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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下详细介绍政府(吏政府)建制,分别论及户政府、兵政府、礼政府、驿政府等机构。又详细介绍“国之大政”、“新国制例”、“议事人”、“县官之职”、“国中察院”、“律例院”、“刑法”、“济贫之法”、乡县等级“学馆”及“大学馆”等等之情形〔23〕,几成美国政治体制之“百科全书”。并称赞其为“可垂奕世而无弊”,云:“二十七部酋分东西二路,而公举一大酋总摄之,匪惟不世及,且不四载即受代,一变古今官家之局,而人心翕然,可不谓公乎?议事听讼,选官举贤,皆自下始,众可可之,众否否之,众好好之,众恶恶之,三占从二,舍独徇同,即在下预议之人,亦先由公举,可不谓周乎?”〔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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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以英、美为代表的西方民主体制,已经纤细毕露地进入魏源的视野;亦可知在《海国图志》的时代,中国已具备一切的外部条件去了解、接受西方的民主体制。只是内部的条件还不具备,还没有找到接纳此种制度的土壤。此时正当日本启动“明治维新”前约二十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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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得出两点结论:第一,进入魏源视野的西学已远远超出“技术”之范围;第二,《海国图志》之最可关注然尚未被关注之重点,不在西洋“技术”之介绍,而在西洋“政事”之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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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对于儒学之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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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书局1976年3月版《魏源集》之“前言”,谓魏源思想中“有明显的尊法反儒的倾向”,谓其视“六经”为“诗文”、“文献”,视孔孟之徒为“庸儒”、“腐儒”,视周孔之书为“误天下”、“同于异端”。〔25〕此种判定,当然跟当时“意识形态”的大环境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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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法反儒”之判定的主要依据,是如下一段话:“庄生喜言上古,上古之风必不可复,徒使晋人糠粃礼法而祸世教;宋儒专言三代,三代井田、封建、选举必不可复,徒使功利之徒以迂疏病儒术。君子之为治也,无三代以上之心则必俗,不知三代以下之情势则必迂。读父书者不可与言兵,守陈案者不可与言律,好剿袭者不可与言文。善琴弈者不视谱,善相马者不按图,善治民者不泥法。无他,亲历诸身而已。读黄、农之书,用以杀人,谓之庸医;读周、孔之书,用以误天下,得不谓之庸儒乎?靡独无益一时也,又使天下之人不信圣人之道。……君子学古之道,犹食筍而去其箨也。”〔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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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段话以“反儒”释读之,实有些“太过”;以“历史进化论”释读之〔27〕,实有些“太高”。此段话有“反儒”之意,但不是一般地“反儒”,只是反对不分时间、地点的、无条件的那个“儒”。此段话又有“不反儒”之意,只要儒是有条件的,它就不反。“不泥法”,就是有条件地“讲法”;“亲历诸身”,就是结合此时此地的情势“讲儒”;周、孔之书固然可“用以误天下”,但在另一些条件下又是可“用以治天下”的;“食筍而去其箨”,讲的就是有条件地“食”,而非无条件地“食”。“儒”而有条件,就不是“庸儒”。条件是什么?条件就是“三代以上,天皆不同今日之天,地皆不同今日之地,人皆不同今日之人,物皆不同今日之物”〔28〕。注重于“今日”,是我们释读魏源思想的根本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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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源对于儒家宗师,多有赞颂。撰《孔孟赞》,谓:“始知圣贤之学一贯同揆,如月落千潭而一印。”〔29〕撰《曾子赞》,谓:“以言大节,则讬孤寄命而有余;以言大勇,则任重道远而可必。”〔30〕撰《颜冉赞》,谓:“一则严视听言动于四勿,一则出门使民如宾祭之敬恭。宜乎可为邦,可南面,而用行忧世之相同。”〔31〕撰《孟子补赞》,谓:“宜乎泰山岩岩之象,江汉浩浩之流,配神禹,称鲁邹,而百世无休。”〔32〕撰《周程二子赞》,谓:“宜乎动而无动,静而未静,上同于孔子之毋意必固我,下同于孔子之无欲而静。”〔33〕撰《程朱二子赞》,谓:“虽均未光风霁月,而均守规矩准绳。……宜乎为吴草庐、王文成所同诤。”〔34〕撰《朱子赞》,谓:“宜求其德感之所以然,始知公之见尊信于世者,不尽在乎著述。”〔35〕撰《陆子赞》,谓:“宜乎教人能使旦异而晡不同,与程朱文成并立,皆百世之师,如伊尹惠夷颜孟之不妨小异。”〔36〕撰《朱陆异同赞》,谓:“南渡以来,足踏实地,惟二公皆严公乎义利,宜其兴起百世,顽廉懦立。”〔37〕撰《杨子慈湖赞》,谓:“至于以《大学》、《系辞》多非夫子之言,此则公自成家,非后学所敢轻议。”〔38〕撰《王文成公赞》,谓:“道学传孟陆之统,事功如伊尹之任,与程朱皆百世之师,如夷惠各得其所近之性。”〔39〕撰《明儒高刘二子赞》,谓:“皆同于孔子不逾矩,……皆能先立其大,乃本然之良知,不待于致。”