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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世,庄存与说:“据哀录隐,隆薄以恩,屈信之志,详略之文。智不危身,义不讪上,有罪未知,其辞可访。拨乱启治,渐于升平,十二有象,太平已成。”[36]根据鲁哀公来记录鲁隐公时之事,由于时代远近不同,恩有厚薄,义有深浅,愈来愈远,文献详略也不一,《春秋》笔法即所表达的方法不同。《春秋》所昭示的是拨乱启治,表现为渐进于升平之世、达于太平之世的过程。具体而言,这段话包含《公羊传》以下两层意思:其一“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时代不同,书法也不同,对于较远者因缺乏资料而略书,对于较近者则通过隐晦的笔法窥见大义。其二初步意识到“三世说”,即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以此来解释《春秋》,表现以融合达于社会进化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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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灾异,《春秋》有所谓“无事而书”,如庄公五年书曰“春王正月”,桓公九年书曰“夏四月”,隐公六年书曰“秋七月”,桓公元年书曰“冬十月”。这便是无史事记载仍然采取记四时的书法。公羊子解释“《春秋》编年,四时具,然后为年”。何休解释“明王者当奉顺四时之正也”。庄氏汇集诸家说法,说:“臣愚以为:阴阳者,王事之本,群生之命,自古圣贤,未有不繇者也。天子之义,必纯取法天地,而观于先圣。”[37]讲四时即阴阳变化之义,阴阳为王事的根本,万物的生命,古代圣贤给予充分的重视,不书事而书四时,体现了君权神授的理念,君主必然效法天地来执政,这里发挥了天人感应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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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天有五行,地有五行,陈天之五,合地之五,明天道也,重皇极也。”“且夫皇极所以立,命故曰建五事,所以事天,故曰敬事。一不修敬有阙,尔皇之不极,非不克建而已,乃荡然大坏,逆天道甚也。”“事天如事亲,父母怒之,必诚求其所以然,多方拟议之,既得之而后已,此之谓修省。怒而不知惧,顽也;惧而不知救,慢也;救而不察类,舛也;不当而不问其人,傲也。顽则绝之,慢则疏之,舛则谪之,傲则厌之。”[38]天地有五行,以明天道,重皇极,人必须事天,对天应给予充分的尊重,即所谓的“敬事”,如果不敬事,逆天道而行,那么可能会遭到天道的惩罚。天人相感,事天如事亲一样,对天要尊重,不可怠慢,避免顽、慢、舛、傲等行为,天人相感才有阴阳灾异并影响到人类,这是通过迷信的方式告诫人们如何顺天尊奉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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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存与发挥建五始、大一统、通三统、张三世等微言大义旨在强调君主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但春秋时期周室衰微,礼崩乐坏,诸侯僭越事件不断发生,面对这种情况,他给予评论说:“诸侯无伯,亦《春秋》之所恶也。则其不主晋何?曰:诸侯之无伯也,晋哀公始为之也,不主晋于是始,而王道行矣。桓、文作而《春秋》有伯辞,实与而文不与也。”[39]维护周天子的至高无上权威,但也看到诸侯的崛起,如齐桓公、晋文公称霸,“实与”是承认他们尊王攘夷,能够抵御四夷,维持诸侯国乃至于周天下稳定的事实。“文不与”是不能公开的称道这以伯代王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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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未有言同盟者,其言同盟于幽何?齐桓自是为诸侯正也。”“齐主命则其言同盟何?夺其为正之辞也。”“曷为夺之?有天子存,则诸侯不得主诸侯命也。”“盖自是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天下且见为当然,而相率以安之矣。”[40]礼乐征伐应由天子发出,名正言顺,不能由诸侯发出,但如果出现这种情况,纯属不得已,这说明周天子地位的衰弱,也反衬着诸侯的骄横。他又说:“乱天下之大防者晋也,诸侯以晋为正,实以力为正,自时厥后,苟有力其从之,何知仁义?以享其利者为有德,其机在此,此谓大恶。”[41]晋为当时的大国,肯定晋文公的霸业,但他的霸业影响到周天子的权威,而且尚力不尚德,不可取,“享其利者为有德”,如果以霸业取代周王自谓是有德之人,则应属于“大恶”。在西汉,因为是新兴统治者代替了旧的世族,“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42]。道德规范又不是不变的,谁是主人谁就是道德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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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讥世卿”评价说:“公羊子曰:讥世卿。