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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3691 圣祖讲理学的另一特色是辨析真假理学,这事起因于一些理学名臣讲的是理学而行的却是非理学,其言行不一的现象为圣祖所侧目。康熙二十二年(1683)以后,圣祖便在不同场合多次给予批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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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3693 同年十月,圣祖与汤斌、张玉书讨论理学,圣祖说:“日用常行无非此理,自有理学名目,彼此辩论,朕见言行不相符者多。朕见言行不符者甚多,终日讲理学,而所行之事全与其言悖谬,岂可谓之理学?若口虽不讲,而行事皆与道理相吻合,此即真理学也。”张玉书说:“皇上此言真至言也。理学只在身体力行,岂尚辞说?”[101]汤斌答曰:“理学者本乎天理,合乎人心,尧、舜、孔、孟以来总是此理,原不分时代。宋儒讲理,视汉、唐诸儒较细,故有理学之名。其实理学在躬行,近人辩论太繁耳。”[102]从这一段君臣问答来看,圣祖所讲的真理学应是言行一致,尤其尚躬行,反对空谈性理,虽有理学之名而无理学之实,则是假理学。理学注在日用常行,而不在空洞说教,务实求真才是理学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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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3695 他讲的真理学就是注重躬行,这样的话语屡见不鲜,如:学问无穷,不徒空言,惟当躬行实践。“今人讲道学者,徒尚语言文字,而尤好非议人。非惟言行不符,而言之有实者,盖亦寡矣。”[103]凡学道学之人必须身体力行,见诸实事,而非徒托之空言,当时圣祖对官内以道学之名而欺世之人甚为不满直接予以痛斥。道学即理学,宋以来真正精通道学者并不多见,只因道学家大都言行不一,尤其不尚躬行,空发议论。尚躬行以实际行动践履理学所言,躬行实践成为辨别真假理学的试金石。本此,圣祖以言行是否一致作为评判标准,对当时的理学名臣做出褒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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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3697 他认为,学士汤斌曾师从中州孙奇逢讲论道学,颇有实行,加上汤氏典试浙江操守甚善,可补授江苏巡抚。评论于成龙说:“居官清廉,如于成龙者甚少。”[104]于成龙不讲理学,而为官清廉,这才是真理学。以事功评判真假理学,理学不与事功相结合,无裨于国事,则是假理学,讲论这种理学徒劳无益。他对言行不一的理学名臣多有斥责。如斥责崔蔚林,说他是“直隶极恶之人,在地方好生事端,干预词讼。近闻以草场地土纵其家人肆行控告。又动辄以道学自居,焉有道学之人而妄行兴讼者乎?此皆虚名耳。又诋先贤所释经传为差伪,自撰讲章甚属谬戾。彼之引疾乃是托词。此等人不行惩治,则汉官孰知畏惧!尔等可将此事商酌来奏”[105]。崔蔚林好事,居乡不善,罔称道学,最后被革职。这里不仅有言行不一的问题,同时也有学派的因素。圣祖服膺朱子学,对王门后学大体采取批评的态度,而崔蔚林曾师从王学大师孙奇逢,应为王学中人,学术观点本不相同,加之崔蔚林人品不佳、行事不妥,理所当然地受到圣祖的批评。[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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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3699 三十三年(1694),圣祖以《理学真伪论》试翰林院诸官员,对标榜理学的熊赐履、魏象枢、汤斌、李光地等言行不一进行申斥,指责魏象枢对索额图“挟仇怀恨”,质问“道学之人,果如是挟仇司恨乎”。讥讽汤斌当着皇帝面说“德格勒文甚不堪,臣一时不能忍笑,以至失仪”,另一面自我表白“自有生以来,未曾有似此一番造谎者”,圣祖申诉他:“使果系道学之人,惟当以忠诚为本,岂有在人主之前,作一等语,退后又别作一等语者乎?”[107]他对诸理学名臣的斥责,主要因为他们言行不一,但也透露出对君主的忠诚,言行是否一致指臣子对君主,以此来判定言行一致,其局限性是显而易见的。通过真假理学的论辩也可看出当时理学官方化的色彩,把理学视为对帝王是否忠诚的试金石,这显然是对理学的曲解。同年,南巡河工时,他批评治河总督张鹏翮说:“尔平时亦讲理学,乃一味苛刻严厉,岂所谓光风霁月乎。况大臣受朝廷委任,必须为国为民,事事皆有实济。若徒饮食菲薄,自表廉洁,于国事何益耶!”[108]“实济”即实学经济,强调理学重在学以致用,与事功联系起来才有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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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3701 五十四年(1715)又申斥张伯行。