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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包荇洲明经》表现出同样的担忧:“所可惧者,中国三千年以来所有典章法度,至此几将播荡澌灭。鄙人向者所谓天地之创事,古今之变局,诚深忧之也。”〔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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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游随笔》记载王韬“吾道其西”之努力:“其中肄业生之年长者,……特来问余中国孔子之道,与泰西所传天道若何。余应之曰:孔子之道,人道也。有人斯有道,人类一日不灭,则其道一日不变。……由今日而观其分,则同而异;由他日而观其合,则异而同。前圣不云乎,东方有圣人焉,此心同此理同也,西方有圣人焉,此心同此理同也。请一言以决之,曰:其道大同。诸问者俱为首肯。”〔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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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游记》再次重申中华“道统”之永恒性:“席间论中西诸法,余曰:法苟择其善者,而去其所不可者,则合之道矣。道也者,人道也,不外乎人情者也。苟外乎人情,断不能行之久远。故佛教、道教、天方教、天主教,有盛必有衰。而儒教之所谓人道者,当与天地同尽。”〔50〕儒教为可久可大之教,佛、道诸教则无以“行之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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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韬曾撰有《弢园经学辑存六种》,包括六十卷之《春秋左氏传集释》、三卷之《春秋朔闰至日考》、一卷之《春秋日食辨正》、一卷之《春秋朔至表》、二十四卷之《皇清经解校勘记》、八卷之《国朝经籍志》。此六书均王韬旅居苏格兰北境小村落时所作。《弢园经学辑存序》云:“余闻君言,为戄然者久之,震旦孔孟之道,昭垂天壤,泰西自通中土三百余年,未有译四子五经宣示其国中者,今有之,自君始,吾道其西矣乎!”又谓:“中西之学,自此可以互相传述,岂如向者之有所扞格哉!”(吴宝恕撰,光绪十三年)可知王韬用力于经学,亦是其维系中华“道统”之一种努力,因为“经学”很大程度上乃是“发明道统”之学,而非仅为“训诂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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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儒、西关系之处理格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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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九卷本《格致书院课艺》(另见《格致课艺汇编》十三册,应为该书之异本),可知王韬监掌上海格致书院时,其学生已提出过多种处理儒、西关系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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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赵元益说:“学无常师,中人以身心性命、三纲五常为格致之根源,西人亦当加意考求,而后不违于名教;西人以水火光声化算电热为格致之纲领,中人亦当潜心研究,而后可至于富强。兼听并观,周咨博访,勿傲己长,勿责人短,彼此相资,各得其益。庶几异者日少,同者日多,由格致而渐臻于平治,无难也。”〔51〕这是一个“兼听并观”、“中西相资”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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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彭瑞熙说:“格致二字本出中国之书,译者从意义相近取而文之耳。考西人器数之学本名东来法,则原本盖可知矣。世有讲求格致者,以道为经,以艺为纬,则中西一贯,亦何异之有哉!”〔52〕这是一个“中经西纬”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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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如钟天纬说:“格致之学,中西不同。自形而上者言之,则中国先儒阐发已无余蕴;自形而下者言之,则泰西新理方且日出不穷。盖中国重道轻艺,故其格致专以义理为重;西国重艺轻道,故其格致偏于物理为多。此中西之所由分也。”〔53〕这是一个“中上西下”或“中道西艺”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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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韬本人提出的方案,给人印象最为深刻者,是所谓“儒门增科”,这是曾国藩等人已经提到过的一种儒、西关系处理格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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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变法自强》一文中,王韬论及“取土”制度之改革,认为可以“乡举里选”和“考试”两途并进:乡举里选者,可分孝弟贤良、孝廉方正、德著行修、茂才异等四科,不必考试;考试者,可分经学、史学、掌故之学、词章之学、舆图、格致、天算、律例、辨论时事、直言极谏十科,取之为士,试之以官。