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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7917 他又说:“能者勤于礼乐威仪,以就弥性之福禄。不能者惰于礼乐威仪,以取弃命之祸乱。是以周以前圣经古训,皆言勤威仪以保定性命,未闻如李习之之说,以寂明通照复性也。”[127]依据周朝以前的圣经古训,以是否勤勉于礼仪威仪来定性命,性命的认取主要是靠外在的礼仪诸活动事项,而非如李翱抛开这一些等待着所谓的“寂明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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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7919 阮元还把批复性与佛老联系起来,指出:“唐李习之复性之说,杂于二氏,不可不辨也。”[128]李翱复性之说虽然演义儒家经典,但佛老的影响不能低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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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7921 他批佛教说:“晋、唐人嫌味、色、臭、安佚为欲,必欲别之于性之外,此释氏所谓佛性,非圣经所言天性。梁以后言禅宗者,以为不立文字,直指人心,乃见性成佛,明顿了无生。试思以此言性,岂有味色?”[129]“释氏所说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之性字,似具虚寂明照净觉之妙。此在梵书之中本不知是何称名,是何字样,自晋、魏翻译之人求之儒书文字之内,无一字相合足以当之者,遂拈出性字,迁就假借以当之。彼时已在老、庄清言之后,盖世之视性字者,已近于释、老,而离于儒矣。六朝人不讳言释,不阴释而阳儒,阴释而阳儒,唐李翱为始。”[130]把人们诸种欲望排斥在性之外,此性是佛家的佛性,已经不是儒家讲的天性。尤其是禅宗讲的“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把人性推向极致,附会佛性实际上泯灭了人的天性。从翻译角度看,佛教东来,译人在翻译佛语时只能借鉴已有的儒家书籍,找出相对应或相似的用语,但是在翻译转换中是否符合原义已无从知晓,特别在早期翻译中误读的现象是普遍存在的,对性的翻译及使用恐怕也存在着这样的问题。在阮元看来,李翱是儒家当中较早使用性字并借鉴佛教加以诠释的代表人物。他又指出李翱作《复性书》,“其下笔之字明是《召诰》、《卷阿》、《论语》、《孟子》内从心从生之性字,其悟于心而著于书者,仍是浮屠家无得而称之物”[131]。性字虽然取自儒家经典,但对性的诠释则受到佛教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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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7923 他对老庄也提出批评,自谓:“元读《庄子》,未尝不叹其说为尧、舜、孔、颜之变局也。彼所谓性,即《马蹄》‘天放’也,即所谓初也。以天放为初而复之,此老、庄之学也。唐李翱《复性》之书即本之于此,而反饰为孔、颜之学,外孔、颜而内老、庄也。内庄已不可矣,况又由庄入禅乎?”[132]“天放”为《庄子·马蹄》“彼民有常性,纤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一而不党,命曰天放”。意思为放任自然。他把李翱复性之说溯源于庄子的天放似有不妥,因为庄子的天放是回归自然,崇尚质朴,此孔孟儒家主张的仁礼不同,说李翱受佛教影响或许还过的去,但应明确的是李翱毕竟还是儒家,阮元站在汉学家的立场去评价他,其局限性是显而易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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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7925 总之,他得出结论说:“商、周人言性命多在事,在事故实,而易于率循。晋、唐人言性命多在心,在心故虚,而易于傅会,习之此书是也。”[133]论性复古务实是其重要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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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7927 对于阮元论性,王国维和傅斯年都有评论。王国维说:“阮氏之说,全袒戴氏,其所增益者,不过引《书·召诰》、《诗·卷阿》之说,为戴氏之未及,又分析性之字义而已。二氏之意,在申三代、秦、汉之古义,以攻击唐、宋以后杂于老、佛之新学。”[134]傅斯年“性命古训一书”,“实为戴震《原善》、《孟子字义疏证》两书之后劲,足以表显清代所谓汉学家反宋明理学之立场者也”。[135]二人都注意到了戴震与阮元在此问题上先后继承的关系,揭示出戴震对阮元的影响,以及阮元批判宋明理学以正统儒学自居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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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7929 另外,傅斯年还指出阮元以语言文字方法治思想史的特色,并给予积极的肯定,他说:“阮氏聚积《诗》、《书》、《论语》、《孟子》中之论性、命字,以训诂学的方法定其字义,而后就其字义疏为理论,以张汉学家哲学之立场,以摇程、朱之权威。夫阮氏之结论固多不能成立,然其方法则足为后人治思想史者所仪型。其方法惟何?即以语言学的观点解决思想史中之问题是也。”[136]从方法论来说,以语言通义理正是汉学家们所追求的,阮元是这方面杰出的代表。傅氏对阮元论性所得出的结论不太认同,但对于依靠语言学等方法来研究儒家思想则给予积极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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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7931 四、相人偶为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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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7933 阮元论仁与论性一样重视文字考证,从文字考证出发引出对仁的理解,体现他作为汉学家治学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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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7935 他认为仁字在夏商以前没有出现,也不见《尚书》、《周易》、《诗经》等经典,三《礼》、《论语》、《孟子》则开始广泛地使用,他把仁解释为相人耦,说:“许叔重《说文解字》:仁,亲也。