圣祖召见张伯行,要其讲《论语·泰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一句,张伯行讲的不周详,且所讲之处亦非得其旨。圣祖质疑他从前所著之书,必是请人代笔,申斥道:“张伯行自谓知性理之书,性理中之《西铭》篇尚不能背诵,以为知性理,可乎?凡人不爱通五经、四书,如何能讲性理?”圣祖自谓:“博览载籍,即道书、佛经无不记识,讲即讲,作即作。若以朕为天纵使然,此即是逢迎朕者也。张伯行为巡抚时,有人逢迎,彼即喜之。”[109]讲理学不仅熟读其书,而且也要身体力行,尤其要注重修为,反对阿谀奉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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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3703 他反对以理学自我标榜,认为宋末、明末之人好讲理学,而有流入于刑、名、佛、老者不在少数。他说:“理学之书,为立身根本,不可不学,不可不行。朕尝潜玩性理诸书,若以理学自任,则必至于滞执己见,所累者多。反之于心,能实无愧于屋漏乎?”[110]熊赐履生前自以为得道统之传,死后不久,便有人出来评议其是非。现在也不乏有人以道学自居,自谓承传道统,实际上是彼此争门户,而这与市井之人有何区别。人读书重在身体力行,空言无益,这实际上是在批评毛奇龄与张烈等人的门户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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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3705 他在为明永乐年间编纂的《性理大全》作序时对真理学做了扼要的概括,指出:“见其穷天地阴阳之蕴,明性命仁义之旨,揭主敬存诚之要,微而律数之精意,显而道统之源流,以至君德圣学,政教纪纲,靡不大小兼该,而表里咸贯,洵道学之渊薮,致治之准绳也。”[111]《性理大全》囊括理学的方方面面,天道心性,修养齐家,以及政事治平,由内圣达于外王打并归一。此书如此重要,圣祖下令再版并为其作序大加表彰,与此同时,又根据《性理大全》编定《性理精义》,集中彰显《性理大全》中的精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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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3707 圣祖从早年到晚年六十余年,未尝少辍经书。对于其中的“理道之言,尤所加意。临莅日久,玩味愈深,体之身心,验之政事,而确然知其不可易。”[112]用身心去体悟,然后通过政事实践验证,这便是他倡导的真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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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3709 (三)对理学诸范畴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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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3711 圣祖推崇理学也表现在对理学范畴的诠释上,他对理学中的理字做出解释,以实理来解释太极。这种理,“语大乾坤莫能载,语小乾坤莫能破。散之万物,归于一中,无过不及,日用平常见于事物者”[113]。把理视为“日用平常见于事物者”,以具体事物为依托谈理,反对抽象空洞的谈理。在他看来,自宋儒开始比较系统地论理之名,到了朱熹那里扩充发展它,由此而理明道备。后人杂出议论,总不能破万古之正理。他提出明理,说:“读书以明理为要,理既明则中心有主,而是非邪正自判矣。遇有疑难事,但据理直行,得失俱可无愧。《书》云:学于古训乃有获。凡圣贤经书,一言一事,俱有至理,读书时便宜留心体会。此可以为我法,此可以为我戒,久久贯通,则事至物来,随感即应,而不待思索矣。”[114]理隐藏在事物中,反映事物的本质,因此读书在于明理,明理则抓住事物的本质,心中有主,处理事情便游刃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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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3713 明理即要穷理,因此又论格物致知,他说:“非格物致知穷其理之至当者,即理在前而不识也。”所以,“学者当于致知格物中,循序渐进,不可躐等。有一事必有一事之理,有一物必有一物之理。从此推去,自有所得。求之而失于过,不得其理也;求之而失于不及,亦不得其理也。惟一中即是无私,无私而后得其理之正也乎”[115]。