世卿非礼也。其圣人之志乎?制《春秋》以俟后圣,后世之变、害家凶国,不皆以世卿故,圣人明于忧患与故,岂不知之?则何以必讥世卿?告为民上者,知天人之本,笃君臣之义也。告哀公曰:义者宜也,尊贤为大。”“是故非贤不可以为卿,君不尊贤则失其所以为君,彼世卿者,失贤之路,蔽贤之蠹也。”“世卿非文王之典也,无故无新,惟仁之亲,尊贤养贤之家法也。”[43]世卿也称世袭的贵族,讥讽他们在于其行为不符合礼,世卿与天下治乱、国家兴衰密切相关,圣人探明忧患原因,讥讽世卿是树立君主的绝对权威,恪守君臣尊卑之等。《春秋》之所以讥讽世卿是因为他们不断僭越,威胁到天子的地位与权力,同时也反衬周室的衰微。这里也提到尊贤,希望为卿者皆贤,贤卿可以辅助君主安邦治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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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存与强调周天子的至尊地位,也在于维护业已衰弱的清王朝,乾隆中后期,清廷开始走向没落,他想借公羊学说为清廷维持旧秩序提供理论根据,从历史来看,这种愿望是徒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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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存与的公羊学在乾隆汉学考据如日中天之时不是主流,阮元评道:“主公羊、董子,虽略采左氏、穀梁氏及宋、元诸儒之说,而非如何劭公所讥倍经任意、反传违戾也。”[44]魏源称:“崒乎董胶西之对天人,醰乎匡丞相之述道德,肫乎刘中垒之陈今古,未尝凌杂釽析,如韩、董、班、徐数子所讥,故世之语汉学者鲜称道之。”[45]庄氏自己也“未尝以经学自鸣,成书又不刊板行世,世是以无闻焉”[46]。得不到当时主流学风的承认,因此影响甚微,到了嘉道时期其地位影响逐渐扩大。庄存与之学中经庄述祖、孔广森,[47]尤其是刘逢禄、宋翔凤,以及龚自珍、魏源等人的播扬,遂演成公羊学派,一时间成为儒学的主流,一直影响到晚清康有为的变法维新。庄存与作为清代公羊学开山鼻祖的地位不容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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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孔广森的另类公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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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广森(1752—1786),字众仲,号顨轩,又号撝约,山东曲阜人。他治经宗《春秋》公羊学,也是公羊学的代表人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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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广森是孔子六十八代孙。其祖孔传铎袭封衍圣公。其父孔继汾为户部主事,名声显赫一方。孔广森少时从学于戴震,治三《礼》、《公羊春秋》,能作篆、隶书,入能品,尤工于骈体文,汪中、孙星衍十分赞赏他。乾隆三十三年(1768),他年仅十七岁,中乾隆戊子科举人,三十六年(1771)成进士,入翰林院为庶吉士,散官授检讨。他成进士时,庄存与是当年会试的副主考。后来,孔广森进入庶吉士馆,庄存与也在馆中任教习。因此,他们两人不仅有座主与门生之谊,而且也有学术上的师承关系。他年少入官,翩翩华胄,文人、达官显贵争相与之交往,但他淡于世情,生性喜欢读书,“裹足不与要人通谒”[48],后辞官归里不再出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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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居期间,他心慕郑玄,筑“仪郑堂”,“杜门却扫,循陔著书”。[49]主要开始写作《春秋公羊通义》。他治《公羊》可谓祖述家学,同时也受清代公羊学的首创者庄存与的影响。他在写《春秋公羊通义》过程中,参考了庄存与的公羊学,他们治《公羊》的脉络大体相同,都推崇元末明初经学家赵汸所著的《春秋属辞》。在总结《公羊》义例以后,孔广森说:“自唐迄今,知此者惟汸(赵)一人哉。”[50]在该书卷六文公十年“楚子、蔡侯次于屈貉”一条中采纳庄存与说经,指出:“座主庄侍郎为广森说此经曰,屈貉之役,左氏以为陈侯、郑伯在焉,而又有宋公后至,麇子逃归。《春秋》一切不书主,书蔡侯者,甚恶蔡也。蔡同姓之长,而世役于楚,自绝诸夏。”又“若蔡庄侯者,所谓用夷变夏者也。”自谓:“广森三复斯言,诚《春秋》之微旨。”[51]四十八年(1783),他写成《春秋公羊通义》一书,全面阐释了公羊学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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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祖母、父亲因病相继去世,对孔广森打击甚大,此后一病不起。