从人二。段若膺大令《注》曰:见部曰:亲者,密至也。会意。《中庸》曰:仁者,人也。《注》:人也,读如相人偶之人,以人意相存问之言。《大射仪》:揖以耦。《注》言以者,耦之事成于此意相人耦也。《聘礼》:每曲揖。《注》:以人相人耦为敬也。《公食大夫礼》:宾入三揖。《注》:相人耦。《诗·匪风·》笺云:人偶能烹鱼者。人偶能辅周道治民者。元谓:贾谊《新书·匈奴篇》曰:胡婴儿得近侍侧,胡贵人更进得佐酒前,上时人偶之。以上诸义,是古所谓人耦,犹言尔我亲爱之辞。独则无耦,耦则相亲,故其字从人二。”[137]依据《说文解字》仁从人二,为亲之意。段玉裁注《说文》亲为密至。阮氏又引经典及注释,明确指出仁的本质即为相人偶之意,这里主要借鉴了郑玄的说法,郑玄把《中庸》篇仁者人也注释为相人偶。在这里,仁并非独立而体现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关系,尤其表现在具体的礼仪中,彼此相互沟通,建立一种亲密无间的相互敬重关系。这是从仁的文字起源角度说明仁的本质及内涵,从中体现出由考据明义理的汉学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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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7937 他以《论语》中的立人达人说明相人偶,指出:“所谓仁者,己之身欲立则亦立人,己之身欲达则亦达人。所以必两人相人偶而仁始见。”[138]处理人己关系不应片面地强求别人,而是求诸自己,以自己真心来体会或感通别人。他引俚语:我先自己好,自然要人好。我要人好,人自与我同作好人,以此说明人己关系。在他看来,只能无损于人,不能有益于人,“未能立人达人,所以孔子不许为仁”[139]。他又说:“颜子克己,己字即自己之己,与下为仁由己相同,言能克己复礼,即可并人为仁。一日克己复礼而天下归仁,此即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之道。”“若以克己字解为私欲,则下文为仁由己之己,断不能再解为私,而由己不由人反诘辞气与上文不相属矣。颜子请问其目,孔子答以四勿,勿即克之谓也。视、听、言、动,专就己身而言。若克己而能非礼勿视、勿听、勿言、勿动,断无不爱人,断无与人不相偶者,人必与己并为仁矣。”[140]克己复礼的己与为仁己的己相同,二个己字是人己的己字,说明人己关系,所谓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或者说相人偶都是此意。在他看来,理学家把己字理解为私欲是对己字的误读。他又引孔子讲的克己之目应为四勿,视听言动不违礼,做到这一点无不爱人即无不相人偶,这就是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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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7939 他认为,相人偶的包括范围很广泛,如说:“春秋时,孔门所谓仁也者,以此一人与彼一人相人偶,而尽其敬礼忠恕等事之谓也。相人偶者,谓人之偶之也。”“盖士庶人之仁,见于宗族乡党,天子诸侯卿大夫之仁,见于国家臣民,同一相仁偶之道,是必人与人相,而仁乃见也。”[141]从庶民处世到士大夫乃至于诸侯、天子等,皆必须处理好人与人彼此之间的关系,相人偶,相互敬重,仁由此体现。一方平安以及治理天下都离不开相人偶之道即仁道。仁的范畴虽然广泛,但应从孝弟开始,他又说:“可见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之序。孝弟为人之本,即《孟子》所谓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所以《尧典》必由亲九族而推至民雍也。博爱平等之说,不必辩而知其误矣。”[142]由亲亲到仁民乃至于爱物皆以孝弟为本,亲亲讲血缘上的关系,孝弟则是维系血缘关系的道德规范,是仁的最基本体现,由此推恩才有社会关系的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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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7941 对于后儒论仁流于空疏,他提出批评,说:“凡仁,必于身所行者验之而始见,亦必有二人而仁乃见,若一人闭户齐居,瞑目静坐,虽有德理在心,终不得指为圣门所谓之仁矣。”[143]既然仁为相人偶,即二人之间的真心互动,那么就不能离群索居,闭目静坐空谈仁。他论仁反对空虚玄妙之说:“子夏恐学者视仁过高,将流为虚悟远求也,故曰:勿谓仁不易知,但博学笃志,切问近思,仁道即可近譬而知。此数语将晋、宋以后一切异端空虚玄妙之学、儒家学案标新竞胜之派皆预为括定。曾子、子游虑子张于人无所不容,过于高大,不能就切近之事与人为仁,亦同此说也。其曰为仁,可见仁必须为,非端坐静观即可曰仁也。”[144]反对把仁视为高不可攀、可望不可及的,仁就在身边,通过“博学笃志,切问近思”来认识。《论语》中还记载了许多实例说明仁,仁不离事并由事来彰显,非如后儒尤其理学诸家所说的那样靠静坐、反观等心性修养工夫体悟。他尤其反对把人与心相等,认为“仁与人心究不能浑而为一,若直号仁为本心之德,则是浑成之物,无庸用力为之矣”[145]。仁内化为心,以心论仁必然消解了其中的实践性,如此也不能真正实现仁。一部《论语》,“孔子绝未尝于不视、不听、不言、不动处言仁也。颜子三月不违仁,而孔子向内指之曰:其心不违。可见心与仁究不能使之浑而为一曰:即仁即心也。此儒与释之分也。”[146]《论语》告诉我们论仁离不开人伦日用,并通过具体的活动行为体现,把仁当成心这是佛家论仁而非儒家所讲的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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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7943 他反对从心论仁,进而倡导从实践论仁,说:“一介之士,仁具于心;然具心者,仁之端也,必扩而充之,著于行事,始可称仁。孟子虽以恻隐为仁,然所谓恻隐之心,乃仁之端,非谓仁之实事也。孟子又曰:仁之实,事亲是也。是充此心,始足以事亲,保四海也。”“孟子论良能、良知,良知即心端也,良能实事也。舍事实而专言心,非孟子本指也。孟子论仁,至显明,至诚实,亦未尝举心性而空之迷惑后人也。”[147]以心论仁只是仁的端倪,还不是真正的仁,仁得到真正实行,有实际意义才是真实的。孟子讲的事亲就是仁的实行,从身边做起,扩充发扬放之于四海。