〔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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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对于历代儒者的赞颂,在“反儒”的心境之下,是写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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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儒学方面之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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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源的“先秦儒学正宗论”,是最受学界关注的一个理论。何谓“先秦儒学正宗论”?就是以先秦儒学为正宗,而以后世儒学为旁门;以关心现实之儒学为真传,而以脱离现实之儒学为歧路;崇周公孔孟之儒学,而抑孟子后之儒学。故“儒学正宗论”是希望以先秦儒学为对抗欧风美雨之最后支柱(此与明末清初西方传教士之“先秦儒学正宗论”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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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称为“哲学名著”〔41〕的《默觚》,就是“先秦儒学正宗论”的代表作。该书仿《荀子》体例,以《诗经》作结,分“学篇”与“治篇”两大部,前者述“正宗”的修身之道,后者述“正宗”的治国平天下之道,以“儒学正宗”应对当时“三千年未有之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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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篇”凡十四节。第一节崇伊尹与傅说:“觉伊尹之所觉,是为尊德性;学傅说之所说,是为道问学。自周以前言学者,莫先于伊傅二圣,君子观其会通焉。”〔42〕又崇《尚书·洪范》与《丹书》:“自孔孟以前言学者,莫粹于冉、范二谟,君子体诸旦明焉。”〔43〕又崇曾皙、曾参“曾皙不禁曾参之狷,曾参不师曾皙之狂,斯圣道之所以庞”。〔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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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有抑孟子之言,曰:“古人言学,惟对勘于君子小人,未有勘及禽兽者。惟孟子始言人禽几希之界,又于鸡鸣善利分舜跖之界。”〔45〕又曰:“古人言学,惟自勘于旦昼,未有勘及梦寐者。惟孟子始言夜气平旦之养,好恶与人几希。”〔46〕又有抑汉儒之言,曰:“豪杰而不圣贤者有之,未有圣贤而不豪杰者也。贾生得王佐之用,董生得王佐之体,合之则汉世颜伊之俦,不善学之则为扬雄、王通之比。”〔47〕又有抑宋儒之言,曰:“宋儒矫枉过正,而不知与《六经》相违。”〔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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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有崇子夏、子张之言,曰:“求人益我者,进德之事,子夏之言近之;以我益人者,成德之事,子张之言近之。”〔49〕第三节有崇周公、文、武、孔子之言,曰:“圣其果生知乎,安行乎?孔何以发愤而忘食,姬何以夜坐而待旦,文何以忧患而作易,孔何以假年而学易乎?”〔50〕第四节有崇孔子而抑宋儒之言,曰:“凡不学之人,患莫甚于货色;学道之人,患莫甚于好名。而皆起于我见。世儒多谓孟子言寡欲,不言无欲,力排宋儒无欲之说,为出于二氏。不知孔子言无我,非无欲之极乎?”〔51〕第七节有崇尧、舜、禹、稷之言,曰:“耕苍莽之野,钓寂寞之滨,而乐尧舜之道焉,故可以达,可以穷,可以夷狄患难。故颜回、禹、稷同道。……先忧后乐之谓也。”〔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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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有崇颜渊、仲弓、曾子、子羔、子路、周公、仲尼等先儒之言,曰:“至德以为道本,颜渊、仲弓以之;敏德以为行本,孝德以知逆恶,曾子、子羔、子路之徒以之。……师以贤得民,子思、孟子当仁于齐鲁;儒以道得民,诸子身通六艺,友教于西河。……惟周公、仲尼内圣外王,以道兼艺,立师儒之大宗。”〔53〕又有崇“三代以上”而抑“三代以下”之言,曰:“三代以上,君师道一而礼乐为治法;三代以下,君师道二而礼乐为虚文。”〔54〕第十二节似有兼蓄并收之言,曰:“方隅之士,入主出奴,日相斗战,物而不化,岂知大人殊途共归,百虑一致,无不代行而错明乎?孔老异学而相敬,夷惠异德而同圣,箕比异迹而同仁,四科并出于尼山,九流同宗乎古帝。……其轨辙不同者,道之并育并行所以大。”〔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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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第十三节又有崇先秦儒者之言,曰:“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况君子登颜孟之东山,登周公孔子之泰山乎?牺、农、黄、唐、禹、汤、文、武,圣之高曾也;周、孔,圣之祖父也;颜、曾,圣之宗子也;孟子,圣之别子也。”〔56〕魏源所崇先秦儒者中,孟子之地位依然最低,“相比较而言,魏源不十分喜欢孟子,特别是对轲死其学不得真传深表不满。……一时性致上来,便对孟子也就大不敬”〔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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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功达分析魏源“先秦儒学正宗论”说:“从表面上看,魏源热衷于先秦儒学,实质上他试图摆脱‘游谈无根’的心学、一味考据的汉学,而去寻找有用之学。”