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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曾沅甫宫保》论云:“生平读书观理,颇能窥知三代政教源流本末,汉唐以后规模局势,得失安在,所以终能自立者安在?下视南宋以下诸贤之议论,犹蚊蚋之集于污渠,不屑较量也。是以屡上言洋务当以了事为义,不当以生衅构兵为名。”〔75〕此处斥“南宋以下诸贤”,同时反对“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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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李伯相》论云:“嵩焘十余年来干冒众人议论,以求处置西人之方,……窃以为处置西洋,始终无战法。彼其意在通商,即以通商应之。”〔76〕此处又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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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李傅相》论云:“洋患至今日,无可补救,急求应付之方,可以尊国体、安边圉,为中国之利,其大要在知所务而已。是故与洋人周旋,可以理喻,而不可以力诎;可以情遣,而尤不可以坐置不论。”〔77〕又云:“……夷狄之民,与吾民同也:趋利避害同,喜谀恶直同,舍逆取顺同,求达其志而不乐阻遏其气同。贤者以理折衷,可以利之顺之,亦未尝不可直言之因而阻遏之。取足于理,强者亦可使退听。……是故洋务者,治国平天下之一端也,其所以为用各异,而其用同。能教化整齐其民,以控御夷狄固沛然有余矣。”〔78〕此处明确倡导“理喻”说、“情遣”说、“以理折衷”说,反对“用兵”,反对“贸然构畔”、反对“开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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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致李傅相》论云:“西洋积强已数百年,而慎言战,创定万国公法以互相禁制,每一用兵,或数年,或十数年,必分胜负乃已。故可以理折,而不可以力争也。御之得其道,足与共享其逸。一劳则恐永不能逸。”〔79〕此处又倡“以理折”,反对“以力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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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彭宫保》论云:“然嵩焘独有深忧者:法人滋扰越南,以求通商滇境,当事不务探求其情,以理开谕之,贸焉与之构兵,而于地势军情,又多不能考究,不独急沿海之防,且更督及江防。”〔80〕此处反对与法国“构兵”。又云:“西洋之患亟矣!中外诸公懵然焉莫测其所由,先无以自处。主战愈力,自处愈穷。一将之能,而偃然恃以为安,一战之胜,而嘎然据以为喜。以当小敌不足,况若西洋之气方盛,而势方强者乎!彼固无求倾中国之心,何为激之使狂逞也?”〔81〕此处更提出“主战愈力,自处愈穷”之“骇人”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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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李次青》论云:“西洋之入中国,诚为天地一大变。其气机甚远,得其道而顺用之,亦足为中国之利。而五十年来办理洋务,日趋歧左,正坐一二贤者高视阔论,专习南宋以后嚣张之习,由北宋以前上推至汉唐,规模事迹且不暇讨论,无论三代。是以其局愈蹙,其势亦愈穷。……三代圣人抚绥中外,宽之以情,隆之以礼,其言具在,而在今日尤为安危利病之大几。”〔82〕此处又倡三代圣人“控御夷狄之道”,而反对“南宋以后嚣张之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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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拟销假论洋务疏》论云:“窃见办理洋务三十年,中外诸臣一袭南宋以后之议论,以和为辱,以战为高,积成数百年气习。其自北宋以前,上推至汉、唐,绥边应敌,深谋远略,载在史册,未尝省览。”〔83〕此处更欲有“和非为辱,战非为高”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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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理洋务横被构陷折》论云:“窃查西洋通商已历一千四百余年,与历代匈奴、鲜卑、突厥、契丹为害中国,情形绝异,始终不越通商之局。国家当一力讲求应接之术,战、守、和三者俱无足言,而仍以自求富强为本。臣此言实屡见之论奏,不自日记始。”〔84〕西洋列强志在“夺利”而非“掠土”,故战、守、和均无从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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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人构患已深遵议补救之方折》论云:“廷臣主战,只是一隅之见,似宜斟酌理势之平,求所以自处,而无急言用兵。