此外武科“亦宜废弓刀石而改为枪炮”。〔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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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开武科不谈,在原有的科举框架之下,王韬已将西学增为考试科目,这就是所谓“儒门增科”。这个方案兼顾了推荐与考试两种方式、中学与西学两种学问,不失为一种走向“野无遗贤,朝无倖位”〔55〕之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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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臆谭》中之《取土》一篇,亦论及“儒门增科”,王韬称为“增制科,开荐举,而间行以科目”。具体的增科方案是分为经籍史义、诗赋策论、经济时务、舆地天文、格致历算、兵刑钱谷六科,兼顾中学与西学。方式亦分推荐与考试两种:考试者,在兵法、吏治、水利、边防、艺术、地理等任一方面有一材一能者,均可兼收并蓄,“期有以佐为政之实用”;推荐者,则责成督抚、藩臬、道府、州县进行,由下以达上,“以民间推选之多寡,定其人品行之邪正,声望之贤否,众人好恶之所归”〔56〕。在这里,官员的选拔有两途,一是票选,二是考试。票选之弊可由考试纠正之,考试之弊可由票选纠正之。“如是而人才不生,风俗不厚者,未之有也”〔57〕。如此之政治体制改革方案,于今仍有极强之现实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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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上苏抚李宫保书》则提到“八科”之说:“今请分八科以取士,拔其尤者以荐诸上:一曰直言时事,以觇其识;二曰考证经史,以觇其学;三曰试诗赋,以觇其才;四曰询刑名钱谷,以观其长于吏治;五曰询山川形势军法进退,以观其能兵;六曰考历算格致,以观其通;七曰问机器制作,以尽其能;八曰试以泰西各国情事利弊语言文字,以观其用心。行之十年,必有效可见。”〔58〕八科中就有新增的“西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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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详尽的“儒门增科”方案,出现在《救时刍议》中。该文所提应对七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四策”之第一策就是“改科举”(余为禁鸦片、务海战、理财用)。“改科举”不是“废科举”,只是在原有的选官框架下,增加西学之科目,王韬称为“以西学增入政科”。〔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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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方案为:合“五经”、“四书”为“六经”,“而增入西学以试士”。“西学”之内容含西国之几何学、化学、重学、热学、光学、天文地理学、电学、兵学、动植学、公法学等。其中以几何学为首。仍保留“中学”之内容,以《易经》为首,其次为《书》,其次为《诗》,其次为《春秋》,其次为“四书”,最后为《礼》;“四书”为一经,《春秋》合三传为一经,《礼》合《周礼》、《仪礼》为一经。中学、西学一人全通者,为全才;次之则以一人通中学两经、通西学两学为限;通两经者必通《易经》,其他任选,通西学者必通几何学,其他任选;通两经者,必知四经大义,否则不取,通两学者,必知余学大义,否则不取;考六经时题必全节,不用搭截,考西学时增加面试,采西国考试法损益之;初改时若考西学者不满额,可留待将来。武举保留,但在弓马刀石外,得增枪炮击刺,且试者必明六经大义与中西兵法,否则不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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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或有通六经而不能通西之一学者,全通西学而不能通一经者,通六经而不能为文八股者,全通西学而笔不能文者,武力绝世而不娴弓马者,等等,则属于王韬所谓的“奇杰之士”,也就是“偏才”或“特殊人才”。对他们,王韬主张“皆于正科之外,别行保举以擢用,终不使天下有弃才也”。〔60〕此外还有“女教”,西国极重视,立有女书院,王韬以为“中国宜仿其意,以收内助”。具体办法是各省立女学校,延女师教之,习六经六学。有才华者,“贱得为贵妻,妇得为夫师”。“立女学校教之,女才出矣”。〔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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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韬以为这个“儒门增科”的选官方案,终必达到“天下其宗中国”之宏伟目标:“总之,人才者天所生,科举者人才所出。