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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庚》、《大诰》、《康诰》等篇文辞,如流云杂雾,蒸涌腾沓,不可抟埴而自然烟润。孔书二十五篇,丰姿济楚,如砻石疑玉,刻木肖花,渐染妩媚之气。古言盘郁,今言清浅;古言优雅,今言高华;一览而尽者,今人之辞,三复而愈远者,古人之辞也。【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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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前人认为今文诘曲聱牙,他亦有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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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篇与古人传神。其辞简朴无枝叶,是古时风气之醇浓也。其诘曲不畅快,是古人胸次之盘郁也。其更端层叠,是古人真意委婉周至也。含辉敛彩,晶光自尔艳发。气若断续,而悠然条畅。此古人生气也。至于二十五篇,清浅松泛,边幅整齐,无复昧爽氤氲气象。【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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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以文字风格是否统一来判今文古文,认为今文《尚书》乃虞、夏、商、周四代原文,故文字不统一。古文《尚书》属一手伪造,故文字统一。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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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书四代文字一律,必无此理。《诗》如商颂缜栗而渊瑟,周颂清越而驯雅。二代文质之分也。《诗》既尔,《书》亦宜然。若以《伊训》、《太甲》与《康诰》、《大诰》诸篇并列,先后、文质倒置也。【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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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以《孟子》中引《书》与今文文字风格相近来证今文是真:“诸传独《孟子》近古。七篇中所引!《书》如《太甲》、《伊训》、《汤誓》等语质直而少逸响,正与二十八篇文字一律,足征伏书是真,孔书是假。”【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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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敬由反对古文尚书进而反对朱子读《书》之法,更进而反对朱子整个思想方法。朱子因《尚书》乃上古之书,流传既远,其中多有不可晓者,主张此等处不可强解,置之阙疑可也。郝敬认为,朱子以为不可解者,多在今文内,朱子又不甚区别今古文。朱子认为易解者,皆不必解之伪书;朱子认为难解而暂阙者,正是《尚书》原籍。朱子此种倡导,是弃嘉谷而收稂莠。另外他认为,某些篇章朱子之所以不可晓,是因为朱子读《尚书》之法有误。他主张的方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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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不难读,首当观世代升降与先后治乱,次第分明,逐篇文字可迎刃而解。予读《书》次第通融,所以有得。读《易》亦然。【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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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易》先读《序卦》,读《书》先读古序,《书序》(按指孔安国之《尚书序》)无足观。先考其世代、篇目,详其命篇本意,乃读其文辞,条理血脉自然贯串。”【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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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反对朱子读《书》之法,甚至连带反对朱子整个治学方法,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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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谓《书》难晓,决无尽解之理。缘朱子凡事自末寻本,读书先看文字,以为易简指诀,不先质其世代,审其篇目。得则为偶合,不得则强世代从篇目,强篇目从文字。毕竟不解,解亦多误。如说《金縢》、《大诰》,直隔千山万水。解《诗》亦然,先解文字,后安排题目,焉得不尽改古序。解《易》亦然,但执爻象,都不理会序卦,焉得不疑《序卦》为假。讲学亦然,先穷尽天下事物,然后致知,焉得不割经补传。【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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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对朱子的批评,确实抓住了朱子笃信文字,喜好精微,先从细处入手的思想特点。但朱子因为有了此种方法,所以于古典之诠解创获甚多。对此似不能指斥太过。至于经学上的分歧,见仁见智,亦不必指责朱子方法不对。不过郝敬此处所说的先掌握世代、篇目,详其命意,却不失为读《书》之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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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的《尚书》学著作,除详注全经及总论整部《书》经的通释性著作之外,尚有对各篇进行注释发挥的著作。这些著作多集中在《禹贡》之山水、《洪范》之畴数的争论、辨正上。此类书至两宋之后而加多。《四库总目》经部书类之篇题曰:“禹迹大抵在中原,而论者多当南渡,昔疏今密,其势则然。然尺短寸长,互相补苴,固宜兼收并蓄,以证同异。班固索《洪范》于《洛书》,诸儒并及《河图》,支离,淆经义矣。”对其蔚兴之由,提揭可谓精切。朱彝尊《经义考》中著录明代关于《禹贡》、《洪范》的著作甚多,《四库》多不收。《禹贡》存目的有韩邦奇《禹贡详略》无卷数,郑晓《禹贡图说》一卷,《禹贡说》一卷,王鉴《禹贡山川郡邑考》四卷,俞鲲《禹贡元珠》一卷,胡瓒《禹贡备遗增注》二卷,茅瑞征《禹贡汇疏》十五卷,艾南英《禹贡图注》无卷数,夏允彝《禹贡合注》五卷,许胥臣《禹贡广览》三卷。其中最重要的是郑晓、茅瑞征、夏允彝三家,今略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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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晓《禹贡图说》中有《禹贡全图》一幅,九州各疆域图一幅,贡赋之道图一幅;又有导山、导水图十四幅,每图皆附以解说,后载《禹贡》全文,故名《图说》。