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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0661 如《畸人十篇》之第五篇,名“君子希言而欲无言”,以西洋哲学的“默教”证儒家“木讷近仁”之说。曹给谏问:“吾幼读孔子木讷近仁及利佞之说,即有志于减言,且闻贵邦尚真论,今愿闻禁言之法,言幸以告我,以证圣人之旨,以坚此寡言于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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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0664 西士回答说:“西陬一大贤格剌得氏,其教也以默为宗,帷下弟子每七年不言则出,出其门者多知言之伟人也。是默也,养言之根矣,根深养厚而株高干枝盛也。又尝出一名师,教人论辩,所著格物穷理诸书,无为为比,至今宗用之。而其人每静默希言,或问之曰:子自不言,何能教人言?对曰:子不见夫砺石乎,己不动不利能使刃利焉。凡器之小而虚,则其声扬,器之大而充,则无音。何谓?小人中无学问,惟徒以言高耳;君子充实而美,斯无言也。善行为善言之证也,行也,无音而言矣。……造物者制人,两其手,两其耳,而一其舌,意示之多闻多为而少言也。其舌又置之口中奥深,而以齿如城,以唇如郭,以须如檩,三重围之,诚欲甚警之,使訒于言矣。不尔,曷此严乎?”〔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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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0666 此篇以“希言”、“减言”、“不言”为核心,专门讨论中西哲学中的“语言”问题,可以视之为四百年前中国哲学史上的一篇“语言哲学”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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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0668 十、以西哲之“成见”颠覆中国“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之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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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0670 如《代疑篇》所列第四项争论。此项争论题为“答物性不同人性人性不同天主性条”,开篇即讨论中国哲学中最核心之观念——“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其言曰:“问: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儒先至言也,今欲辟轮回之非而曰人物不同性,人与天主性尤迥绝,果儒先之言尽非乎?曰:儒先之言,自有所为为,隘视吾身者守其一膜,与天地万物绝不相关,泛视天地万物者任其惨舒荣悴,与吾身绝不相涉。是以自私自利,相戕相贼,宁知原来同一炉冶,故明儒特醒之曰:是吾一体,分虽殊而理则一,派虽别而源则同,如见入井之孺子而怵惕,见堂下觳觫而不忍见牕,□之草与自家生意一般,皆实境实情,惟仁者见其然焉。然云以之为体,则彼亦一体,此亦一体,不可强而同明矣。”〔85〕彼亦一体,此亦一体,并不妨碍天地万物为一体;只有在“西式思维”的格局下,才妨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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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0672 该篇又说:“今夫明镜在悬,万象摄入其中似乎实有,然而摄者虚象也,光去则不留,体移则尽换,镜与影原非同体,岂不昭然!若论性体不同,诸篇自有明解,姑摘言之。如草木依类而生,依期而长,止有生魂而不知趋避,是无觉魂也。禽兽有草木之生长,而能趋能避,是有觉魂然不论义理,是无灵魂也。人魂兼有三能,能辩理之是非,别人之可否。禽兽有是乎?今言草木不同于禽兽,人皆信之,独谓禽兽不同于人性,无有信者,则轮回之说溺其见,而又一体之说成其讹也。”〔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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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0674 “性不同”则不能为“一体”,这是西洋哲学的“成见”,实不足以颠覆中国“一体之论”。目之性在“视”,耳之性在“闻”,心之性在“明”,足之性在“行”,如此迥异,各行其是,如何能抟为“一体”呢?西洋哲学以为不能,以之为“讹”,恰恰忽略了一项最基本事实:“人体”乃是宇宙中最妙之“机体”,目、耳、心、足等等,就共处于这个“机体”中,共同完成这个“机体”特定之职能,如何能说“性”不同就不可以为“一体”?草木之性不同于禽兽之性,禽兽之性不同于人之性,此三者抟为“一体”,又如何不可以呢?天地万物均不同“性”,但却共同成就宇宙这个最大的“机体”,这就是中国哲学中“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的观念,这个观念西洋哲学至今不能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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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0676 该篇又说:“尝谓人有三世,母腹一世,出胎一世,归天堂一世。