临终前对其弟孔广廉说:“余生平所述,讵逮古人?《公羊》一编,差堪自信。”[52]表明《春秋公羊通义》为他一生最得意之作。正是此书确立了他作为常州今文经学大师的地位。由于孔广森过世早,许多书稿未能付梓,其弟孔广廉为他遗著的刊行尽力不少。孔广森的其他著作还有《诗声类》、《大戴礼记补注》、《礼学卮言》、《经学卮言》等,均收入《顨轩孔氏遗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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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仅以《春秋公羊通义》略谈一下他的公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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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春秋》的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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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广森对《春秋》称经有自己的理解,说:“《春秋》虽鲁史旧名,圣人因而不革,必有新意焉。春者阳中,万物以生,秋者阴中,万物以成。善以春赏,恶以秋刑,故以是名其经。”[53]《春秋》虽然是记载春秋时鲁国的历史,但有新意在里面,春表示万物的出生,秋表示万物的成长,又喻指春赏秋刑,包括因革损益善恶赏罚等微言大义,因此才称之为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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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解释《春秋》的《公羊传》、《穀梁传》、《左传》三传,他原则上兼收并蓄,如说:“况乃公羊、穀梁、左丘明并出于周秦之交,源于七十子之党,学者固不得而畸尚偏诋也。虽然,古之通经者首重师法,三传要各有得失,学者守一传即笃信一传,斤斤罔敢废坠,其失者犹日有所受之,其得者因而疏通证明,诚可以俟圣人复起而不惑,倘将参而从焉,衡而取焉。彼孰不自以为择善者,讵揣量其智识之所及,匪唯谬于圣人,且不逮三子者万分一。逞臆奋笔,恐所取者适一传之所大失,所弃者反一传之所独得,斯去经意弥远。”[54]《春秋》三传的作者大都生活在战国后期,就其学术渊源而言皆为孔子后学,学者应平等加以对待。对于《公羊传》、《左传》、《穀梁传》这三传各有的偏重得失,学者不要因其得而完全笃信,也不要因有失而一概抛弃,要慎重对待其得失之处,参伍权衡,择善而从之,对《春秋》三传兼收并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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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实际上孔广森还是偏向于《公羊传》,这与他把《春秋》当成包含微言大义的经书是一致的,下面的分析可以证明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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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以来,治《春秋》的有《左传》、《公羊传》、《穀梁传》三家。孔广森认为《春秋》重义,说:“大凡学者谓《春秋》事略,《左传》事详,经传必相待而行,此即大惑。文王系《易》,安知异日有为之作《十翼》者?周公次《诗》,安知异日有为之作《小序》者?必待《传》而后显,则且等于扬雄之首赞,朱子之纲目,非自作而自解之不可也。圣人之所为经,词以意主,意以词达。虽无一二子之传,方且揭日月而不晦,永终古而不蔽。鲁之《春秋》,史也;夫子修之,则经也。经主义,史主事。事故繁,义故文少而用广。世俗莫知求《春秋》之义,徒知求《春秋》之事,其视圣经,竟似《左氏》记事之标目,名存而实亡矣!”[55]不赞同经传“必相待而行”并举例:文王作《易经》并不知后来有《易传》,周公为《诗》并不知后来有《诗小序》。因为经本身已经明确表达了圣人的意思。依此来看《春秋》,不能简单地说《春秋》叙事简略,《左传》叙事详细,《春秋》必须依赖于《左传》才得阐释清楚,这里的意思是说《春秋》自有一套诠释方法,并非《左传》能胜任,以下的话说明这一点。如《春秋》之作源于鲁国史,但孔子编修提升为经,这是因为据鲁国史作《春秋》时寓理于事,阐释其微言大义,使《春秋》变成经书。只求《春秋》之事,像《左传》那样而不理解《春秋》中所蕴含的义理、微言大义,那么《春秋》则名存实亡了,由此他把《春秋》当成哲理之书,在《春秋》三传中服膺《公羊传》是顺理成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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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说:“昔我夫子有帝王之德,无帝王之位,又不得为帝王之辅佐,乃思以其治天下之大法,损益六代礼乐文质之经,经发为文章,以垂后世。而见夫周纲解弛,鲁道凌迟,攻战相寻,彝伦或熄,以为虽有继周王者,犹不能以三皇之象刑,二帝之干羽,议可坐而化也。