不能遽然下此结论。说张居正以治平之学反对心性之学,庶乎近之。但在明代理学已烂熟,四书已家弦户诵的情况下,绝对不讲心性的纯粹治平之学恐亦无有。张居正之恶讲学,毁书院,恐怕更多地是从统一士人思想,消除异端,不给讽议朝政以合适的场所,避免士人结成团体应和朝中党争,同时避免士人追逐虚名,结纳干请,培养注重实地功夫,真修实得,力戒虚浮的学风这些方面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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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的吏治与其儒学有关。张居正的悲剧结局,亦与由儒学起家的整个士人群体所造成的氛围和宦情有关。儒学在政治中的作用,在政治家个人人格形成和执政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在张居正和他相关的士人群体身上表现得十分典型。其中的义蕴,是耐人寻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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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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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四库全书总目》,中华书局,1997年,第12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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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见《明史》卷一九五,第515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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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见《明会要》卷一四,中华书局,1956年,第2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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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大学衍义补》,京华出版社,1999年,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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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大学衍义补》,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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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大学衍义补》,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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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大学衍义补》,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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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大学衍义补》,第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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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大学衍义补》,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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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张载:《正蒙·乾称》,见《张载集》,中华书局,1978年,第6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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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大学衍义补》,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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