穷理即体认天理,需要格物致知,格物致知又非躐等,而要循序渐进,同时也要考虑到不同事物有不同的理,在格致过程中遵循适度即中正原则,没有私心杂念便能穷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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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3715 根据他的理解,理或道具有本体论意义,所谓天地古今,大本大原,只是一理,天地古今,道理只是一个,因此说一以贯之。但道或理离不开人的体认与弘扬,天道人道必待人而后兴。“道之大原出于天,而弘之者人。物必有理,理以数显,数以理神。天人相与之际,穷理极数,厥有奥旨。可得而详之与。善言天者,必有验于人,极先天之数,而尽天地万物之变化。”[116]“圣人之道川流敦化,万古不息,与天地流水同其无终穷焉。”[117]这几处引文皆在说明理或道兼有本体与客体的双重意义。道或理作为事物的本质隐藏在其内部,作为人们的认识对象,相对于人来说是被动的,这就需要人发挥其主观能动性,“穷理极数”,由表及里,拨开种种现象去认知作为本质的道或理,认知理或道便达到主体与客体的统一,也就是所谓的天人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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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3717 基于此,他讴歌了人的主观能动性,认为人的一生虽然说命定,然而命由心造,福由己求,“人力夺天工者有之,如取火镜、指南针。一物之微,能参造化”。“又若春耕夏耘,乃至西成秋获,苟徒天工不尽人力,何以发造化之机,而时亮天工乎?”[118]“朕常讲论天文、地理及算法、声律之学,尔等闻之,辄奏曰:皇上由天授,非人力可及。如此称誉朕躬,转掩却朕之虚心勤学处矣。尔等试思,虽古圣人,岂有生来即无所不能者?凡事俱由学习而成”,“何得谓天授非人力也”。[119]在这里,他反对命定论、宿命论,主张积极有为。所谓“人力夺天工”,肯定了人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的力量,如农业耕种收获非天所赐而在人为,机械制造也在人为,天地自然没有为人准备现成的东西,只给人们的生活与生产提供了一些基本的前提条件,人依据这些前提条件,发挥其创造力创造出人所需的一切。他自己也反对生而知之,而主张知识是通过后天学习获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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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3720 理学讲理喜欢在理前面冠以天字,即所谓的天理,圣祖对天理有一番理解,称其为“过化存神之妙”,经分化产生出阴阳二气,其运动表现为“天之气下降,地之气上升”[120],“天之所产阳也,而其冲然无象者,则为阴之静。地之所产阴也,而其磅礴外见者,则为阳之动”[121],阴阳二气缊交合,“天化育万物,生之以春,长之以夏,成之以秋,藏之以冬。阴阳消息,四时代嬗,而其道归乎生”[122]。阴阳由天理分化而来,所指示的是天地间的两种运动状态,它们各有特点,发挥着不同的功能,造就万物及其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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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3722 讲天理涉及理欲、心性等范畴,对于天理与人欲的关系,他肯定天理即天本然之善,天理赋予人,人也有天本然之善。学问无他,“惟在存天理,去人欲而已。天理乃本然之善,有生之初,天之所赋畀也。人欲是有生之后,因气禀之偏,动于物,纵于情,乃人之所为,非人之固有也。是故闲邪存诚,所以持养天理,堤防人欲;省察克治,所以辨明天理,决去人欲。若能操存涵养,愈精愈密,则天理常存,而物欲尽去矣”[123]。去人欲,存天理,是去其本无,存其本有。人欲为人后天“气禀之偏”即习杂所致,非人本性所固有,因此要用“省察克治”诸工夫去除,而天理本有则通过“闲邪存诚”便能彰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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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3724 论性出自本然,但也强调尽性,他说:“天命而有性,率性而有道,此性命之自然也。圣人修之明之,推之教之,不齐者齐之,太过者抑之,皆循乎天道而尽己之性。”[124]性命出自自然即本然。天命之性属自然,即无人为的成分,或有长短不齐,则要通过尽性即修养回归天赋予人性本来的样子,以达到性与天道合一。他把尽性与政事联系起来,指出:“圣人之道,始于明明德,极于位天地育万物。造端于宥密,而弥纶于两间。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飞潜动植,咸若其天者,非从外求也,尽性而已。”