必将因衰世之宜,定新国之典,宽于劝贤,而峻于治不肖,庶几风俗可渐更,仁义可渐明,政教可渐兴。乌乎托之?托之《春秋》。”[56]《春秋》一书的重要性在于,孔子有德无位,以素王作《春秋》是希望为帝王立法,为其治理天下提供智力支持,也即思想理论基础。之所以以鲁国为依托,是因为鲁国在诸侯国中最接近周室,所谓周礼尽在鲁,周室已衰,鲁道凌迟,孔子希望通过作《春秋》确立周朝承袭夏商二代的合法性,重整周道,重树周天子的尊严与威信。而这些仅仅以叙事的方式是不能做到的,因此《春秋》中必然包含微言大义,寓政教于事中,如此才有“托之《春秋》”之义,也就是说《春秋》承载着孔子尊周室、拨乱反正等微言大义,《公羊传》解释《春秋》恰好昭示了这一点,因此可以说他尊《春秋》实际上是尊《公羊传》,从公羊学角度来理解《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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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解释《公羊传》哀公十四年“制《春秋》之义以俟后圣”时,他写道:“君子岂不乐当世有圣帝如尧舜者,知君子而用之也?既不可得,退修《春秋》,以俟后世王者复起,推明《春秋》之义以治天下,则亦君子之所以乐也。《左氏》驰骋于文辞,《穀梁》圈囿于词例,此圣人制作之精意,二家未有言焉。知《春秋》者,其唯公羊子乎?”[57]《左传》因其在叙事而重文辞,《穀梁传》又偏于词例,二传皆未能领会《春秋》大义。只有《公羊传》真正知晓《春秋》大义,突出《春秋》为后世统治者立法、提供拨乱反治等理论根据。《春秋》不是叙事,而是寓教于事中,《公羊传》领会此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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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作为经儒家经典,同样阐述儒家的基本思想,孔广森认为孟子最理解孔子作《春秋》之义,并把《公羊传》与《孟子》相比较,指出:“然而孟子有言,《春秋》天子之事也。《经》有变周之文,从殷之质,非天子之因革耶!甸服之君三等,蕃卫之君七等,大夫不世,小国大夫不以名氏通,非天子之爵禄耶?上抑杞,下存宋,褒滕、薛、邾娄仪父,贱谷、邓而贵盛、郜,非天子之绌陟耶?内其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四裔,殆所谓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者与非耶?愚以为《公羊》学家独有合于孟子。乃若对齐宣王言小事大,则纪季之所以为善;对滕文公言效死勿去,则莱侯之所以为正;其论异姓之卿,则曹羁之所以为贤;论贵戚之卿,又实本于不言剽立以恶衎之义。”“故孟子最善言《春秋》,岂徒见税亩,伯于阳两传文句之偶合哉!”[58]孟子发挥《春秋》所讲的因革之义,孟子讲因革,“内其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四夷”是《公羊传》三科九旨的核心,孔广森解释为“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这是以《公羊传》比附《孟子》,又以两书具体实例相对比,认为孟子最能理解《春秋》大义。他认为《左传》也讲义理,有合于《孟子》的地方,如《左传》宣公四年记载:“凡弑君称君,君无道也;称臣,臣之罪也。”《孟子·梁惠王》则说:“齐宣王问曰:汤伐桀,武王伐纣,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曰:臣弑其君可乎?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对君臣关系采取灵活的观点。在他看来,《公羊传》与《孟子》相合,《左传》也讲义理,这无非是想证明《春秋》是讲微言大义的经书,而非叙述性的历史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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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在他看来,《春秋》三传,“《左氏》之事详,《公羊》之义长,《春秋》重义不重事,斯《公羊传》尤不可废”[59],阮元称他的公羊学兼采《左传》、《穀梁传》,旁通诸家,“醇会贯通”,“成一家之言”[60]。这一家之言即以公羊家来理解《春秋》,把它视为寓教于事中、充满哲理思想性的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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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对微言大义的重新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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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广森治《春秋》宗《公羊》微言大义,但与正统的何休公羊学不同,对《春秋》微言大义做了重新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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