理学诸家讲仁偏于心,强调内在超越,在阮元看来是曲解了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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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7945 阮元对历史上出现不仁的情况给予痛斥,说:“不知古天子诸侯之不仁者,始于不敬大臣,不体群臣,使民不以时,渐至离心离德。甚至视臣如草芥,糜烂其民而战之,若秦、隋之杀害群臣,酷虐百姓,行不顺,施不惠,家邦皆怨,是不仁之至也。究其始,不过由不敬不恕,充之以至于此。浅而言之,不爱人,不人偶人而已。若有见大宾、承大祭之心,行恕而帅天下以仁者,岂肯少为轻忽哉!此所以为孔门之仁也。”[148]古代不仁的帝王诸侯对臣民无爱慕之心,臣民与君主离心离德,杀戮就会出现,生灵涂炭,凡此皆不仁所为,也就是人不相偶,彼此不敬重,因此有必要高扬仁的人相偶之义,把仁视为人相偶,说明处理好人际关系对社会稳定如此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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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7947 阮元从训诂考据出发论仁在当时引起反响,有赞同的也有批评的,以下引几家代表性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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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7949 凌廷堪对阮元讨论《论语》“克己复礼”中的“己”字以为不作私欲解而解为“人己对称”,表示肯定并加以发挥,说:“人己对称,正是郑氏相人偶之说。若如,《集注》所云,岂可曰为仁由私欲乎?再以《论语》全书而论,如不患人之不己知。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修己以安人,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皆人己对称。”[149]朱熹的《四书集注》解《论语》“克己复礼”中的“己”为私欲,凌廷堪以为纵观《论语》讲“己”字皆指“人己对称”,即与别人相对而言的“自己”,如果解为“私欲”则文理不通。作为汉学家凌廷堪赞同阮元的说法,因为这是从考据引出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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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7951 理学家方东树的观点则与阮元不同,他说:“以人偶论仁之用,则可;以人偶论仁之礼,则不可。《春秋元命苞》仁者,情志好生爱人。韩子言博爱谓仁。周子言爱曰仁。程子言爱非仁。韩子、周子言其用;程子言其全体。要之,圣门论仁,此两义必兼备,倚于一偏则不尽。”[150]指出阮元以相人偶解释仁是重在应用而忽视全体,论仁应该兼顾体用,阮元的仁说是片面的。方东树倾向于宋儒论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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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7953 夏炘说:“果如此书(按即《论语论仁论》)之说:必有二人,而仁乃见。则颜子三月不违仁,是颜子之心三月不违于相人偶矣。”“求仁而得仁,是求相人偶而即得之,杀身以成仁,是杀身以成人偶也。其可通乎?其不可通乎。”[151]夏氏的观点大体与方东树一样,指出以相人偶解释的片面性,儒家的仁字含义颇丰,仅以相人偶诠释不能穷尽其内涵,如夏氏所取《论语》中的几个实例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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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7955 以上通过对几位主要汉学家思想的阐述可见,清代儒学由理学转化为汉学,其特色是由形而上慢慢地落实到形而下,由抽象思维向日用伦常转进。在这一过程中,思想中思辨的成分愈来愈淡,务实的色彩愈来愈浓,这一点与汉学家们所采用的方法不无关系,也就是说他们谈思想是建立在经验层面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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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7957 [1]张寿安:《以礼代理——凌廷堪与清中叶儒学思想之转变》,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对凌廷堪礼学有系统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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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7959 [2]凌廷堪:《校礼堂文集》卷十六,《好恶说》下,中华书局,1998年,第14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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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7961 [3]凌廷堪:《校礼堂文集》卷四,《复礼》下,第3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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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7963 [4]凌廷堪:《校礼堂文集》卷十六,《好恶说》下,第14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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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7965 [5]凌廷堪:《校礼堂文集》卷十六,《好恶说》下,第14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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