……窃以为国家办理洋务,当以了事为义,不当以生衅构兵为名。”〔85〕此处又反对“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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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法事条陈时政疏》论云:“外蕃各国,盛衰强弱,或数十年数百年一变,惟西洋一主通商,历久不变。其占踞地方远至数万里,皆以通商为名,初无穷兵之心,而数反数复,必因衅以逞兵。亦并无争地之心,而屡战屡进,即乘势以掠地。南洋各岛,侵占殆遍,无不由此。是以交涉西洋通商事宜,可以理屈,万不以力争;可以诚信相孚,万不可以虚伪相饰;可以借其力以图自强,万不可忮其强以求一逞。”〔86〕此处又明确倡导“以理屈”而反“以力争”。又云:“用兵太失权衡。窃观汉、唐名臣,史传所载疏论,皆以谏止征讨为义,从无敢有倡言用兵者。南宋之世,假复仇为名,而言始嚣。嗣是八九百年,相与以用兵主战为常谈。”〔87〕此处又贬南宋而褒汉、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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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云:“臣窃以为与西洋交兵,百胜不足为喜,数败亦不足为忧。……方今所患,独有洋务。西洋兵力之强,制造之精,从古未有。而各国环列,互相钳制,又其志专在通商,即有需索,皆可据理驳诘。故尝以谓今日洋务,战、守、和三者皆无可言,惟在随事应付而已。……一失其宜,徒以长洋人之气,而所处日穷。五十年来,每一用兵,即国家多损一分元气,前事可为殷鉴。”〔88〕此处又反对“交兵”、“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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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丰十年八月初五日日记论云:“故中列之相制,强则拓地千里,可以战,可以守,而未始不可以和,汉之于匈奴、唐之于回纥、吐蕃是也。弱则一以和为主,南宋之犹赖以存是也。而终南宋之世,二百余年亦未尝废战。史册具在,可考而知也。而论控制夷狄之大,常一以守为本,计战与和二者,因时度势,存乎当国者之运量而已。未有不问国势之强弱,不察事理之是非,惟瞋目疾呼,责武士之一战,以图快愚人之心,如明以来持论之乖戾者也。”〔89〕此亦为“反战”之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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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丰十年九月二十四日日记云:“仆自与闻夷务,居海上一年,稍知夷情之曲折与事局之始末,而因以通悉古今大局。自汉唐以来,所以控驭夷狄者,皆颇能知其节要。而觉南宋以后,议论事局,与古一变。学士大夫习为虚骄之论,不务考求实际,讫今六七百年,无能省悟者。……自三代以来,抚御夷狄,时移势变,为法不同,其以理定曲直则均也。”〔90〕此处倡“以理定曲直”而反对“南宋以后”主战之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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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成功大学中文系教授周行之先生曾撰《郭嵩焘的“洋务”见解》一文,为郭氏以上反对“用兵”、“和非为辱,战非为高”等言论辩解,谓:“一再败于鸦片战争及英法联军之后,清廷朝野上下,昧于形势而又有心雪耻,于是主战者形成一股强大势力。郭氏深知,洋人原以相互‘通商’为目的,因遭清廷拒绝,加以官吏及民间之阻难,终至引起战争。因而郭氏力主一面图谋自强,一面以谈和为因应之方,在力不如人之时,惟有以‘理’抗‘力’。不幸其言未被清廷采纳,终有‘甲午’及‘八国联军’之惨败。”〔91〕并认为郭氏所谓“洋务”,即是现今之“国际关系”或“外交”,“战、守、和”之“和”中的“定岁币之等差”,即是现今之“外援”,所倡之“势”与“理”,亦是“国际交往中的两项要点”。〔92〕现今“政治解决”既已成为联合国处理国际冲突之主导原则,既已成为中国处理国际关系之主导原则,则谓郭氏为近代中国“国际关系”理论中倡导“政治解决”之先驱,亦不为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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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中华复兴“三百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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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光绪六年(1880)二月十三日之日记中,郭氏提出中华复兴“三百年说”,谓:“故尝论泰西勤求武事,万难及其百一。然有贤者起,竭三十年之力为之,亦可谓有成效。制造之精,竭五十年之力为之,亦庶几什一望见其涯略。若此者,其源皆在学校。学校之起,必百年而后有成。用其百年之力,以涤荡旧染;又用其百年之力,尽一世之人才而磨砻之;又用其百年之力,培养渐积以使之成。以今日之人心风俗言之,必有圣人接踵而起,垂三百年而始有振兴之望。