〔58〕以心学、汉学为无用,也许是乱世与衰世之共同心理,魏源自难以外之。然心学、汉学是否真的无用,学者当三思而后言。魏源之志可嘉,之心可谅,然其学却未必尽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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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儒、西关系之处理格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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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源之目标在“制夷”。“制夷”之武器自何而来?答曰:不外两途。一来自“夷”,故要“师夷”;二来自“我”,故要“师古”。然“师夷”与“师古”之间,至少有三重关系:主以“师夷”,辅以“师古”;主以“师古”,辅以“师夷”;“师夷”与“师古”并重。此即儒、西关系之格式。魏源最终采取了何种格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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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界基本认定,魏源采取了第二种格式。也就是说,他当时(一)不认为儒学已完全失去“制夷”的力量,(二)不认为西学已完全具备“制夷”的力量。他力图在儒学中找到接纳西学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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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经接西”是他采取的主要方式,包括“以《书》接西”、“以《诗》接西”、“以《易》接西”等。于《书》,撰《书古微》,“所以发明西汉《尚书》今、古文之微言大谊,而辟东汉马、郑古文之凿空无师傅也”〔59〕。于《诗》,撰《诗古微》,“所以发挥齐、鲁、韩三家诗之微言大谊,补苴其罅漏,张皇其幽渺,以豁除《毛诗》美、刺、正、变之滞例,而揭周公、孔子制礼正乐之用心于来世也”〔60〕。于《礼》,撰《礼记别录考》,“兴礼以维教,经正而民兴,当可事半功倍”〔61〕。于《春秋》,撰《公羊春秋论》,又撰《董子春秋发微》,“所以发挥《公羊》之微言大谊,而补胡母生《条例》、何邵公《解诂》所未备也”〔62〕。又撰《公羊古微》、《两汉经师今古文家法考》等书,以“微言大谊”之形式完成其“以经接西”之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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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公羊三世说接西洋进化论,是魏源“以经接西”之一例。魏源相信历史无法退步,如他谓:“租庸调变而两税,两税变而条编。变古愈尽,便民愈甚。虽圣王复作,必不舍条编而复两税,舍两税而复租庸调也。乡举里选变而门望,门望变而考试,丁庸变而差役,差役变而雇役,虽圣王复作,必不舍科举而复选举,舍雇役而为差役也。兵甲变而府兵,府兵变而彍骑,而营伍,虽圣王复作,必不舍营伍而复为屯田,为府兵也。天下事,人情所不便者变可复,人情所群便者变则不可复。江河百源,一趋于海,反江河之水而复归之山,得乎?履不必同,期于适足;治不必同,期于利民。”〔63〕又相信后世可胜于三代,如他谓:“后世之事,胜于三代者三大端:文帝废肉刑,三代酷而后世仁也;柳子非封建,三代私而后代公也;世族变为贡举,与封建之变为郡县何异。”〔64〕又相信“太古之道”并非完全失去效用,如他谓:“然则太古之道,徒无用于世乎?……夫治始黄帝,成于尧,备于三代,歼于秦,迨汉气运再造,民脱水火,登袵席,亦不啻太古矣。……时不同,无为亦不同;而太古心未尝一日废。”〔65〕无法退步之观念,后世胜于三代之观念,“太古之道”抑或有用之观念等等,都可归于儒家经典中之“微言大谊”。其与西洋“进化论”并非同一种理论,但却完全可以成为接纳西洋“进化论”之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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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周易》之“尚变”思想接纳西洋之变革论,是魏源“以经接西”之又一例。魏源相信《系辞》之“备物利用”思想,谓:“《易》十三卦,述古圣人制作,首以田渔、耒耜、市易,且舟车致远以通之,击柝弧矢以卫之,……无非以足食足兵为治天下之具。”〔66〕又相信《易》之“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等说,如他谓:“彼谓变通济运者,所益固在国计,……圣人举事,无一不根柢于民依而善乘夫时势,故举一事而百顺从之。以是知儳然不终日之中,必无易简良法,而事之可久可大者,必出于行无所事也。”〔67〕又相信《系辞》“穷则变,变则通”等思想,如他谓:“天下无数百年不弊之法,无穷极不变之法,无不除弊而能兴利之法,无不易简而能变通之法。……宜民者无迂途,实效者无虚议,大人化裁通变之事也。”〔68〕“备物利用”之观念,“易简”之观念,“变通”之观念等等,均可归入《易经》之“微言大谊”。其与西洋之“功利”、“革命”诸观念,原非一事,然不妨碍其成为接纳西洋此等观念之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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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源“以经接西”并非“以西变经”,“以儒接西”并非“以西变儒”。魏源之目标是“制夷”而非“变古”;“师夷”之目标是“变西”而非“变中”。对此陈鹏鸣有论曰:“魏源的大同理想几乎全是对前人思想的继承,他没有能像其后康有为那样,以西欧的空想社会主义来改造传统的大同理想,因而在深度上,没能达到康有为的水平,依然保留在传统之中,从而表现出很大的局限性。”〔69〕认识到魏源尚未“以西变中”,是很重要的。然以尚未“以西变中”为无“深度”,为有“很大的局限性”,却又表现出论者之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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