在胎不盈一掬,自谓至适,不知人世之宽也。出胎见天覆地载,方骇广大无比,又不知天堂之无穷无际也。天堂之与人世,人世之与母胎,广狭不同量矣。此人性、天性之别也。学者不明此理,徒见一体之说,脍炙已久,袭舛承讹,遂至泛滥无极。卑者认物为我,与众生轮回,既无了脱之期;高者认天犹凡,谓福尽降生,宁有敬事之念。悞认一体,流弊至是,不可不深辩也。”〔87〕以“人有三世”而证“一体之说”之误,似很难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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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0678 总之《代疑篇》全书是代中儒向西学提问,又代西儒答复并从而反驳中学,故自中儒一方言是“代疑”,自西儒一方言亦可谓为“代答”。名《代疑篇》可,名《代答篇》亦未尝不可。作者杨廷筠以自问自答之体裁,在明末全面展开“中西之争”与“儒西之争”,以之为“近代儒学”之源始,不亦宜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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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0680 十一、以西洋哲学中之“材料”与“形质”释读中国哲学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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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0682 如《三山论学记》载:“观察公曰:谓二气之运旋者非乎,抑理也?曰:二气不出变化之材料,成物之形质,然则物之准则,依于物,而不能物物。《诗》曰有物有则,则即理也,必先有物,然后有理,理非能生物者。如法制禁令,治之理也,指法制禁令而即为君乎?谁为之发号施令而抚有四国也?若云理在物之先,余以物先之理归于无主灵明,为造物主。盖造物主未生万有,其无穷灵明必先包涵万物之理,然后依其包涵而造诸物也。譬之作文,必先有本来精意,当然矩镬,恰与题肖者,立在篇章之先,是之谓理。然而谁为之命意构句,绘章琢句,令此理跃然者?可见理自不能为主,当必有其主文之人。繇此观之,生物之理,自不能生物,而别有造物之主无疑矣。”〔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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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0684 此处艾儒略以西洋哲学中的“材料”与“形质”释读中国哲学之“气”,显然是扞格不入的。他又在“理”之先加上一个“主”,认为万物之先必有“造物主”存在,以西洋哲学中的“时间在先”与“实质在先”释读中国哲学中的“理物先后”,以“有主哲学”解构中国“无主哲学”,显然亦难奏效。然却是典型的“中国近代哲学”的思维格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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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0686 又如《万物真原》之《论元气不能自分天地第四》所载,中士问:“天地之先,惟有一气,其清者分而为天,其浊者分而为地,此乃天地之根也,何复论造物主哉?”艾儒略答:“气者不过造物之材料,非可自造物也,且据云分而为天,分而为地,则已有分之者,果元气之能自分乎?元气之说,夫何所考?或者不知天地来繇,姑举元气以为天地之根柢。然以理推论之,凡物受生,必有四所以然,而后能成。曰质者,曰模者,曰造者,曰为者,缺其一必不能成物。而论凡物之生,又分两种,有生成者,有造成者,两种俱赖四者而成。试论生成之物,如人以形躯为体质,以灵性为模,以父母为造作,以父母继嗣之本意为为。再观造成之物,如瓦器以土为质,以式为模,以人工为造,以其所适之用为为。万物皆然,则天地之先纵有元气,亦断不能自分为天地万物,必有造之之主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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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0688 “又,凡造物者必先有其物,当然之象在明觉中,因照内心之象,然后能成其物也。譬如工匠造器,必先有器之象了于胸中,然后能信手造出,如无此象,便懞然不能措手矣。今元气更无灵觉,不能明了天地之象,何能造天地哉?又,凡造物者必在物体之外,如工匠造器,必不分其体为器皿,须以他物造之,其工匠固在他物外也。今元气浑在物物中以成万物,是元气为物体而不在外,仅可为质者、模者,而不可为造者、为者也。”〔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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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0690 此处以“材料”释“气”,乃是中国近代哲学家以“质料”释“气”的始作俑者;又以亚里士多德“四因说”(“四所以然”)驳斥中国哲学之“元气说”,亦肇中国哲学所谓“近代化”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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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0692 十二、以“物之元质”释读“太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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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0694 如《三山论学记》载:“相国曰:太极也者,其分天地之主也。