为自秦汉以来四千年流极败坏之久,愚积之深,非是不能有成也。若如圣祖以至乾隆之季一百三十余年间,重之以精求学校之实,鼓舞人才,以使之务实求精,其庶几可望也。俯仰今昔,慨然伤怀,能知此义者谁哉?”〔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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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物西化”,三五十年可有成效;“制度西化”,必垂三百年方有“振兴之望”;郭氏未主张“观念西化”。此即郭氏有关中华复兴“三百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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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红霞分析此“三百年说”云:“可以说郭嵩焘是中国近代史上最早从宏观上、总体上对中国传统文化进行尖锐批判,并认为需要加以改造的人。”〔94〕此有“过誉”之嫌,因为郭氏并未主张“观念西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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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卫波视此“三百年说”为“渐强”思想,并认为“渐强”思想的形成“是郭嵩焘考察和探索西方文化的归宿,标志着他的中西文化观不再是单纯的比较和选择,而已转化为一种政治理想,即利用西方文化实现富强的愿望”。〔95〕从“政治理想”的高度看郭氏反对急功近利的“三百年说”,确为的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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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强”就是“改良”,而不是“革命”。郭氏看重南宋以前中国的“控御夷狄之道”,批评“南宋以后”的“主战”言论,基调是“改良”而非“革命”;自觉地不惜尽毁声誉地与清廷朝野上下的主战派背道而驰,讲求的也是“改良”而非“革命”。光绪元年的《条议海防事宜》也是以此为基调:“自古国家大利之所在,皆成于渐而起于微,断无一蹴而即臻富强之理。”〔96〕总之倡“渐进”而反“激进”,乃是郭氏一贯的思路,也是“三百年说”之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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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氏提出“三百年说”,是在光绪六年(1880),三百年后应是西元2180年。第一个一百年(1880—1980)中国底定政局,开始“器物西化”;第二个一百年(1980—2080)中国完成“器物西化”,开始“制度西化”;第三个一百年(2080—2180)中国完成“制度西化”,开始“文化复兴”。固守中华文明之“文化根本”与“观念大义”是很关键的,反对“观念西化”是很关键的,因为假如这一道防线守不住,三百年的努力就会变成一种“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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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是“文化”,守住了“文化”,中华民族还有希望;守不住“文化”,则中华民族自此而绝,而与古巴比伦、古埃及、古印度同其命运,而变成“古中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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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此而观郭氏之“三百年说”,确为当时之“高见”,于今仍是“高见”。予中华复兴以“三百年”之期,不长也不短,可谓恰到好处。中国太大了,“文化”太厚了,三百年脱胎换骨不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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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是要有信心,要对自己的“文化”与“文明”有信心,要有郭嵩焘这样的坚守与高瞻远瞩。不能学第三期的“全盘西化者”,竞相以否定自己的“文化”与“文明”为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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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中国人不能在第二个一百年找回对于自己“文化”与“文明”之信心,第三个一百年的“文化复兴”就会是一句空话。假如这种状况成真,则中国三百年的“西化”努力就是一场噩梦,世界上唯一不曾中绝的文明,就会如镜花水月,变成“遗址”与“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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