[125]尽性是起点,反身自修,达于明明德,由此开出政事治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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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3726 关于这个问题,他有进一步的发挥,说:“朕惟古昔圣王,所以继天立极,而君师万民者,不徒在乎治法之明备,而在心法道法之精微也。执中之训肇自唐虞,帝王之学,莫不由之。言心则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言性则曰:若有恒性,克绥厥猷惟后。盖天性同然之理,人心固有之良,万善所从出焉。本之以建皇极,则为天德王道之纯;以牖下民,则为一道同风之治。欲修身而登上理,舍斯道何由哉!”[126]这里引《尚书·大禹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及《尚书·汤浩》“若有恒性,克绥厥猷惟后”二句分别说明心性,此心性为圣人所传,治国安邦必本于心性,挖掘天赋人心性之本然,以此来治理才是正路。治道始于心性,通过自身的修为,使心性之精微精纯彰显,立人极即确立真正道德意义上的人,这才是帝王之学的起点。帝王之政也由修身养性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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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3728 理学讲敬,他结合修身从政经验加以表彰,说:“性理之书,千言万语,不外一敬字。人君治天下,但能居敬,终身行之足矣。”[127]又“临民以主敬为本。昔人有言:一念不敬,或贻四海之忧;一日不敬,或以致千百年之患。《礼记》首言毋不敬,《五子之歌》始终皆言敬慎,大抵诚与敬,千圣相传之学,不越乎此。”“人君惟敬修其德以与天意相感孚,不必指何事为何德之应。总之,和气致祥,乖气致戾,乃古今不易之恒理,遇祥益谦,遇灾知儆,乃人君应天之实事,亦无时不致其谨凛而已。”[128]把理学归为一个敬字,一刻也不离敬,以敬为立身之要,治国牧民也以敬为本。敬在这里有二义,其一是静,凡遇事要静,就会避免做出情绪化的行为;其二是敬重,怀有一种崇敬的心情,一种慎重的心态,以此出发则不会出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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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3730 圣祖的儒学以理学为主,但也不废经学,希望融理学于经学当中。牛钮、陈廷敬在日讲时对他说:“自汉、唐儒者专用力于经学,以为立身致用之本,而道学即在其中。”[129]他接受道学即在经学中的主张。又主张通经致用,他在《日讲易经解义序》中重申“帝王立政之要,必本经学”,进而提出“以经学为治法”[130]的主张。晚年一直坚持“治天下以人心风俗为本,欲正人心、厚风俗,必崇尚经学”[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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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3732 清廷及儒臣的理学与明遗理学截然不同,就学理而言以尊朱子学为特色,在政治上则与清廷所推行的“崇儒重道”政策渐趋一致,朱子学已沦为统治者的工具。明遗理学所特有的批判救世精神荡然无存,代替的是服从新朝的统治,朱子学作为官方意识形态对巩固新朝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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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3734 第三节 乾嘉时期的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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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3736 这一时期的理学大体继承了顺治、康熙、雍正时期理学传统,总体上说没有超过它,朱王之间的门户渐趋淡化,各自以发明自己的学说为主旨。其中王学虽有一二位大师力挽狂澜,但依然挡不住进一步消沉的趋势,朱子学逐步形成了自己特有的学派,即桐城学派,面对汉学考据学的兴起,他们大都跳出本门户,试图走出一条汉宋融合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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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3738 一、朱子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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