儒略曰:太极之说,总不外理气二字,未尝言其为有灵明知觉也。既无灵明知觉,则何以主宰万化?愚谓于天地犹木瓦于宫室,理也者,殆如室之规模乎?二者缺一不得。然不有工师,谁为之前堂后寝、庖湢门墙,彼栋梁而此榱桷也?向呈拙述物原之论,师相谓深入理窟,正合今日之所举矣。儒者亦云:物物各具一太极。则太极岂非物之元质,与物同体者乎?既与物同体,则囿于物而不得为天地主矣。所以贵邦言翼翼昭事,亦未尝言事太极也。”〔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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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0696 以“物之元质”而释读“太极”,不正是三百余年后诸多“中国近代哲学家”努力为之,乐于为之的吗?这是一种“实体主义”的思维,这是一种“本质主义”的思维,以“实体主义”释读中国哲学,以“本质主义”释读中国哲学。此种所谓“近代化”,是起始于明末,而非清末,更非民国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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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0698 十三、以西洋“原罪”说释读中国哲学之“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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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0700 如《三山论学记》载:“相国曰:人之善恶赏罚既不可免,则天主生人,何不多善少恶,善或不可多得,何不荐生贤哲之君?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而天下万世治平不亦休哉?曰:父母生子,岂不欲皆贤,以身为范而督教之,然有不肖者,此乃其子之过,何可委咎厥父耶?人性原无异禀,天主至善,岂有赋予恶性之理?故人之生也,天主赋以明悟之知使分善恶,又赋以爱欲之能使便趋避,知能各具,听其自传。第其原罪之染未除(原罪之染,详见别篇),则本性之正已失,明悟一昏,爱欲顿僻,由是趋避之路,因而渐歧。其为善恶之分者一也。形躯受之父母,则血气有清浊,所谓禀气是也。禀气乃灵性之器具,或有良易冲和者,或有躁虐暴戾者,生平举动多肖之而出。其为善恶之分者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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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0702 “人所居处,五方风气不同,习尚因之各异。见闻既惯,习与成性。其为善恶之分者三也。然天主所爱者善,无不多方启翼之,所恶者恶,无不多方儆诫之。但人不愿为善,顾愿为恶,而天主强之于善,无有是理。人各有所为之善恶,自应各受善恶之报,而谓天主不加,亦无是理。若使天主赋性于人,定与为善,不得为恶,虽造物主之全能无不能者,顾必如此而后方为善,则为善者天主之功,岂得谓为人之功也哉?如天主生火,其性本热,民赖以生,然非火之功也;日之光,万方毕照,日亦曾有何功可赏?缘火之热、日之照,非其本心则然,其性定于此,不自知其然而然也。赏罚上主不爽,善恶听人自造,盖如此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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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0704 “至论笃生贤君,亦以此可推。夫帝王士庶,同是赋禀,然帝王之力无所不举,能为善则功德甚大,苟为恶则罪愆亦甚大。是非天主定其善恶,亦世主之自为善恶也。吾教大行之地,则代有圣哲,主持教化,政平俗美,上下和乐,熙熙穆穆,此岂大主偏厚此一方人耶?上下皆尊崇圣教,自不肯为非也。彼不知上有至尊之畏而恣意妄为者,则极之不律,民将何从?风俗浸漓,乱贼踵接,自贻伊慼而责望于天主,谓将有靳焉,非通论矣。”〔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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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0706 此处艾儒略以西洋“原罪”说释读中国哲学之“恶”,乃是一个全新的视野。又以“有主哲学”而对决“无主哲学”:西士以为覆非天之功、载非地之功、光明非日月之功,故不当敬祭天地日月,而当敬祭其主宰者;中士则以为覆即天之功、载即地之功、光明即日月之功,故当敬祭天地日月,故中土才有天坛、地坛、日坛、月坛之置。“有主哲学”造成西洋之“一神教”,“无主哲学”造成中土之“多神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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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0708 十四、中西两种“灵魂观”之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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