《四库提要》谓:“其中精核可从者,胡渭《禹贡锥指》每征引之。然核其全书,实多疏舛,渭未及一一辨也。”【109】其《禹贡说》是对《禹贡》全文的解释。其中有几条为阎若璩《潜丘札记》所取。《四库总目》对此二书评价不高。但仅此几条,已可说起到“互相补苴,以证同异”之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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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瑞徵之《禹贡汇疏》,前有图经二卷,上卷取郑晓图二十四幅,下卷为自绘图二十四幅。附录一卷,多采大禹神怪之事。其自序称,孔安国传、孔颖达疏对《禹贡》山水所释初得其梗概,但多有舛错。如“三江”、“九江”的解释等。蔡传采摭多家之说而补订之,虽多有创获,但因务为简明,援据未能详尽曲畅。《东坡书传》及《书传大全》中皆有对前人疑惑问难之处。他在读《书》之时,对《禹贡》疑义尤所留心,摘录群疑,考以各书,详加参订,汇为此书。又,此书之篇幅在《禹贡》诸释义之书中是较大的,可见用力不小。但《四库提要》谓此书“征引浩繁而无所断制,动引及天文分野,未免泛滥。至其附录一卷,尽摭杂家之言,侈谈灵异,岂非说经之体哉!”【110】另此书值崇祯之末,多有借注经抒发拯危感时之情处,如其自序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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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禹贡》者,详九州之山川,则可供聚米之画;习浍渠之歧路,则可商飞挽之宜;察东南之物力,则当念杼轴之空;考甸服之遗制,则当兴树艺之利。而挈要于“底慎财赋”一语,疏解浩繁,可一言以蔽之。如必句栉字比,执今图志疑古山川,此不离经生之耳食,何异孔蔡之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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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等处皆自现实着眼,不尽在解经,故不为《四库》所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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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允彝的《禹贡合注》也是紧切时事之作。盖夏允彝当崇祯之末,福王政权曾召为吏部主事,辞未就。南都失守,投水死。自是一志存报效的烈士,非章句经生。况明末国事殷忧,亦非潜心著作之时。他在此书的自序中也表明以经学寓时事之意:“长偕陈卧子出入,见其留意博询,凡水泉之曲折,途径之分歧,必明昕而后已。因念即此是学,欲作地理图,仿朱思本意为之,益增其所未备,兼为之说。而于用兵险要、水利、屯田、城池、赋税尤加详焉。”而《四库》馆臣未能体此苦心,以纯解经之著作例之,故对此书评价不高,说“是书证合时务,指言得失。又杂取《水经注》及诸家小说,旁载山水形状及诸奇异,似乎博瞻,实与经义无关也”。【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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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述此两书,意亦在知明末时固有以经学寓时事之一类型,以见明人理学之所贯注,其价值关切可说无不在矣,非屑屑以解经之儒自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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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洪范》,《四库总目》只收录黄道周《洪范明义》一家,存目也仅吴世忠《书传洪范考疑》一卷,蔡悉《书畴彝训》一卷两家。《尚书》中的《洪范》篇,历来以为武王克商之后,访问箕子,箕子为陈治国大法之记录。因为是治国大法,所以历来受到上至帝王下至士人的关注,宋元以来为之作注者甚多。宋仁宗即有《洪范政鉴》十二卷。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非常重视《洪范》,“尝命儒臣书《洪范》揭于御座之右,朝夕观览,因自为注。”洪武二十年二月书成,名《御注洪范》。朱元璋曾对儒臣刘三吾说注此书之宗旨:“朕观《洪范》一篇,帝王为治之道也,所以叙彝伦、立皇极、保万民、叙四时、成百谷,本于天道而验于人事。箕子为武王陈之,武王犹自谦曰:‘五帝之道我未能焉。’朕每为惕然,遂疏其旨,为朝夕省览。”【112】朱元璋此举为明代帝王重视《洪范》开其端。此后明仁宗有《体尚书》二卷,主要解释《尚书》中的《皋陶谟》、《甘誓》、《盘庚》等十六篇。明世宗有《书经三要》三卷,《明史·艺文志》谓:“帝以太祖有注《洪范》一篇,因注《无逸》,再注《伊训》,分三册,共为一书,已乃制《洪范序略》一篇,复将《皋陶谟》、《伊训》、《无逸》等篇通加注释,名曰《书经三要》。”并皆有序文说明它在政治上的重要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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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学者注《洪范》者不少,其中有以河图、洛书之数推演《洪范》之畴数者。此种方向可称为“衍《范》”派。《四库提要》对蔡悉《书畴彝训》的评论道出了此种方向的特点:“阐发《洪范》九畴与《易》象合一之理,盖即刘歆河图、洛书相为经纬,八卦、九章相为表里之说。”另一种方向则是对以《易》解《畴》的反对,主张对《洪范》之文平心读之,笃实解经,反对牵合附会。对刘向、刘歆父子《五行传》中的增饰、附会之说进行批评。如杨廉《洪范纂要》之自序曾沉痛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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噫!《易》出于羲、文、周、孔,其后乃有京房、郭璞之学。《范》出于大禹、箕子,其后乃有刘向、刘歆之学。而淫巫瞽史往往幸其一言之中,从而张之,使其为说遂与圣人之经抗衡于世,岂不可憾哉!学者诚取《洪范》本篇沉潜玩味,于五行、五事、休咎、福报之应,昭然可见,又何必牵合补缀以曲为之说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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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献忠《洪范或问》不仅反对向歆父子《五行传》,同时反对蔡沈《洪范皇极内篇》对五行的诡谲化、神秘化,及《书经集传》中对这种解释方向的沿续。他在《洪范或问》自序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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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自然之利可以养民者曰五行。后世谲其义,谓造化群有而生吉凶,此五物者司之。甚矣其过论也!刘向《五行传》始穷其义以通变化,蔡子(指蔡沈)传其学,著《洪范皇极内篇》,以儒者之道缘之,厥后作《书集传》,遂旨趣五行,综其余论,不自知其陷于纬说之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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