科举不善,则才多抑郁,天无如何。夫六经载道,穷经所以行道。中国数千年精神,悉具于六经。而西学者,缋六经之未具,又非中国诸子百家所能言。故浅而用之,西学皆日用寻常之事;扩而精之,西学即身心性命之原。改科举而增入西学,擅两家之长,挹全地之精。(按:此处中学、西学之关系并非本末、道器之关系,值得吾人特别关注。)中国地方万里,才智之士数十万。五六十年而后,西学既精,天下其宗中国乎!”〔62〕只有“中学”,已无法实现“天下其宗中国”之目标;只有“西学”,更无法实现“天下其宗中国”之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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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王韬已明确意识到这个过程的艰难:“然此非一时所能断而行之,其必由之以渐乎!不然者,西学即开别科,缙绅家父兄子弟,每误为外洋之奇技淫巧,与圣人六经之旨异而不敢尝。而敢尝者,又多读书不就无赖之人,其弊或至以西学诋六经,而即为学六经者之所笑。其能望天下真才之迭出哉?!”〔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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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韬头一个担心是“以六经诋西学”,第二个担心才是“以西学诋六经”。此后历史的发展证明,第一个担心是没有必要的,真正出现的只有第二个担心。中国学者头脑西化之快,远远超出王韬之想象,“以六经诋西学”者寡矣,以“西学诋六经”者则如过江之鲫,浩浩荡荡。故王韬之后的中国亦尽见“读书不就无赖之人”。如此则必然愈来愈远离“天下其宗中国”之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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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西化”之限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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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器物”、“制度”与“文化根本”三层次中,王韬主张“器物西化”与“制度西化”,但却反对“文化根本西化”或“观念大义西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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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物西化”如购炮买舰之类,被王韬视为最低层次的西化,认为“器物西化”是末,“制度西化”才是本。故其提出拯救中国的诸多方案,均以强调“制度西化”为主。其《洋务》一文论“器物西化”与“制度西化”之关系说:“盖洋务之要,首在借法自强。非由练兵士,整边防,讲火器,制舟舰,以竭其长,终不能与泰西诸国并驾而齐驱。顾此其外焉者也,所谓末也。至内焉者,仍当由我中国之政治,所谓本也。其大者,亦惟是肃官常,端士习,厚风俗,正人心而已。两者并行,固已纲举而目张。而无如今日所谓末者,彼袭其皮毛;所谓本者,绝未见其有所整顿。故昔时患在不变,而今时又患在徒变。”〔64〕“器物西化”必与“制度西化”并而行之,才能收纲举目张之效;不讲“制度西化”,只是“徒袭其皮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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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法》一文认为有四样东西“皆宜亟变者也”,一曰取土之法宜变也,二曰练兵之法宜变也,三曰学校之虚文宜变也,四曰律例之繁文宜变也。“四者既变,然后以西法参用乎其间。……盖其变也,由本以及末,由内以及外,由大以及小,而非徒恃乎西法也。”〔65〕此四方面基本是讲“制度西化”。《治中》一文论“水师宜立专局训习技能”,“陆营宜改营制汰军额简丁壮厚饷糈”,“战船宜易帆舶为风轮火琯”,“器械宜易弓矢刀矛以火器”。〔66〕四个方面的“当变者”,似兼及“器物西化”与“制度西化”两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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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民》一篇则涉及“政治制度西化”之问题。文章认为泰西以三种政制立国,一曰君主制,二曰民主制,三曰君民共主制。行君主制者,有俄、墺、普、土诸国;行民主制者,如法、瑞、美诸国;行君民共主制者,有英、意、西、葡、嗹诸国。君主制的特点是“一人主治于上,而百执事万姓奔走于下,令出而必行,言出而莫违”;民主制的特点是“国家有事,下之议院,众以为可行则行,不可则止,统领但总其大成而已”;君民共主制的特点是“朝廷有兵刑礼乐赏罚诸大政,必集众于上下议院,君可而民否,不能行,民可而君否,亦不能行也,必君民意见相同,而后可颁之于远近”。〔67〕比较三种政制,王韬以为“君民共主制”较适合于中国:“君为主,则必尧舜之君在上,而后可久安长治。民为主,则法制多纷更,心志难专壹,究其极,不无流弊。惟君民共治,上下相通,民隐得以上达,君惠亦得以下逮,都俞吁咈,犹有中国三代以上之遗意焉。”〔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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